昨夜沐浴后,阮菱想了很多,回到了對而言決定命運的一年。
這一年,母親剛獄。很多事兒,還是可以轉圜的。
想起和裴瀾那幾年的時,阮菱現如今只覺得可悲,可笑。這一次,的選擇至關重要,絕不能選錯。
深秋了,阮菱自小寒怕冷,地上放了銀炭,炭火被撥得旺旺的。
抬眼看向窗外,秋風乍起,吹得院外的杏樹嘩嘩作響,天空染上暗,空氣中夾雜著潤的氣息,好似要落雨。
清音端著早膳進來,銀箸著湯匙的煙火氣,打斷了阮菱的思路。
“姑娘,昨兒淋了雨,奴婢在粥里加了姜碎,您快趁熱喝了吧。”
阮菱凝眉,不管怎麼盤算,先要好好活下去再說。穿下了地。
用過早膳后,想出門看看妹妹阮妗,都出了門了才想起去探親還沒回來,可裳都換好了,阮菱索喚了清音出去走走。
主仆二人順著影壁走著,冷不防聽見前方假山傳來一道刻意低的男聲。
“侯爺,您可想好,小侄一紙退婚書下來,你我兩家都難做。事到如今,不如侯爺將嫡出的四姑娘許配小侄做正妻,庶出的二姑娘做妾。這樣,既不退婚,還全了咱們兩家的姻緣,可好?”
長平侯阮嵐山面有些難看,這陳致遠竟趁人之危,看見他家有難,竟如此獅子大開口。區區伯府嫡子又如何,竟還想求娶他家兩個兒!雖然兒嫁給他也不是不行,只是阮菱那姑娘,他本想留著送給恒王的。據說恒王喜歡人,而且已經從兗州回京了。他跟太子殿下關系不一般,若是能打通門路也是極好的。
如今那人下毒謀害皇后,累得他聲岌岌可危,他必然得想好后路。可他雖有侯爺的名頭,職卻不高,朝廷里炙手可熱的皇子就那麼幾個。東宮不是他能沾染得上的地方,算來算去,只有恒王這顆大樹還算靠譜。
恒王雖然生母早逝,卻也是個貴妃之禮下葬的,極近哀榮。沒有母族的勢力,卻有跟太子自小長大的誼,且他風流不羈,紙醉金迷,是個萬花叢里的浪子,定會喜歡小四這樣的人。
念及此,阮嵐山當即含蓄措辭,婉拒道:“賢侄,你與悅兒的婚事那是早就定下來的,怎的如今又要娶我家小四。年紀還小,我還想再留幾年。”
一聽求娶不到人,陳致遠臉頓時黑了下來。那阮家嫡的姿容豈是阮悅心可比的?先前忌憚著侯府主母的份,尚還覺得算高攀了。如今侯府出事,這長平侯一個五品小還敢拒絕了?
陳致遠頓時拱手:“侯爺,退婚書明日送上,陳某告退。”
“賢侄!”阮嵐山上去拉住了他,耷拉的眼皮著一慍怒,聲音卻是掩飾的極好:“就再無商量的余地?”
陳致遠冷笑:“侯爺,你如此捂著你家四姑娘不嫁給我,你當真以為是好事?說句不好聽的,他日侯爺家真出了事兒,就長那樣的禍水人,遍東京城多個男人惦記,這你是知道的。與其讓你遭千人.調戲,倒不如嫁給我,至,我還是真心的。侯爺,這其中的因由,你自己看著辦!”
說完,陳致遠便甩袖離去。
阮嵐山看著他的背影,氣得直跺腳。半晌,他大大的啐了一聲,罵道:“嫁給你?一個伯爵之子,也配!我早就想好了小四的歸屬,獻給恒王那才是上上佳策,你算個什麼東西,能比得過王爺?”
至,若阮菱能服侍好恒王,他家,便也算是保住了。
那廂,假山前的阮菱險些站不住,指甲死死扣著山壁,臉比方才醒來時還要慘白。
清音扶著,也是一臉的害怕。侯爺和那肅恩伯府大公子的談話被們一字不的聽見了。倘若今日們沒有來這散步,是不是他日姑娘被送到恒王府上都不自知!
“他也算是個做父親的人,怎的良心都到了狗肚子里了!”清音忍不住唾棄。
阮菱捂著的,搖了搖頭,低低道:“先回屋。”
一路行至院子,已經落下了雨點。一場秋雨一場寒,風吹到上,銀針一般,冰冰涼。
阮菱換了干爽裳,又拿棉巾拭了拭頭發。清音去攏了盆炭火端進來,紫金香爐里的香線燃了大半截,屋里頓時有了熱乎氣。
“姑娘,先喝杯茶吧。”清音端著茶壺過來,見臉不太好,哄勸道。
阮菱雙手握著那冒著熱氣的茶杯,暖意自瓷壁慢慢融掌心,卻捂不熱的心里。
上輩子明明不是這樣的。那時候得知母親獄,父親冷眼旁觀,四奔走找人幫忙,先去還對和善熱絡的親戚們紛紛避而遠之。百般絕之下,想起了外祖母,自最疼母親和,定不會不管。
阮菱本想直接登門,可外祖母家還住著大房舅舅和三房舅舅,斟酌再三還是先寫了一張拜帖送去,以免唐突。
帖子送去了幾天,杳無音信。阮菱決定親自登門,卻被大舅母攔在了后門。
“菱兒,老太太最近子不大好,你就別再給添了。你母親的事兒我們也知道,能幫上我們沈家一定會幫,可害的是皇后娘娘,你要我們這群親戚怎麼辦呢?你外祖父是太師不假,可他已離去多年,京中還有誰能看咱們的面子呢。你姐姐已經到了議親的年紀,你也不想嫁不出去吧?”
推三阻四的一番話,被王氏說的天無。
可那到底是親生母親的命,阮菱如今能求的,便只有外祖母了。阮菱袖子的手攥得死死的,沖王氏再度彎下子行禮:“求舅母讓我見祖母一面,母親是上掉下來的,祖母斷不會見死不救的。”
王氏見死纏爛打,頓時裝不下去,叉起了腰,責備道:“我說你這丫頭到底是怎的回事?我說了你祖母生了病臥床不起,難道你要死祖母麼?你速速回吧,我這就派人送你回阮家,沒事兒便不要再來了,一切,等你祖母病好再說。”
說完,徑直扭著子朝里走,幾個刁仆頓時把大門關上,任阮菱怎麼敲打都閉不出。
被沈家拒的那個夜晚,阮菱便遇上了太子裴瀾,自此便了東宮。阮菱嫡四一夜之間從京城消失,渺無音訊,太子私宅里多了一位千百的外室。
阮嵐山沒了兒去獻給恒王,開始一肚子惱火,找了幾日,后來便也認命了,開始著人心栽培五兒阮妗。
痛苦的回憶一波波涌上來,險些吃掉了阮菱的心智。晃了晃頭,迫使自己清醒一些。
掌心的茶有些涼了,阮菱抬眸看向外頭,楹窗浮現了一層淺淺的霧。炭火被清音撥弄的很旺,窗外秋雨瑟瑟,室卻溫暖如春。
前世一心忙于奔走,竟不想著父親還留這一手。
本以為他只是自私薄,可到底是的父親。卻沒想到他如此禽不如,賣求榮的事兒也能干的出來。
想到妗兒,阮菱心口一陣刺痛,妗兒才十三歲,絕不能讓父親把也獻給恒王。
上一世,沒勇氣去與舅母頂撞,連外祖母的家門都沒進去。這一次,拼了命也要求見到祖母。等在那兒安頓好了,就把妹妹接過去。救出了母親,們三個人去哪都好,只要在一起。
可眼下看來,阮嵐山已經了把獻給恒王的心思,約著也就這兩日了。的院子定會被看守的很嚴,再想出門,就難了。
阮菱打定主意,等雨停了就走。傍晚時分正是門怠懶,都惦記著去吃飯的時候,和清音扮做使婢,說不定可以蒙混過關。
心里落定,阮菱著聲音囑咐道:“清音,你去收拾收拾細,咱們待會兒便離開阮府。”
屋一片忙碌,外面的雨似是應景般傾盆如注,越下越大,轟隆隆的雷鳴聲仿佛要把天劈出個窟窿來。
一炷香的功夫,主仆二人收拾完畢,只待雨小后換上裳從后院出去。
暖和的炭火將屋子燒的熱氣騰騰,阮菱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習慣的看向窗子,想看雨停沒停。這一看,便看見兩道豆子大的人影自院門漸漸走來。
心下一沉。
隨著那人影走近近,阮菱也看的越來越真切,竟是父親,旁邊的管家還替他撐著傘。
阮菱心有些慌,按常理來說,這麼大雨,他應該在屋里歇著的,怎麼會有空來的院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阮菱覺得腔跳的厲害,耳旁也有些轟轟的嗡鳴聲,僵的轉,試圖找到自己的聲音:“清音,快去將包袱藏好,不要出破綻!”
清音也瞧見了,眼見主君進了院子。飛快的將包袱藏進了閨床上,用衾好,又勾了勾床前的銀鉤,把帷幔泄了下來遮住。
一切剛剛好時,阮嵐山抖了抖袖上淋的雨水,走進了屋。
阮菱強著心的不適,彎作揖:“父親安好。”
阮嵐山一張國字臉沉著盯了半晌,隨后略冷淡“嗯”了一聲,徑直坐下。
清音又添了杯茶,隨后侍立在一旁。
阮菱調整好緒后,臉溫和的看向他,詢問道:“父親冒雨前來,可是有事找兒?”
阮嵐山細細品著那茶,過了好半晌才抬起頭,他見阮菱子站得筆直,嗤笑道:“聽說你昨兒撞見了太子?”
阮菱一怔,懵然抬起頭,顯然有些沒反應過來。
阮嵐山將茶放下,銳利的目審視著阮菱:“長輩問話,啞了?這般沒有規矩。”
阮菱垂下頭,作了個揖:“父親明察,兒只是見在亭子里撞見太子殿下,并非有意。”
阮嵐山冷笑:“并非有意?那府里下人都傳開了!我堂堂侯府嫡自降價等在太子出府的必經之路。你自小被你母親慣著,以為是這家中嫡便可肆意妄為。如今,勾引太子這樣的事兒也敢做了,我告訴你,這家還沒到你做主呢!”
一番不分青紅皂白的話劈頭蓋臉落下來,饒是阮菱活了兩世,也有些惱火。
小時候父親就寵妾滅妻,連帶著庶出的二姐姐都比得寵,阮菱記掛著母親的教導,從沒在意過。可如今看破了他虛偽的臉面,一些事兒便能想得通了。
阮菱抬起眼,毫無畏懼的與他對視,眼里帶著些許嘲諷。
阮嵐山被這模樣看的一愣:“你這麼看著我作甚?難道做父親的不能訓斥自己兒?”
劍拔弩張的氣氛蔓延整個屋子,楹窗不知何時被風吹開,細細的涼雨貫室,空氣中多了清亮的意味。
一縷頭發被風雨吹得繚,阮菱抬手別在耳后,反問道:“父親不分青紅皂白,甚至不聽兒解釋便來訓斥兒。二姐姐摔一跤就不是勾引太子,兒在廊下假寐便是。父親這一碗水端的豈非快要灑了出去!”
“放肆!”阮嵐山怒不可遏,一掌拍到桌上,震得茶壺杯子,更有甚至摔到了地上,落個碎。
阮菱脊背得筆直,毫不畏懼的看著他。后清音子一,臉嚇得慘白,下意識的走到后,虛扶著。
阮嵐山平生最恨有人質疑他說話,這麼多年,他雖有著侯爺的位子,卻領著五品的職,走到哪兒,別人都要說一句,阮大人好福氣啊,娶了這樣一位尊貴的大娘子,日后定前途不可限量。
他堂堂長遠候竟要靠著嫡妻的名聲討飯吃,他焉能不氣。如今這婦人了獄,這般連累他,還想要他救,簡直癡人說夢!
想到以后的仕途,境,阮嵐山心緒漸漸緩了下來。不能,不能意氣上頭。
他看著前的阮菱,小小年紀便已綽態,于語言。著裳料子也能看得出段盈,不過是十六歲的容貌,便已著一子傾國傾城的貌。
他這個兒長大了,可以拿出去送人了。
如此銷魂人,恒王那等貪圖好之徒,豈會拒絕。阮菱沒了母親,娘家就是的依靠,斷不敢跟阮府鬧翻,這樣他從此依附著恒王,便也不愁后路。
念及此,那一點蒜皮的便什麼也不算了。
他這個兒,必得好生安才是。不然破了油皮,還進什麼恒王府!
阮嵐山一改先前撼怒,眼角添了抹和,語氣也和緩許多:“你這丫頭,和你二姐姐兩個人,沒一個讓我省心的,自己在屋里好好反省吧。這幾日無事便不要出門了!”
阮菱心里冷笑一聲,但看阮嵐山方才那飄忽的眼神便可猜他心里打的什麼鬼算盤。不過就是想好生安,怕做出想不開的事兒,好耽誤他把自己送給恒王。
這樣的人,怎配做父親,便是那禽都不如。
阮菱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眼里沒有半分留,反而是濃濃的厭惡。過了多時,掌心一片刺痛,有殷紅的冒出來,才意識到,自己攥拳,指甲都刺進了皮。
清音扶著,另一手輕輕的順著的肩膀,輕輕道:“姑娘,不值得,為了這麼個人不值得。”
阮菱吸了吸鼻子,出一抹牽強的笑,回:“傻清音,我自然知道。這世間與我而言,重要的也就只有母親妹妹,還有你了。”
清音眼里盈出水花,強忍著酸,“姑娘,事不宜遲,咱們走吧,若再晚了就出不去了。”
“嗯。”
兩人換了淺的婢服制,又挽了發髻,背上兩包細,便悄悄的從后門溜了出去。
傍晚時分,雨過天晴,空氣如新,遠遠的天幕掛著火紅的云霞,晶瑩剔。
阮菱和清音一路七拐八繞,漸漸的離開了阮府。怕被人看見,一路上兩人都走的小巷。
直到們又拐進了一狹窄的巷子,才意識到,們迷路了。
阮菱自在東京城長大,近尚且能分辨一二,再遠點出行便乘轎輦或是馬車,對地形一無所知。
清音是的侍,出行向來都是一起,眼下也余心不足。
天一點點暗了下來,若不能再天黑前尋到客棧,怕是會被巡防營的人抓到送回阮府,那可就功虧一簣了!
一籌莫展時,阮菱注意到巷子盡頭停著一輛馬車。
凝眸看過去,那拉車的馬匹俊雄壯,鬃油亮,車綢面皆是黑金裝束,低調中著華貴。
清音指著那馬車,猶豫道:“姑娘,前邊馬車樣式不俗,里面定是清貴的識禮人家,咱們要不要上前問問路。”
阮菱思忖片刻,搖頭:“不可,看那馬車必定是男子所有。京中但凡公侯富貴家的馬車都會有府邸的徽記,你看那轎簾上什麼字都沒有,便可知是哪個皇子王爺的私有,咱們焉能上去無禮。”
清音這才恍然大悟。
主仆二人說話的景,那車簾掀開,先下來一位穿著紅的男子,阮菱瞳眸頓時一滯。
纮玉?!
隨后那紅男子放好腳凳,馬車上走下來一道人影。
玄長袍,紫金冠,影清雋修長,正扶著車橫下車,舉手投足間都著無盡矜貴。
阮菱心一,指尖微微輕,腳僵在那里不了。
太子漫不經心的抬起眼皮,便對上了阮菱那雙倉皇無措的目。
四目相對,他那雙平靜的眼底沾了一抹嘲諷的笑意。
小姑娘與昨日在長平侯府如初一轍的作,一瞧見他,便僵的像一木樁站在那兒。
只是,抖,害怕這樣的神落在那副皮囊上,就變了勾人的楚楚可憐。
裴瀾角微微上揚,聲音卻不帶一:“查。”
纮玉偏頭,遙遙了一眼遠的伊人倩影,又看了看太子殿下,最后垂著眼答:“殿下,,是阮家四姑娘。”
裴瀾收回目,反問道:“你倒識得?”
纮玉聲音有些僵:“殿下,阮家,月貌花容,名京城。東京城里幾乎人人盡知。”
說完這句話,他就后悔了。
他家殿下一向對男之事不掛心,皇后幾次催了婚事也不見殿下點頭。那些常常宮中的縣主郡主尚且不識,瓊子花貌的阮家在殿下眼里可能還不如一疊折子有吸引力。
不過殿下怎的對了興趣?
不待他想完,旁一道惻惻的聲音便將他打斷:“既如此,便事無巨細的查,若查了什麼,自己個領罰。”
纮玉抬眉,殿下這是怎麼了?
東宮那顆禿了許多年的鐵樹要開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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