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亦寧和江刻的第二次見面,是五天以后。
六月是錢塘的梅雨季,有那麼一陣子,雨水幾天幾夜不停歇,很煩人,氣溫倒是下降了幾度,不再那麼悶熱。
江刻在香咔咔排上班,和另一個孩搭檔。孩空就看書,為期末考做復習,江刻站在柜臺后,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水發呆。
這個學期馬上就要結束了,他將迎來大學生涯的第一個暑假。
但他不想回家。
江刻想起前幾天見過的那只小崽,去年六月,他和一樣,高考完就馬不停蹄地開始打工。大概就是因為這麼一丁點相似的經歷,江刻才會給介紹工作。
換做平時,他才不會多管閑事。
江刻又想起去年暑假,那會兒他沒積蓄,下班后還得回家,有時回去得晚了些,他已經盡量放輕作,還是會被江可聰怪氣地說幾句。
“你能不能輕一點?都快十二點了,你不睡我們還要睡呢!”
“你就是故意的吧?知道我要復習,故意吵我休息?”
“幾點鐘了你還弄東西吃?你不會在外面吃完再回來啊?”
……
江刻懶得和他吵,匆匆洗過澡,就著肚子去睡覺。
他如此妥協,第二天還會被鄭馥玲嘮叨:“你哥哥在復習備考呀,你晚上不要那麼晚回來,會吵著他的。”
江刻無話可說,在那個家里,他永遠是多余的一個。
今年不一樣了,江刻算了下自己的積蓄,打算放假后在校外租個房子住。如果暑假住得習慣,開學后也不用退,他剛接了個暑假里在網吧做網管的活,如果下學期繼續做,住在寢室會很不方便。
他得趁大二這一年多賺點錢,明年暑假,他計劃去互聯網公司實習,專業不能丟,這才是他以后安立命的本。實習也不知道有沒有工資,如果沒有,他得提前做準備。
“小江哥!”
正想著事,一道清脆的聲響在耳邊,江刻定睛一看,居然是那只小崽。
小崽撐著一把傘,穿茶店紫工作服,還是茸茸的短發,一臉雀躍地對他笑:“小江哥,我找到工作了!就是你幫我介紹的那家店,謝謝你!我前幾天在辦健康證,今天正式開始上班。”
“哦。”江刻沒什麼話要對說。
唐亦寧選擇忽略他的冷淡,說:“等我發了工資,我請你吃飯呀!”
江刻說:“不用了,工資發下來省著點用,都是辛苦錢。”
唐亦寧小聲說:“那我請你喝茶。”
“真不用。”江刻又不耐煩了,“你去上班吧,別在這兒聊天。”
“我是出來上廁所的。”唐亦寧向西面,“公廁是在前頭吧?”
江刻:“嗯。”
“那我去啦。”唐亦寧朝他揮揮手,撐著傘往公廁跑。人行道上有積水,一腳踩了個水洼,被濺了鞋,氣得哇哇。
江刻冷眼旁觀,看跳格子似的跳過去。
幾分鐘后,唐亦寧原路返回,路過江刻面前時又朝他揮了揮手,笑得出一排大白牙。
等唐亦寧跑遠,店里另一個生忍不住說:“排小王子,你什麼時候又多了個小迷妹啊?”
江刻才不會回答這麼無聊的問題。
唐亦寧的工作時間是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做一休一,所以從這天開始,江刻時不時的就會見到這只小崽。
每次去上廁所路過香咔咔排,都會停下來和江刻打個招呼,有時還會自言自語地說幾句,江刻大多數時間都不理,也無所謂,說完就跑。
有時江刻心不錯,會和聊會天。
“小江哥,我高考績出來了,566,估得還準。”唐亦寧說,“過幾天要填志愿,你說我填什麼專業好?”
江刻沒那麼蠢,別人的人生大事,他才不會瞎摻和,說:“和你爸媽商量去。”
“你是學什麼的呀?”唐亦寧著柜臺,仰起小臉問,“我聽說,你是A大的。”
江刻沒好氣:“計算機。”
“哇哦。”唐亦寧眼睛亮晶晶,“難嗎?”
小崽不太聰明的樣子,江刻不想選錯專業錯行,嚴肅地回答:“非常難。”
“哦。”唐亦寧點點頭,“我英語還不錯,想填國際貿易,你覺得行嗎?”
江刻想了想:“還行吧。”
唐亦寧滿意了:“這個專業,以后工作是不是老要出國呀?”
江刻覺得真是想太多,里回答:“不知道。”
“我還沒坐過飛機。”唐亦寧浮想聯翩,“小江哥,你坐過飛機嗎?”
江刻:“沒有。”
唐亦寧開心極了,越發覺得和江刻就是同一國的。
六月底,畢業生離校,大學城多了一批空房源。江刻抓時間去看房,以一個月800塊的價錢租下商業街附近一套兩室一廳里的朝南小單間。
房間里有家,他把行李搬過去,和江岳河說自己暑假不回家了。
江岳河和鄭馥玲都很驚訝,勸了幾句也沒勸。
江刻從小就和他們不親,鄭馥玲也不敢說什麼,誰都知道錯的是他們,只是,當他們想要彌補的時候,為時已晚。
江刻已經長大了。
唐亦寧很適應打工生活,學會了做各種各樣的茶、水果茶和沙冰,從來沒出過錯,同事們都很喜歡,一個個“小唐”。
店里有冰箱,唐亦寧每天會帶上媽媽做的便當,兩盒一模一樣的飯菜,一盒當午飯,一盒當晚飯。
工資不高,除了來回公錢,一錢都不舍得花。
七月中旬,唐亦寧拿到六月的工資,因為上班不足半個月,只有七百多塊,但已經心滿意足,這可是自己掙來的第一筆錢。
拿到錢后,唐亦寧跑到香咔咔排,著柜臺眼地問江刻:“小江哥,我發工資了,我請你吃飯吧。”
江刻覺得這人很軸:“說了不用。”
唐亦寧堅持:“要的,我想謝謝你,要不是你,我都找不到工作。”
江刻的人生里沒有這種人往來,上了一年大學,他連班里同學都沒認全。他早出晚歸,獨來獨往,寢室就是個睡覺的地方,賺來的每一塊錢都打細算地用,兒沒想過要請誰吃個飯。
他看著這只小崽,心想如果他兇一點,小崽會不會嚇得跑掉,以后再也不來煩他?
小崽的眼睛很大,還很明亮,雙眼皮兒,眼睫又長又翹,看著他的眼神毫無戒備,還充滿希冀。
對著這樣的一雙眼睛,江刻兇不起來。
最終,他同意下班后和一起去吃個夜宵。
晚上九點多,商業街上的店鋪陸續打烊,江刻沒換服,就穿著那件大紅工作服去赴小崽的約。
小崽換掉了工作服,穿著自己的T恤和牛仔,像個小學生似的背著那只灰小背包,興地問:“小江哥,你想吃什麼?”
江刻說:“沙縣。”
唐亦寧覺得沙縣不夠高檔,猶豫著問:“你喜不喜歡吃黃燜?”
江刻:“……也行。”
唐亦寧的建議被采納,很是高興,和江刻一起往附近的一家黃燜飯館走。
“我聽說,你暑假沒回家。”路上,唐亦寧好奇地問,“那你住哪兒呀?”
江刻走路習慣雙手兜、目不斜視:“出租房。”
唐亦寧追問:“你為什麼不回家?”
江刻沉默。
唐亦寧察覺出他不想說,又開口:“我聽說,你除了在香咔咔上班,還在別的地方打工,是真的嗎?”
江刻:“嗯。”
“在哪兒呀?”
江刻第二次沉默。
唐亦寧撓撓頭:“我聽說……”
江刻打斷:“你哪兒來那麼多聽說?都聽誰說的?”
唐亦寧噘著小,食指在空氣里點點:“我同事,還有隔壁店的店員,們都知道你。”
江刻:“……”
他長,步子邁得大,走得就比唐亦寧快,唐亦寧只能小跑著追在他邊。
“你很有名耶。”一臉崇拜,“們說你是這條街的排王子!”
江刻忍無可忍:“閉。”
“哦。”唐亦寧鼻子,“我聽說……”
江刻轉頭瞪,唐亦寧肩膀抖了一下,還是說了下去,“你江ke。”
江刻:“……”
唐亦寧了腦袋:“你是不是還不知道我的名字?”
江刻想翻白眼,心說我知道,你小崽。
“我唐亦寧。”唐亦寧鄭重地自我介紹,“唐朝的唐,人云亦云的亦,寧靜的寧。你可以我小唐,我爸媽我寧寧。”
江刻:“……”
唐亦寧:“我還不知道你名字里是哪個ke,克服的克,還是恪守的恪?”
江刻大步流星地走著,里蹦出四個字:“刻苦的刻。”
“刻苦的刻,江刻。”唐亦寧小聲地念了一遍,星星眼地拍著小手,“哇!聽著就好有毅力~”
江刻冷艷高貴地看了一眼。
黃燜飯館到了,他們都吃過晚飯,唐亦寧就點了份中份黃燜,又給江刻要了碗米飯。站在冰柜前,看著里頭玻璃瓶裝的飲料,問江刻:“你想喝可樂嗎?”
江刻說:“不想。”
“哦。”唐亦寧訕訕地在桌邊坐下。
其實,小時候過得并不苦,爸爸媽媽就是單位里的普通職工,沒短過吃穿,也沒過零花錢。也就是最近兩年,家里境況跌到谷底,唐亦寧才開始會到生活的力。
著自己的小背包,里頭有七百多塊錢,眼睛時不時地會瞄向那臺冰柜。
江刻發現了,喊老板:“拿一瓶冰可樂。”
唐亦寧:“哎?”
玻璃瓶裝的可樂擺到面前,問江刻:“你不喝嗎?”
江刻說:“不喝。”
“哦。”唐亦寧把吸管放進瓶子,吸了一口可樂,冰涼甜膩的刺激著味蕾,唐亦寧渾舒爽,幸福地瞇起了眼睛。
江刻坐在對面,默不作聲地看著。
喝掉半瓶可樂后,唐亦寧從包里出自己的智能機,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小江哥,我可不可以……加你微信?”
江刻挑了挑眉,下意識地想要拒絕。
唐亦寧又說:“我高中里用的手機不能裝微信,這個手機是上個月我高考完,我小姨給我的,舊的,我就加了幾個高中同學。”
江刻看著:“你家為什麼會缺錢?”
唐亦寧一愣,老實地回答:“我爸爸兩年前生病了,看病欠了很多錢,到現在都還沒還清。”
不安地低下頭,江刻能看到的發頂。
一個月過去,小崽的頭發長了些,變得有點孩樣了,他突然有個奇怪的想法,不知道留長發是什麼樣子。
唐亦寧不敢抬頭看江刻,正胡思想時,眼前出現了一部手機,上面是個二維碼。
江刻說:“掃吧。”
唐亦寧滿復活,喜滋滋地加上江刻的微信,看到他的昵稱很簡單,是名字的首字母:JK
頭像是一片被穿的綠葉,像是隨手拍的照片。
這麼一比,唐亦寧的昵稱就略顯稚了,:小白兔糖。頭像就是一只小白兔。
江刻看過后,忍住了沒吐槽,把手機收進兜里。
“你以后,就我江刻。”他冷冷地說,“我就比你大一歲。”
“好呀。”唐亦寧說,“我第一次見你時,還以為你已經二十多歲了……啊,不是說你顯老!”
江刻:“……”
他個子高,又不茍言笑,外形的確不像只有十九歲。在江刻眼里,那些同齡的同學都很傻很天真,而他,已經在為生計奔波,早就見識過世態涼薄。
盡管這奔波有點沒頭沒腦,連尤達都理解不了,但這就是江刻的堅持。
自從上大學,他只接父母給他繳納第一年的學費,果斷拒絕他們給的生活費。他拼命打工掙錢,還拿獎學金,目標就是把后面幾年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掙出來。
他要干干凈凈地離開那個家,讓那兩個人以后連指著他鼻子罵“白眼狼”的資格都沒有。
中份的黃燜被端上桌,微辣,噴香,唐亦寧喜上眉梢,和江刻一起夾吃,被辣到了,又捧著玻璃瓶吸可樂。
江刻畢竟是個年輕小伙子,胃口好,端著飯碗把米飯吃得,最后和唐亦寧一起把黃燜也消滅干凈,一塊香菇、一片生菜葉兒都沒剩下。
那時候有微信,移支付卻還未普及,買單時,唐亦寧從包里掏錢包,江刻已經搶先把錢給了老板。
唐亦寧急壞了:“你干嗎呀!說了是我請客!”
“廢什麼話,你才發幾個錢?拿回去給爸媽。”江刻低聲說,“記得自己留點兒零花。”
唐亦寧眨著眼睛看他,噘起來,有點手足無措。
江刻已經站起:“走吧,很晚了,你回去還有車嗎?”
唐亦寧拎起小背包,垂著腦袋跟他往外走:“有的,末班車到十點半。”
江刻又把雙手進兜里:“哪個車站?我送你過去。”
唐亦寧心中竊喜,乖乖地點了點頭。
晚上十點多,公站人很,唐亦寧和江刻并肩站在站臺等車。三伏天天氣燥熱,行道樹上有蟬鳴,路燈下小蟲兒嗡嗡飛,還有蚊子,唐亦寧被咬了幾口,得不停撓胳膊。
江刻揮手幫趕開一只蚊子,問:“你一趟車就能到家?”
唐亦寧點頭:“嗯,但不是到家門口,還要走十分鐘。”
江刻:“那段路安全嗎?”
唐亦寧:“安全的,我們那邊是老城區呀。”
江刻:“車子要開多久?”
“白天路堵,要一個半小時,晚上好很多,基本上一個小時就到了。”唐亦寧了個懶腰,“反正明天能休息,晚點回去沒關系。”
江刻說:“你開學后還打工嗎?不可能做一休一了。”
唐亦寧說:“我知道,我和老板商量了,開學后我就拿時薪,到時候看看課表再排班。”
江刻低頭看了一會兒,臉很小,額頭和鼻尖冒著汗珠,一雙大眼睛清澈明亮,像個小孩子。
他忍不住問:“打工,辛苦嗎?”
唐亦寧腦袋搖撥浪鼓:“不辛苦,一點都不辛苦!我七月要是全勤,下個月發工資能發一千八呢!”
江刻偏開頭,沒讓看見他角的笑意。
公車來了,唐亦寧上車,過車窗往外看。江刻還是那副雙手兜的站姿,分外瀟灑,像個男模,連著口的那只似乎都更有型了。
唐亦寧朝他揮揮手,江刻猶豫了一下,右手從兜里出來,也朝揮了揮,英俊的臉龐上還是沒有表,永遠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冰山樣。
唐亦寧心里卻暖洋洋的。
——
吃過這頓黃燜米飯,唐亦寧覺得江刻對的態度有了一點點改變。
他還是很冷淡,但在跑過香咔咔排、對他打招呼時,他會給回應了,那個回應就一個字:“嗯。”
有一天,江刻一個人在上班,唐亦寧去上廁所,在排店外高興地對他說:“江刻!我收到錢工大的錄取通知書啦!”
江刻正在炸排,眼睛都沒抬:“國際貿易?”
“嗯嗯。”唐亦寧很得意,“第一志愿!”
等上完廁所往回跑,又一次路過香咔咔時,江刻住了:“唐亦寧。”
唐亦寧一個急剎,驚訝地回頭,江刻把一袋排遞給:“拿去吃。”
“啊!”唐亦寧寵若驚地接過袋子,仰起臉問,“什麼口味呀?”
江刻:“……原味。”
“你幫我撒點香辣,再撒點甘梅。”唐亦寧把袋子還給他,著柜臺吞口水,還很禮貌地加了一句,“謝謝江老板!”
江刻無奈,幫撒好調料,唐亦寧才滿意地離開。
“得寸進尺。”看著蹦蹦跳跳的背影,江刻嘟囔了一句。
作者有話說:
噫~~~老阿姨寫得要吃降糖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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