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敗得有些突然。

他們發跡于二十年前,靠著香甜如的佳釀壟斷了鎮子上的大部分酒水生意,幾乎是陡然而富。

沒人知道他們十里傳香的佳釀到底是從何得來,但尋常百姓并不會過多注意到鎮子上的酒鋪賣的到底是誰家的酒，蔡家很快就扎了。

而在這些年里，鎮子上也零零散散的會有一些小酒鋪想要分一杯羹,無一不是失敗告終。

不是今天被打斷了，就是明天被推了墻，總歸是開不下去。

一直到祁昀的酒鋪進來之前,蔡家一家截斷了鎮子上的生意。

而這次事發,是因為有人傳說,蔡家的米酒配方是從別人那里搶來的。

這可不同于錢，尋常配方之類的東西是人家營生的手段，強行拿來當做自己家的事很是讓人忌諱,隨后就頻繁有人去衙門告狀，便是之前那些被蔡家整治過的商戶,全都跑去告狀。

如今這告狀也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遞狀紙,若是被發現告污狀，是要接反坐的。

假若只是一個人告蔡家欺行霸市，衙門不會如何重視,偏偏這次扯上了十幾戶人家，衙門也不得不立了案。

偏巧這個檔口,蔡家后宅有個小妾不堪辱連夜奔逃,被當作逃奴抓回來的時候,小妾哭天搶地的說自己的兒子死得冤枉,直接了蔡家后宅的丑事。

而孫家錢莊就在這個晚上慫恿蔡家的賬房先生揭發蔡家匿稅，繳大筆稅銀，并拿出了票據為證，更是了死駱駝的稻草。

一時間，蔡家老爺落了大獄，后宅婦人因為牽扯了殺人惡事也被抓了進去，家仆四散，不過一夜過后，昨天還耀武揚威的蔡家人突然就消失了蹤跡。

只是這些，沒有人往祁家上聯系。

告狀的，是之前被欺負的商戶們，揭發的，是和蔡家有仇的孫家人，至于后宅之事，他們自己弄死了無辜的孩子，還想裝作無事發生誰家殺人不用償命啊。

而這里面，唯一和祁家有關系的就是那蔡十二郎嫉妒祁三郎，推他下山坡。

那人家祁三郎可是害者，可憐得很，沒死算是命大，誰聽到都要嘆一聲祁家躲過一劫，旁的和他們都沒什麼牽扯。

而葉這一路上聽得到是津津有味，往往這般街頭巷尾流傳的事，不了添油加醋，可是說出來卻格外有趣。

特別是昨天晚上，衙門連夜查封蔡家酒鋪的場面，更是被描述的格外驚心魄，葉甚至讓馬車停一停，等到茶鋪里的人說完了才繼續走的。

等到了藥鋪的時候，臉上還有著笑。

董氏瞧見了，先手扶下來，而后有些好奇的問道“娘，可是到什麼樂事了”

葉記著之前祁昀的叮囑，并沒有說破，而是笑著道“坐車上聽外面的人聊天，倒像是聽故事似的，有趣得很。”

董氏以為是聽了什麼笑話，也笑道“你若是喜歡聽故事，等過些日子天暖了，我帶你去茶樓里聽聽書可好前陣子新來了個說書的先生，說的極好。”

“什麼書你給我”

董氏臉上一紅，急忙截斷了話頭“那書怎麼可能拿出來說。”

葉也跟著點頭“也對，沒幾個字兒，倒也沒什麼好說的。”

董氏說的還有道理。

不過就在們挽著進門時，不遠，有個人正坐在茶攤里遠遠的瞧著。

便是那在鎮子上轉悠了好幾天的葉二郎。

葉二郎已經許久沒有看到自家小妹了，從葉上次回門之后，葉二郎就沒有見到過。

并不是葉故意繞著他，而是葉二郎刻意躲開了葉。

其實祁家在鎮子上開酒鋪開藥鋪的事他都知道，他也知道會在開張的日子去鋪子上。

可是每次葉二郎都是躲開的。

因著開張的時候，祁家會撒一些銅板出去，不村里人就湊趣去瞧熱鬧，回來好一番描述，說場面如何盛大，說祁家二郎如何英俊，葉二郎也都聽在耳朵里。

可是不管別人說多，他都只是聽一聽，在腦袋里想一想，本不敢過去認親家，偏偏他還是樂意聽。

別人說起祁家二郎的日子好過了，葉二郎聽著高興，似乎這樣就能說服自己，他把葉嫁去是福的，可是他又不敢真的去看葉，生怕自家小妹的冷淡破了腦袋里的幻想。

但是這次葉二郎是真的沒了辦法。

幾天前，葉平戎去了他家，旁人或許認不出已經模樣大變的葉平戎，但是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葉二郎卻是一眼就認出來。

可還沒等他高興，葉平戎就扔了個文書給他簽，其他的什麼都不說就走了。

葉二郎和自家媳婦認字不多，除了自己的名字，旁的字不認得幾個。

倒是葉寶認了不，雖然在學堂的時候學的不盡心，可是葉寶怕疼，為了不讓先生打手板，也算勉勉強強背下來了三字經。

而葉寶把這文書磕磕絆絆的一念，好歹聽出了個大概意思后葉二郎就急了，忙不停得就想出來和自家大哥說說清楚。

偏偏葉平戎回來的時候只說讓他簽了文書送去衙門便是，旁的一個字都沒提。

葉二郎既不知道葉平戎到底是做什麼的，也不知道葉平戎如今住在何，只能在附近轉悠，希可以找到自家大哥。

今天他沒找到葉平戎，反倒見到了葉。

這讓葉二郎眼睛一亮，心想著，小妹心最，以前縱然自家娘子霸道些，可是葉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忍下了，還是一家人。

現在若是他求了小妹去勸勸大哥，總能讓大哥回心轉意。

至于他自己坑過葉的事，葉二郎居然全然想不起來了。

他長年累月總是給自己說瞎話聽，本意是是說服自己的良心能好過一些，誰知道這謊話說多了，一點點的，讓他自己都信了。

葉二郎見葉進了藥鋪，忙從茶攤里站起來，卻又很快坐下。

他笨，想要說的話還是要準備一下才行。

不過葉二郎沒發現，在不遠有個人一直盯著他。

劉榮過來跟著葉二郎并不是葉平戎的安排，而是孟氏的叮囑。

端王妃對葉家兄弟之間的恩怨也了解了個大概，知道葉平戎要和葉二郎分家后就猜到葉二郎不會同意，便讓劉榮跟著葉二郎，不讓他鬧大。

若是扯出了葉平戎和葉平戎背后的端王，事就不好收拾了。

這會兒劉榮見到葉二郎盯上了自家提轄的寶貝妹妹，多張了個心眼兒，招呼了手下人過來，低聲道“去，把這里的事告訴提轄一聲。”

“要告訴王妃嗎”

“先告訴提轄，若是提轄不來，再告訴王妃，去吧。”

“是。”

劉榮囑咐完，又抬頭，卻發現自己一直盯著的葉二郎不見了。

急忙往前看去，果然看到葉二郎已經進了藥鋪。

而在藥鋪后堂，葉正在看著董氏最近新收的一匣子花鈿。

“這花鈿也眉子，在眉心的多，這些都是茶油花餅的，還有金箔做的，不過金箔的要專門用魚鰾膠，略麻煩些。”董氏邊說，邊取出了幾個花鈿給葉看。

葉拿過來瞧著，只覺得嫣紅好看，花樣也比自己在家中留著的要復雜很多。

董氏就是瞧著葉今天了花鈿這才把自己的花鈿匣子拿出來與瞧，攏了攏袖口，輕輕地了葉的眉間，笑著道“不如我拿一個給你來試試”

小人參點點頭，乖乖的坐在那里等著董氏給自己。

可是還沒等董氏手，就聽外面有人進來道“夫人，外頭有個姓葉的男人說要見二，問他什麼事他也不說，只說找二有事。”

董氏一聽這個姓氏，便下意識地看向了葉。

葉以為是葉平戎，便對著董氏道“可能是我大哥，我去瞧瞧，春蘭你在這里等等我。”

董氏卻跟著站起“我隨你去。”

可知道東家二爺有多張葉，不管那人是誰，董氏都要跟著葉一道去，若是娘在自家鋪子出了事，別說以后擴張藥鋪了，只怕二爺能把他們這里推平。

葉也沒拒絕，同董氏一起去了前廳。

剛一進門，葉就頓住腳步，有些驚訝的看著那人“怎麼是你”

葉二郎瞧見葉立刻笑了起來，想過去和葉說話，可是又不敢湊得太近，只小聲道“那個，娘，我好長時間沒見了，我來瞧瞧你過得好不好。”

葉一雙眼睛格外水亮，只是其中并沒有太多親近，可也沒有厭煩，聲音也是一如既往的“二哥，我好的。”

此話一出，董氏就皺起眉頭。

葉娘家的事并不是，尤其是在祁昀生意做大之后，當初這門沖喜親事也了不后宅婦人之間的談資。

但是不同于之前的嘲弄，如今旁人說起葉，都是帶著羨慕的。

有福氣，能把壞事變好事，一個在旁人看來已經壞道谷底的親事也能了良配，祁家那個總是大病小災的祁昀如今了人人羨慕的好依靠，也不知道這兩人是誰蹭了誰的福氣。

可是對于葉家二郎，們鮮有不嫌棄的。

同為子，姻緣是人生大事，好似一次新生。葉能過得好那是人家的福氣，可是娘家人居然能狠心用換銀餅，同樣為子的婦人們又怎麼能不厭煩。

恐怕葉二郎自己都不知道，這些夫人們把他的事添油加醋給自家相公聽，葉二郎的名聲早就壞了，做生意哪里有的呢

如今，董氏聽著葉的稱呼便知道，這個村夫便是葉二郎。

此刻不能出聲，畢竟這是葉的娘家人，董氏只是給祁家鋪子做事的，當不了東家的主。

可董氏心思靈，眼睛一轉就有了主意。

后退幾步，裝作去拿茶壺，微微偏頭，用帕子掩住了，低聲對著伙計道“聽說東家二爺今天去酒鋪查賬，你現在就過去告訴二爺，說二娘家人來了，讓他來一趟，快點。”

小伙計立刻小跑著出去報信，董氏則是撂了帕子，重新走到了葉邊，氣定神閑好似無事發生，笑著道“娘你別總站著，坐吧，”而后看向了葉二郎，也是格外客氣的笑臉，“你也坐。”

小人參也覺得站著累，最近總是容易累，聞言便尋了個椅子坐了，葉二郎卻有些坐不住，他心里急，覺這些日子的燥氣都堵在心口窩呢，那里安定的下來

瞧著葉沒有往外轟他，葉二郎就覺得有戲，往前走了兩步，道“小妹，我今天來是有事想求你。”

葉正雙手握著茶盞暖手，聞言瞧了瞧他“什麼事”

葉二郎見問，也顧不得有沒有外人在場了，直接道“那個，就是大哥前陣子回來了，他找了我，說要和我上衙門簽文書，說要和我分開過了。”

此話一出，董氏就在心里給那個葉家大哥喊了聲好。

不過葉的反應卻有些與眾不同。

既沒有表現出驚訝，也沒有對于葉二郎的同，只是平靜的看著他“我讀過律例，父母過世之后，你們其實已經默認分家了，只是大哥為了幫你擔了兵役這才沒有分戶。”

董氏適時地表現出了驚訝“娘，你還讀了律例”

小人參點點頭“嗯，相公書架上有，我拿來練字用的。”

董氏一笑“娘真聰明。”這話不是作假，拿著書來練字的多得是，但是真的能把里面的東西記下來，這便是聰慧過人了。

葉二郎瞧們聊起來了，忙道“小妹，大哥不僅僅是分家，他他給我的是斷絕關系的文書”

此話一出，屋里都安靜了下來。

董氏有些驚訝的看著葉二郎，可是更多的，是對于葉大哥這個決定的錯愕。

如今，斷絕關系絕不僅僅是用說說那麼簡單，而是要去衙門過了正式文書落了印才算。

這種斷絕是徹徹底底的斷掉，不僅僅做不親人，甚至大多會了仇人。

哪怕董氏覺得葉二郎不是個東西，也沒想到葉大郎會走到這一步。

可是葉卻早就知道葉平戎會如此，這會兒也沒什麼驚訝之。

把手上的茶盞撂下，看向了葉二郎。

這般神讓葉二郎有了個不好的預，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

不等葉說話，葉二郎就急聲道“娘，看在我們的兄妹分上，你幫我給大哥說說，行嗎”

董氏聽了這話，就知道后面是家務事了。

心里暗罵了句葉老二不是個東西，這種時候知道過來求葉，那以前把葉賣了的時候怎麼不求

不是嫌棄東家，東家當然是好的，可是如今葉二郎用親來葉就格外讓董氏瞧不上。

按理說這是家務事，不關董氏的事，可又不敢躲開，怕葉有個什麼需要幫忙的時候找不到人，猶豫時，便聽葉直接聲音平緩的回道“你這事，我不幫，大哥說的對。”

這話說的葉二郎愣在了那里，他似乎不太明白，明明以前對不起葉的是葉二嫂，自己和小妹關系還是不差的，上次回門時也能說上兩句話，現在為何葉就半點不心

他還想說什麼，卻聽從門外傳來了個聲音“葉二，誰給你的膽子過來打擾我小妹”

葉尋聲看去，就瞧見葉平戎大步進了門來。

隨而來的，是面沉如水的祁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