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蒹覺腦袋里有什麼東西,轟的一聲炸了開來。
床幔里漆黑。
但夏蒹能看清年面龐的廓,他五渡上一片清冷月,漆黑的眼珠晃似再也沒了神,只落下來看著,眸底渡上淺淺月。
這不讓想起了裴觀燭曾說過的天人五衰。
“晚明——”
“走吧,”他看著,面無表,像是面上甚至牽扯不出笑來了,他整個人都沒力氣了,是被這一將死的拖的沒了力氣,“我會去找你的,不論你人在何,我都一定會找到你的。”
夏蒹深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彎下腰,攬住裴觀燭冰涼的手,“晚明,你肯定比我更知道你自己如今的狀況,我知道命是從你里一點一點流失的,”夏蒹說到這里,都覺心像是被一塊巨大的石頭著,“但如今……如今便已經到極限了嗎?”
“還沒有呢,”他像是想笑,卻只牽了牽角,漆黑的眼珠癡癡地看著,像是生怕一眨眼,人便會就此從眼前消失,“還沒有吧,夏蒹。”
“那你為何——”
“因為我確實沒力氣對付云錦了,被他殺了,也算是還他一命,夏蒹也是這樣想的吧?”
“什麼……?”夏蒹微微遲疑,看著他的眼睛,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為何裴觀燭會醒過來和說這個,為何裴觀燭會覺到裴云錦不會放過他。
因為裴觀燭在睡夢中也聽見了他們所有人的靜。
自然,他也聽到了贈送給裴云錦藥膏的話,聰明如他,一聽便知是心中有愧。
“晚明,我可從來沒想要讓你一命還一命,要扯起因果還不一定誰欠誰的多,我知道做了就是做了,但若是你想還,我會和你留在這里一起還,我走什麼?又為何要走?”
裴觀燭看著。
“我不想還,”裴觀燭說,聲音輕又淡,好似如今若刮來一陣風,都能把他的聲音吹散了,“與我有何干?我只是不想——”
他聲音越來越小,眼皮一點點下來,像是又困了。
夏蒹湊近了他,聽見年的聲音散在耳邊。
“只是,我不想因自己做的事而讓夏蒹心懷愧疚,”他微微停頓,“哪怕只有一點,都不想。”
“走吧,我會追上你的,不論你去往何,我都會追上你的,”他眼皮惺忪,漆黑的眼珠看著的臉,“走吧,夏蒹,多多,也聽聽我的話吧,快走吧,去尋前往青云的……你的那兩位友人,云錦不會去追你的,他殺我就足夠,走吧,夏蒹……”
話落。
夏蒹看著裴觀燭閉上了眼睛,重新睡了過去。
他被這即將死去的拖累著,夏蒹看著他的睡,指尖輕輕過年闔上的眼皮。
“我哪里都不去,晚明,”夏蒹抱著他,臉靠在他心口上,聽著裴觀燭的心跳聲,聲音恍若輕嘆,“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
之后的日子。
哪怕是夏蒹有所遲鈍,也漸漸覺出了有些不對勁。
府上的小廝越來越了。
就連平日里,想要尋個人出門找醫師來,都要好半晌才有小廝跑到們門口。
夏蒹坐在屋子里寫信。
雪越下越大,飯送來的一日比一日晚,夏蒹干脆端了食盒,自己去主堂取飯食。
府上紅燈籠還沒取下來。
夏蒹隔著大雪漫漫,看見裴云錦穿著一白服,坐在屋里一個人喝粥。
四目相對,裴云錦泛著青與棕的面孔上浮起一個怪異的笑。
夏蒹看他半晌,對他輕點了下頭。
裴云錦面上的笑登時消失,整張臉都變得僵。
“嫂嫂作甚要把我當個人看?”裴云錦死死盯著進來,“我不是你們眼里的畜生麼?!回我的應是要作甚?!就是來埋汰我的吧!”
夏蒹沒理他,繞過八仙桌,忽然停住腳步。
“沒人把你當畜生。”說,眼睛看都沒看他,提著食盒往里面小廚房去。
“聽聞貴妃去金陵音山明塔給長兄求平安去了,”裴云錦的聲音響在后,“好大的排場啊嫂嫂,他這一病,人們都心疼碎了。”
夏蒹猛地回過頭,哪怕極力制,也控制不住自己面上一瞬抑不住的驚愕表。
貴妃去了金陵音山明塔。
柳若藤跟許致在們婚第二日便前往了青云。
裴玉也去了金陵修繕被燒毀的金陵裴府。
“你也去為他求個平安吧,嫂嫂,”裴云錦看著,像是被面上表逗笑了,“我招小廝送你上京師最有名的廟宇,你去一趟吧。”
“我不去,云錦,我哪都不去。”
夏蒹深深吸進一口氣,沒再看裴云錦的臉,轉頭盛了需要的飯食放進食盒,抬步便走。
聽見后傳來杯盞破碎聲。
夏蒹越走越快,上了臺階,掀開門簾,屋地龍燒的極旺,夏蒹將食盒往梳妝臺上一放,指尖發的手一下扯過桌上未寫完的信件。
這是寄給貴妃的“求救信”。
太知道嫻昌有多心系裴觀燭,說嚴重一些,裴觀燭可能就是嫻昌的命。
但也是因如此心系,貴妃聽聞裴觀燭一連纏綿病榻數日,竟然決定在這樣的寒風大雪之際,遠赴求康健最為靈驗的金陵音山明塔。
夏蒹直接將信給撕了,對上搖晃的燭火,看著宣紙在手中燃燒灰燼,開了食盒,大口吃飯,又費力氣給裴觀燭喂了粥水。
接著,坐在椅子上眼等著屋外夜降臨。
那個時候,將會是府上人最的時候。
夏蒹在椅子上坐了一個下午,但卻一點都不覺得無聊,直到清淺的黃昏從悶的云層之中褪去,天空泛起青黑,檐角的紅燈籠被冬風吹得搖搖晃晃,夏蒹看著,看著雪花好似撕碎的紙片一般從抹黑的天上掉下來,看一眼墻角的沙,渾發撐著桌子坐起,從柜里找上最厚的服給自己和裴觀燭換上。
年像是一個人偶。
但夏蒹知道裴觀燭能聽見,也能覺得到。
“我帶你逃命,裴觀燭,咱們永遠都在一塊兒。”
夏蒹用他的紅發帶給他綁好了長發,年如今清瘦的子被用厚重服包裹的里三層外三層,夏蒹從來沒有哪一刻像這樣慶幸過當初的兌換是天生神力,輕而易舉的背起裴觀燭,年墨發用紅發帶系著,搖搖晃晃的墜在腰后,夏蒹就這樣背著他,直接掀開了門簾踏進院子里深層的雪里。
沒想到這個雪會這麼厚。
遠比看上去的要厚的多的多。
府上下人越來越,平日里送飯的都沒有,自然也沒人再來掃雪,京師裴府的下人本也更向著裴云錦,大抵是因為裴云錦才是在京師長大的,夏蒹覺自己像是走進一片深且重的海里,每當走一步,便有東西拖著的,夏蒹把裴觀燭往上托了托,先去偏院隨便找了把舊斧頭拖在手里,繼續往前走。
雪迷住了的眼。
風讓聽不到任何聲音。
夏蒹決定去青云尋找柳若藤跟許致。
裴觀燭是個大傻子,是個瘋子。
他本就沒有想過不會拋下他的這個選項,從沒有想過。
并非是他認為自私。
夏蒹知道,是他永遠不相信有人會選擇不拋下他。
夏蒹背著他,一步一步出了大門門檻,嚇了一跳,因為沒想到這個時候了,竟然還有守門會在外面。
守門見了,“哎”的一聲就要過來,夏蒹嗬進一口氣,天生神力讓單手背著裴觀燭都沒問題,夏蒹另一只手直接提起手里的斧頭,對準了守門小廝。
“讓我走,不讓我走我現在就一刀劈死你。”
著氣,每說一句話,便有白霧從里出來,臉凍得一片通紅,渾都在發,連帶著斧刃都泛起細微的抖,單手馱著一個穿著厚重的人,本該看著便如孩過家家,偏偏抖的瞳孔里,眼神帶著決絕與狠,“我再說一遍,讓不讓我走!”
另一個守門小廝過來,罵罵咧咧直接要來搶手上的斧頭,子一頓,尖著掙回斧頭,用斧背對著那人的頭就是狠狠一下!
人應聲倒地。
激起一片雪沫子。
雪沫落到臉上,發上,眼里帶起淚,聲音的越來越厲害了,瞳仁兒死死盯著他,“讓不讓我走?”
“走……你走……”
夏蒹端起斧頭,背起裴觀燭就往前跑。
完了。
真是個笨蛋,白癡。
夏蒹從來沒這麼恨過自己的仁善。
淚流了滿臉,被自己笨的快要崩潰,幾乎是哭著往前跑。
完了。
為什麼當時不把那兩個人全都殺了?
就算不殺,砸暈也行啊?
就這樣放任那個人醒著,活著,去給裴云錦通風報信嗎?
為什麼就這麼怕。
為什麼?
哪怕是如今這樣責怪著自己。
的手也依舊止不住發。
“夏蒹,不要哭。”
年的聲音從后傳過來。
被寒風帶著,夏蒹到他親吻了一下自己的耳廓,在耳邊的聲音輕到晃似虛弱的孩夢囈,偏偏夏蒹又足以捕捉。
是裴觀燭。
夏蒹覺自己都快瘋了,的哭聲止不住,背著裴觀燭往前方的風雪里去。
“把我放下來,自己走吧,好不好?”
不說話。
“夏蒹,不要哭,把我放下來吧,自己走吧。”
“你煩不煩人!煩不煩人!”夏蒹在風雪里喊,淚流了滿臉,覺得整張臉都凍冰了,“我把你放下來做什麼?!我為什麼要把你放下來?!為什麼就一次也不承認我有多擔心你?!我讓你一個人在那個屋子里被裴云錦掐死然后回去我的世界里吃香的喝辣的嗎?!你還要讓我怎麼辦?!裴觀燭你說你要讓我怎麼辦你才能承認我有多擔心你?!你要是想死!那你自己去死吧!找個我不知道的時候!找個讓我永遠也不知道的時候你去死!別他媽讓我用眼睛看見用耳朵聽見!只要是讓我知道你會死!哪怕你在天邊我也要把你給救回來!這是那麼難承認的事嗎?!我對你擔心!我你!這對你而言是那麼難承認!難接的事嗎?!”
后的人不說話了。
夏蒹不知道,裴觀燭是不是又睡著了。
但本沒空去理會了。
因為聽到有人在很遠很遠的后,喊的名字了。
不能這樣下去。
但夏蒹本尋不到馬匹,這樣的大雪天,馬匹也本行走不了。
靠著自己的雙,后的那群人,想必也是靠著自己的雙。
夏蒹聽不到聲音了。
但看見有箭朝們飛過來,卻偏了,落到夏蒹畔不遠的位置。
一步一步往前,拼命地往前跑,踩著厚重幾乎快埋沒半條小的積雪。
“站住饒你不死!”
夏蒹終于聽見從后傳來的聲音了。
“去云山間,夏蒹,云山間是我贈予你的宅子,那里的仆人都是忠仆,去云山間。”
夏蒹認識云山間,在京師郊外,有了方向,大步大步朝前走去。
不停有箭落下來,裴觀燭像是在后長了眼睛,偶爾會告訴一聲往左,還是往右,箭偏了一次又一次,夏蒹覺裴觀燭抱著的脖子,一下下,若孩一般蹭著。
云山間在京師背靠深山之地。
夏蒹通過裴觀燭的話,繞著遠路,很快就聽不見后那群人的吵嚷聲了。
“把我放到云山間,夏蒹就走吧,好不好?”
“不好。”
夏蒹就知道他又打的這個主意,背著裴觀燭,哪怕是天生神力,走這樣的雪路也呼哧帶,夏蒹覺自己就快要累死了,還要聽著后裴觀燭一句句蠱把他放下來。
但夏蒹聽著他的“蠱”,卻只覺得荒唐又可笑。
“裴觀燭,如果調轉一下,你是我,而我是你,你會怎麼樣?”
“什麼?”
“我是問,你也會選擇背著我走嗎?”
“不會。”
夏蒹微頓,不住停下腳步,心臟因他清淺的話語一瞬落空至冰涼的谷底。
“我不會讓你到這樣的風寒,”年的聲音很輕,“這樣的困境,除非是我要死了,否則我永生也不會讓你承,永生也不會,夏蒹。”
“我給你我最好的一切,你應該平安開心的福,我盼你比世上所有人都要幸福,”他說,“所以,把我放下來吧,夏蒹,把我放下來,自己走吧,我求求你,好不好?”
我求求你。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重重砸進夏蒹心里,但夏蒹不聽,一句話也不回了,抬步往前繼續走。
這一路近乎拖著步子行走,在雪地上留下深深地,只能用天上雪來抹平的印記。
風雪漸大。
夏蒹深深著氣,步子像是灌滿了鉛,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循著裴觀燭的指揮,遠遠看見云山間在風雪之中的影子,夏蒹心仿佛一下墜谷底。
一群人等在云山間門口。
太遠,夏蒹看不清他們上穿的服,但能明顯覺到那群人并非良善之輩,一個個強悍,皮黑,顯然不是裴府奴,倒像是刀尖的土匪。
為首的便是裴云錦,他的頭四張著,隔著風雪,裴云錦轉過頭,一下子便與力不支的夏蒹對上視線。
夏蒹聽不見他們的聲音。
只能看見裴云錦張說了什麼,食指猛地指向他們的位置!
夏蒹轉頭就背著裴觀燭往后跑,卻因積雪過大,轉頭便控制不住往地上摔去。
“啊!”
夏蒹尖一聲,扶穩了裴觀燭,幾步站定了子,記得云山間是有后門的,夏蒹往云山間的后門趕,只要進去云山間,便有忠仆會護著他們,這起碼能讓口氣,這是裴觀燭給的宅院,不用想,云山間里的忠仆肯定也各個有長傍。
夏蒹踩著積雪,云山間四面積雪明顯剛掃過,夏蒹走路都輕松了些,呼哧帶跑到后門,腳步剛要繞過去,便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
不對勁。
這個口音。
“快點跑,夏蒹,快跑。”
夏蒹還沒反應過來,便聽到裴觀燭的聲音,轉頭便往后山的方向跑。
“他們往后山跑了!”
“快追!”
從前院大門跟在他們后的人對后院大門的人喊道,夏蒹腳步匆匆,本想也不敢再想,抬步便往后山林中跑去。
大雪掩蓋了樹木。
后,夏蒹能聽到風雪聲,卷著一句又一句威脅的話語。
他們讓站住。
夏蒹抬起沉重的步子,一步又一步拼了命的往前“跑”。
他們讓把人放下。
夏蒹背著裴觀燭,生怕他會一不小心從后背掉下去。
在往上跑。
夏蒹覺到了。
汗早已打了滿頭發,打的領,在這樣的大雪紛飛天,夏蒹滿臉通紅,眼神像狼一樣銳利,一只手拎著斧頭,背著裴觀燭往前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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