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皎雙手比了一個大大的叉, 糾正:“我做飯其實也還可以。”
“是的,”溫崇月俯,“是很可以, 只是偶爾會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錯誤。”
夏皎這才滿意。
濃白魚湯的訣竅在于煮湯的魚必須得用油煎過, 不能用大火,容易煎糊,要用小火, 兩面都煎。這一步至關重要,魚煎的不,決定了接下來的湯能不能白。煎了之后,溫崇月只加了一點料酒進去, 煮一煮, 再放湯鍋里,先用大火煮沸,再用小火慢慢地燉。
單單吃魚湯肯定不,晚餐注重營養和食材富度。尤其是對于夫妻來說, 在工作日里, 只有晚上下班后這頓飯才能慢悠悠、自在地一塊吃,地位自然不同。
溫崇月買了茭白,無錫產的茭白最好,又又, 糯糯香香,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也養一方植,至別不如無錫的茭白這般生。他買來的茭白是種在藕塘里的, 有些偏扁圓, 殼子里面有點糙, 其他地方的茭白大多渾圓、。
溫崇月挑茭白時要求高,殼子要水靈靈、淡淡綠的,整要毫無黑點,有黑點就代表老了,不夠。食材鮮了,做法也簡單,切塊,放油鍋里翻炒,用水淀和醬料薄薄勾芡,不過兩三分鐘,水燒干即可出鍋。
培片薄薄,裹著焯水后的秋葵,放到平底鍋中,中火煎至兩面焦黃,盛在瓷白底盤子中,均勻擺一朵花的形狀,中間放上切好、用糖和果醋涼拌后的金瓜和海蜇,再往煎好的培秋葵卷上撒一層酪。
夏皎認認真真地做了大煮干,雖然不如國宴上的淮揚菜隆重,但仍舊竭盡全力,每一個步驟都力求完。現在這個季節的筍味道不好,不能再用傳統的冬筍,就加了基圍蝦和脯、干香菇,溫崇月沒有干擾,偶爾看一眼忙碌的妻子,笑了笑,又低頭切火。
好的黑魚湯不需要用太多鹽調味,溫崇月看著魚湯煮出白,往里加了切好的火,味提鮮,這樣出來的香味厚重不輕浮。
事實也如此,晚飯中,夏皎的每一粒味蕾都要被黑魚湯治愈了。溫崇月笑著說以前他有個同學喜歡拿魚湯泡餅和泡米飯,夏皎試了一下,簡直打開新世界大門。不過在控制碳水攝,沒有吃太多,更多還是直接喝湯,鮮適中,沒有外送里的魚湯那種油膩。
妙的是魚煎的味道也好,香煎到金黃,表層咬起來有特有的筋道,中間的魚又生生,黑魚的毒刺,不必擔心被卡住,夏皎吃掉了兩大塊魚,剩下的吃不下,才全進了溫崇月的肚子。
夏皎對秋葵的唯一印象就是壯,畢竟高中時候班級里一些惡劣的男生天天拿這個和韭菜來調侃。或許不太喜歡這種不分場合隨便開的玩笑,整整一個高中,夏皎都沒有食堂里面賣的秋葵,后來也吃。
現在只嘗一片溫崇月做的培秋葵卷,培煎的香噴噴,秋葵本特有的清爽和蔬菜香恰好地化解了培的香。更不要說盤子中間攏了一塊兒的涼拌金瓜海蜇——金瓜在熱水燙后立刻撈起來放冰水中,自然散落,又脆又爽,配合海蜇一塊兒涼拌,只加了蔥花香油和鹽調味,材料簡單,味道不簡單,清新怡口,口就像夏夜從深林里吹來的風。
溫崇月對夏皎做的大煮干給予了最高的評價和不吝嗇的夸獎,很愉悅地全部吃掉。
順便晚上吃了夏皎。
九月,桂花起,燕南歸。
碧波萬頃,千帆齊發,馬上就是大閘蟹的季節了,工廠中加工印著有“澄湖大閘蟹”的紙殼子。超市也準備好了相應的展柜,只等著蟹上市,人嘗鮮。
夏皎對螃蟹不是很興趣,日日下班經過小區栽種的桂花樹,時時仰臉,看小小花苞如米,猜測桂花什麼時候才會開。
春日迎春,秋季桂花,這是夏皎最喜歡的兩種季節限定黃——搞黃不算。
秋季的蘇州緩慢向旅游平季過渡,而夏皎和高嬋跟隨藍姐一同去了北京布展,不是奢侈品,是某個國服裝品牌的慶典。像這樣的活,需要的花量不會,活現場很大,人多手雜,還好有張云和從旁盯著,才沒有出了什麼意外。
在外出差訂的都是雙人間,夏皎和高嬋睡一塊兒。次日就要返回蘇州,晚飯自由,高嬋拉了夏皎一塊兒去La Pizza點了比薩外帶,們到店里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或許因為這家店提供其他意大利餐廳里不多見的比薩餃,這邊的國際友人稍微多一些。倆人沒有留在店里堂食,順著太古里下沉廣場往酒店的方向去。
晚上倆人吃了一份比薩兩份比薩餃,還有藍姐送過來的油卷,一共六個,原味、巧克力、樹莓三個口味一種兩個,香不甜膩,藍姐說是特意找了跑外賣買來的,幸虧買的早,再晚一步什麼都沒了。
高嬋不怎麼在乎材管理,夏皎現在的工作質也沒必要保持魔鬼材,倆人用酒店的電視看著電影,一邊吃著比薩喝汽水,一邊聊天。
薄底披薩味道很棒,夏皎慢慢吃著,聽高嬋提到張云和與大老板于曇的八卦:“……以前張云和是于曇第一批帶的學生,學到一半,都說有人看見張云和親于曇呢。”
夏皎喝了口果,問:“你想要氣泡水嗎?我去讓人送些過來。”
高嬋說:“好的,謝謝你哇。”
夏皎打電話給酒店的工作人員,請他們送些水上來。作很快,水拿到了,高嬋擰開瓶蓋,喝一口,繼續講:“張云和一畢業就和自己老婆離婚了,那時候謠言傳的多,都說是于曇第三者——”
夏皎打斷的話:“我覺著不是這種人。”
高嬋聳肩:“藍姐私下里也說,那些人都是胡說八道,說咱們老板有錢有才有貌,不可能做這種破壞別人家庭的事。但你也知道,流言嘛,沒有黑點都得往上潑,恨不得把對方拉下來——喏,后來為了避嫌,于曇就把張云和趕走了。”
夏皎默不作聲,聽高嬋慨:“反正張云和之后沒再結婚,也沒有對象,咱們老板換了兩個男友,都是小鮮……我以后要是也能這樣,值了。”
夏皎冷不丁地想起于曇邊的張抱林,瘦瘦高高,有些靦腆,穿黑襯衫,經常沉默。
……算了,那些都是其他人的生活。
夏皎晃晃腦袋,把這些七八糟的想法趕出去。
只要認真走好自己的路就好了。
溫崇月近些時間的周末也是在北京和蘇州兩地跑,溫啟銘的胳膊手傷還沒有完全痊愈,心臟雖然患病,但拒絕做手,只接服藥。溫崇月勸不得,也只能由父親去了。只是這件事仍舊令他有些憂慮,夏皎返回蘇州后,晚飯后陪他一同散步,才知道了這些。
溫崇月和提及的一些過往瑣事漸漸變多,他不再吝嗇自己的過往,將那些或沉悶或抑的記憶攏在箱子里,而是打開一條,展開一些有趣的東西,拿給夏皎看。
比如溫崇月第一次打籃球賽,被教練按著頭狠狠罵了一頓。他回去后和隊友苦練,第二次籃球賽結束,教練終于笑著和他輕輕了拳頭。
說這些話的時候,兩人在平江街區散步,夏皎晚上饞這里的鹵爪,溫崇月才開車到了附近,順帶著在附近轉轉,散散步,消消食。
平江路上許許多多家賣鹵爪的,還有大名鼎鼎的啞生煎,哪怕已經夜,仍舊有不人排隊拿號。夏皎吃過了晚餐,不然不了也得來一份生煎,配熱騰騰牛湯。最的鹵爪店在平江路一小巷子里,不單單是爪,還有鴨胗、鴨舌,都是論份。
現在人不算太多,排了兩分鐘就到了,用紙袋包著,熱熱乎乎,得小心翼翼地咬,厚的鹵有點兒燙,爪燉得爛爛,一口下去,上下都被湯粘著,噴噴香。
夏皎吃不了太咸的東西,吃掉一個爪就站定腳步,不等說話,溫崇月已經自取出保溫杯。杯套是老虎造型的,裝著一個大保溫杯,里面是溫崇月自己調好的檸檬水,新鮮的小青檸打,搭配蘇打水,放了幾塊小冰塊,止生津。
夏皎一手戴著一次手套,另一只手捧爪,騰不出手,溫崇月就端著杯子喂給,夏皎慢慢地喝,聽溫崇月說:“其實,我原本有個妹妹,比我小四歲。”
夏皎睜大眼睛:“啊?”
“夭折了,”溫崇月說,“高燒,當時父親在外出差。”
溫崇月對自己這個夭折的妹妹只有模糊的印象。那時候他尚不到五歲,只記得在妹妹夭折之前,父母的仍舊很好,自從妹妹過世后,白若瑯開始長時間發呆,以及開始會摔東西,哭泣,大聲呵斥他。
那個孩取名白怡蕭,只可惜還沒來得及在戶口簿上留下姓名,就匆匆忙忙過世。或許對這個世界不太滿意,甚至只在這里逗留了三個月。
新生兒高燒是件極恐怖的事,恰逢當時溫啟銘出差,需要在外兩日。白若瑯照顧著溫崇月和孩子,家里還有一個請來的保姆,那個保姆上了年紀,很多時候都是全憑靠“育兒經驗”,包括新生兒高燒,對方信誓旦旦地說滾蛋、用巾冷敷降溫就好,之前溫崇月大多由溫啟銘照顧,白若瑯毫無照看孩子的經驗,對此深信不疑,尤其是在孩子燒到沒有哭聲后,只當方法起了效果。哪里想到次日醒來,孩子便停止了呼吸。
溫崇月記得白若瑯當時拿起刀,崩潰地保姆離開家里,抱著妹妹不說話,像往常一樣讓溫崇月去拿,要給妹妹沖喝。
溫崇月拿了回來,看到白若瑯將臉在包著妹妹的小被子上,默默地流眼淚。
……
“因為這點,父親一直覺虧欠,”溫崇月將保溫杯移開,擰上蓋子,“抱歉,這種事,現在才告訴你。”
夏皎猛烈搖頭:“沒關系。”
吃掉了全部的鹵爪,丟掉一次手套,用巾拭著和手指,確定自己手上沒有毫油污后,才悄悄地用小手指勾了勾溫崇月的手。
他應到,了,自然地抓住夏皎的手掌。
夏皎說:“我能理解白媽媽的心,也知道你和溫爸爸都很疼我。嗯……所以,那些事我都懂,你放心。”
“倒是你,”夏皎說,“溫老師,以后有什麼事你不用一個人藏著,和我聊聊,可能會好很多。”
溫崇月仔細看:“皎皎這是打算當我的老師?”
夏皎若有所思:“或許可以試一下老師男學生的扮演?”
溫崇月只是笑:“雖然有點為難,但如果你喜歡的話,我愿意犧牲一下自己的。”
他才不會犧牲。
夏皎小聲呸呸呸,拉著溫崇月的手,讓他收回剛才的詞語。
夏皎不太喜歡這個詞,即使知道是調侃,但這個詞背后的含義并不太好。
覺著自己有點迷信了,居然會在意這麼一個小小的詞語。
花店的花仍舊每日開放,不過隨著季節變化,花的種類也變了。天堂鳥、翠、星芹、大麗花、袋鼠爪、尾……秋天的顧客也多喜歡一些帶有季節基調和的花朵,而夏皎也開始了苦兮兮的科目二考試。
作為一個只在Q,Q飛車和俠盜飛車中飆過車的人,夏皎的科目二練習可以說得上是“地獄模式”。和全國各地的教練一樣,夏皎也擁有著一個極度兇惡的教練,嚴厲到讓夏皎不敢主和對方聊天。
尤其是在見識對方只用三分鐘就罵哭一個學員后。
夏皎也是戰戰兢兢地上去。
離合、油門、剎車……簡單地學習完這三樣后,再了解轉向燈,方向盤……
夏皎本來就不擅長和外人打道,尤其是和兇神惡煞的教練在一起,越是張,能記住的東西越,還好教練沒有大聲罵人——夏皎的駕校是溫崇月朋友開的,這個號稱通過率最高的教練也是溫崇月朋友介紹給夏皎的。或許是顧忌到這層,在夏皎手忙腳地轉方向盤的時候,教練一言不發,就是臉憋得通紅,手握拳,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砸著車門。
離開的時候,夏皎還關心地問了一句:“教練,手疼嗎?”
教練說:“沒有腦子疼。”
夏皎:“……”
調侃歸調侃,夏皎的周末活變了吃早餐,練車,午餐,練車,被溫老師接回家,休息,和貓咪玩,和溫老師困覺覺。而溫崇月的周末,仍舊是送皎皎去練車,自己的一些戶外運,接皎皎,買菜,做飯,睡皎皎。
完。
花店的工作算不上太忙碌,老爺爺天天推著老來,老健談,經常和夏皎聊一些有趣的瑣事,偶爾會點評一下花店展示櫥窗的彩搭配。高嬋和郁青真對此不以為意,夏皎聽得仔細,后來深聊了聊,才得知老姓宋,是個畫家——
“什麼畫家不畫家的,”宋笑,“說破了也就是畫匠,現在年紀大了,握不筆了。”
說到這里,如往常一樣,老爺爺買了玫瑰,宋抱在懷里,微笑著和夏皎告別。
偶爾也會遇到一些奇怪的人,高嬋就告訴夏皎,有個奇怪的男生站在櫥窗外三天了。穿著職高的校服子,穿黑短袖T恤,留著寸頭,校服就系在腰上,看上去流里流氣的,不太像個好學生,就站在玻璃櫥窗外,盯著里面的花看——
“他該不會想’零元購’吧?”高嬋憂心忡忡地說,“我真擔心他哪天沖進店里搬起花就跑。”
夏皎低頭計算花材的花銷:“沒事,附近有警察局呢,我們玻璃都是防彈級別的,還有監控,你怕什麼。再說了,就是一個中學生,咱們店里好多人呢。”
高嬋說:“你不知道啊,現在有些不學好的人,仗著有未年人保護法,就喜歡干些壞事……”
這樣說著,夏皎抬起頭,恰好看到玻璃窗外的男學生,對方已經幾乎要趴在玻璃櫥窗上了,目不轉睛地盯著店里的花。夏皎注意到,對方眉上有一道疤,看上去像是小時候被什麼東西砍傷了,刀疤不長眉,斷眉看起來很兇。
夏皎中學時過孤立,天生不喜歡這樣的“壞孩子”。下班的時間快到了,整理好花材,離開的時候,看到那個男生還在櫥窗外。或許察覺到有人在看他,四目相對,那個男生匆匆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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