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桂花香, 夏皎的思維有些恍惚，良久，才輕輕地“咦”一聲。

　敵, 溫老師說了敵這個詞耶。

　他會將邊的男生當作假想敵嗎？只是想了一下，夏皎就忍不住想要笑，忍住，保持自然。

　夏皎慢慢、安靜地想到相親時候兩人談過的東西，幾乎在瞬間, 就理解溫崇月的意思。

　他的母親在他小時候離開, 這應該會讓人對婚姻保持一種不那麼樂觀的態度。

　所以溫崇月提出的結婚要求, 需要陪伴，需要共同維持, 不能接背叛。

　安對方：“放心好啦，我會對我們的婚姻保持忠誠的，不是說好了嗎？”

　夏皎以為這樣的說辭能夠讓溫崇月安心，對方卻更用力地的手，力氣大到悄悄手痛一陣, 才聽到他并不怎麼愉悅的聲音：“是的。”

　夏皎小小地打了個哈欠，才提起來剛才疑似被尾隨的事。說完之后，溫崇月微微皺眉：“以后需要我接你下班嗎？”

　“當然不用, ”夏皎吃驚，“我一般不會這麼晚回來，而且從花店到我們家的路上很安全。”

　溫崇月說：“今晚就應該去接。”

　夏皎說：“沒事, 這不是還有同事嗎？”

　溫崇月深深看：“就是因為有同事。”

　夏皎：“嗯？”

　不太明白，溫崇月不肯繼續多說了, 他握著夏皎的手, 掌心暖流源源不斷傳輸到上, 夏皎聽見他低聲嘆氣：“真是小蝦餃。”

　夏皎：“……咦？”

　懷疑溫崇月在晦罵笨，憾的是找不到證據。

　雖然已經吃過了晚飯，但溫崇月知道喝酒后，仍舊為燉一道湯飲，南瓜栗子桂花羹，用了一整個小的貝貝南瓜，去皮的栗子十個，撒一把干桂花。桂花是從于曇院子中摘的，房子中種了一棵好大的桂花樹，正是時節，摘取下來曬干、盛在干凈漂亮的玻璃大罐中封，拿來做湯飲，沁人心脾。

　夏皎坐在椅子上，小蝦米坐在的上，溫泉蹲在桌子上，老老實實地任由溫崇月將它的爪子點出來，乖乖接修剪爪尖。

　電視上在放一個老電影，《夜半歌聲》，畫質有些老，但誰的心思都不在電視屏幕上，夏皎小口喝粥，看著溫崇月專注為溫泉修剪貓指甲，忍不住又想起剛才的尾隨，一陣心有余悸。

　即使郁青真說不過是個高中生而已……但夏皎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打得過高中生。

　晃了晃腦袋，把這些糟糕的想法晃飛。

　以后要注意一下。

　然而事大多不遂人愿，即使夏皎想要注意，但也阻止不了這個紅在花店附近轉悠。

　接下來一周，對方又不定時地來花店周圍面。他從來都不進來買花，只是在不遠不近的位置看著，偶爾看花，偶爾看店的況。郁青真的錢還沒到手，脾氣，出去和他吵了兩次，對方仍舊我行我素。即使默默地走開，過一段時間還會再過來。

　郁青真氣到嘟囔：“我的腺都要被氣出問題了。”

　高嬋買茶回來，笑瞇瞇地遞給一杯：“冷靜冷靜，喝杯茶，深呼吸。”

　常點的茶店有滿減優惠，因此一般都是湊單點。花店的外送小程序上線一周年，最近舉辦了個活，有固定的滿減折扣，還有針對大學生的校園推廣，學生購花九折，還有隨機的盲盒公仔贈禮……

　夏皎忙了一下午，手腕有點發酸。剛喝了兩口茶，聽到悉的宋笑聲，立刻站起來。

　這對老夫妻如今已經為花店的常客，每次都是夏皎接待。宋和夏皎聊的開心，偶爾也會多買一些花回去，夏皎和分一些花朵的保鮮、和延長花期的方法，或者在謝之前，將花吊著懸掛起來，放到通風口，可以晾曬干花。

　老爺爺不怎麼說話，他看上去要節儉一些，聊了一會兒，他發現保溫杯里的水沒了。夏皎立刻拿了礦泉水給宋，店里面常備著，一般是給客人喝的。宋還沒說話，老爺爺先邦邦開口了：“不能喝涼水。”

　宋說：“誰說的？”

　“醫生說的，”老爺爺說，“你這病就是年輕時候不惜。”

　夏皎主說：“我們員工休息室有飲水機，我去幫你接？”

　郁青真站起來：“我來吧。”

　閑著也是閑著，領了老爺爺去接熱水。只剩下夏皎和宋聊天，對方很喜歡夏皎，問了年齡后，展眉：“比我那個乖外孫小三歲。”

　夏皎笑著說真巧，宋不知為何卻嘆了口氣，或許是想到一些不太好的東西，轉移話題，又挪到老爺爺上去。夏皎恭維，說老爺爺很細心，天天買花——

　宋笑瞇瞇擺擺手：“以前他年輕時候脾氣著呢，老了才稍稍服點。不過一輩子都摳門，也就這時候大方點兒。”

　說到這里，老爺爺拿著保溫杯來了，中氣十足：“又在背后說我什麼壞話？”

　夏皎沒忍住，笑了一聲，宋也笑：“沒什麼，夸你好呢。”

　老爺爺哼一聲，還是小心翼翼擰開保溫杯的蓋子，倒了一點在瓶蓋里，吹了吹，才讓妻子喝下去。

　夏皎猜測對方似乎并無兒子孫時刻陪伴，那個“比你大三歲的外孫”，在蘇州工作，也是一周過來探一次。今天周五，又是外孫過來的日子，所以宋請夏皎幫忙多挑一些花朵，好帶回去裝飾房間，讓外孫高興。

　不知道為什麼，夏皎總能從這對老人上看到自己爺爺的影子。

　父母大多都有不由己的苦衷，比如為了家庭外出做生意、工作，不得已把孩子留在老家，托老人照顧。

　夏皎小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兩位老人養長大，一養就是十多年，自然不同。后來因上學問題被爸媽接走，依稀記得臨走前，給書包的肩帶——那種黑的、尼龍的雙肩包肩帶最好用針再訂一圈，不然，書包里裝的東西多了，容易線、松開。

　東西的手藝好，訂肩帶時也一樣，先一個“口”字，里面再一個“X”，針腳細均勻。那時候眼睛花了，穿個線都要舉起針，將線頭用抿一下，帶出一個小尖尖來，再瞇起眼睛，把針孔對準燈，另一只手拿線，好久才能功穿進去。

　夏皎在的話，一直都是替穿針引線。

　但那時候不太懂，幫穿好線后，看著用針尖在頭發上撓一撓，夏皎問：“，要是我跟媽媽走了，以后誰給你穿線呀？”

　側坐在床上，只是笑：“自己也能穿——要是皎皎想了，多回來看看行嗎？”

　夏皎認真點頭：“我一星期回來看您一次。”

　還翻出來所有的針，給每一針都穿上線。一半白，一半黑，老人家年紀大了，不怎麼繡花，常用的線就這兩種。

　大笑，在燈下將的肩帶訂得結結實實；爺爺看著電視里的新聞聯播，等待著一會兒的央視播報天氣預報，也夸聽話，懂事。

　但聽話、懂事的夏皎沒能履行諾言。

　家里人不放心讓一個未年孩子每周乘火車來回，更何況，路費也是一筆開銷。夏皎只能每年寒暑假回家陪伴爺爺，不過老人家從來都不怪，每次回來，都變著法子給做好吃的。夏皎說一句土豆好吃，第二頓肯定會有現炒的土豆，臨走前也得給裝一兜土豆回去。

　每次夏皎進家門，先捧出來一大堆攢了很久的餅干、糖果、水果、制品……都是其他人送給爺爺的，他們舍不得吃，都給留著。

　有時候也有意外，歡天喜地地拿出來制品和餅干，夏皎卻發現這些東西已經過期了，和說了后，對方明顯一愣，繼而有些心疼的可惜：“保質期怎麼這麼短……”

　這樣說著，頭發花白，又難過又不舍地看著那些東西，像是恨不得一口氣全吃掉，懊惱自己心，懊惱這些東西保質期短，但絕不會懊惱夏皎來得晚。

　夏皎每一次回家，都能發現牙齒掉的更多，爺爺越來越矮。他年輕時候干重活，年紀大了后腰漸漸傴僂，拱起來，像一張弦越繃越的弓。

　常常抱怨爺爺太節儉，年紀越大越是什麼都舍不得丟；抱怨爺爺晚上睡覺開著電視，每次關掉的時候爺爺都會問為什麼關，絕不承認自己看著電視睡著了……這樣說著，爺爺笑嘻嘻，全然不管說的什麼話，將他覺著好的牛和餅干往夏皎書包里塞。每次過年離開，爸爸車后備箱總是裝得滿滿當當，爺爺恨不得把家里所有能帶的東西全給他們帶上。

　后來爺爺患病，父母終于回揚州工作，短暫的團聚后，夏皎讀大學，考去北京，仍舊只有寒暑假才回家，陪兩位老人。

　那時候爺爺神智已經不太清醒了，但迷迷糊糊中總記得要藏好吃的東西給夏皎，給夏皎裝滿小書包。

　每次放假，夏皎都要陪兩位老人聊天，曬太。

　那時候的牙齒剛剛全部被拔掉，原本只剩下四顆牙齒，但因為要訂做假牙，所以必須全部拔掉再鑲。吃東西暫時只能流質，喝著南瓜粥笑瞇瞇點頭，神矍鑠，花白的發在下像漂亮的銀子。

　患病的爺爺其實不太和人說話了，他就坐在椅上曬太，像一棵很老很老的、沉默的大樹，偶爾會含糊不清地喊“小云”，那是的名字。

　夏皎說：“等我畢業了以后，我就買大房子，咱們住一塊兒。”

　“等我工作后，我就把你們接過去，好好地福。”

　“等我……”

　夏皎讀大三的冬天，爺爺去世了。

　也沒有等到夏皎畢業。

　……

　或許這一點，在之前，夏皎看到老爺爺第一次駐足花店前時，恍然間，似乎看到了爺爺的影。

　心為兩位老人挑選了花朵，宋說自己的外孫是很活潑開朗的格，說喜歡畫畫，很有藝細胞，憾的是母親并不支持……

　夏皎給了兩位老人自己所能爭取到的最大折扣，并贈送了他們三枝康乃馨。

　只是離開前出了點岔子，推宋出去的時候，黃蹲在店門口，剛好堵住玻璃門，老爺爺大聲了一下，要求對方讓開。紅勉強站起來，不吭聲，夏皎送兩位老人離開，回來的時候聽見紅嘟囔一句。

　“老東西。”

　夏皎很不喜歡這種誣蔑的稱呼，返回花店，郁青真出去和紅惡狠狠吵了一架，嚇唬他：“你再過來我就報警了！”

　紅不吭聲，拎著校服外套就走。氣溫開始下降，他依舊穿著洗到有點發的短袖，著有洗紋痕跡和淤青的胳膊，晃晃悠悠，走起來有點不平穩。

　夏皎才發現，對方有點微微跛腳。

　秋天要吃秋刀魚。

　去了臟和魚鰓的秋刀魚洗干凈、瀝干，兩面各劃三道，撒上小姜蔥蒜和黑胡椒碎、海鹽混合起來的調味料，均勻地抹在秋刀魚上。

　夏皎了一口切片的檸檬，酸到眼淚差點掉下來，嘶嘶哈哈地吸著空氣，低頭，將切塊的兩個檸檬遞給溫崇月：“好酸呀，溫老師。”

　溫崇月說：“對好。”

　將鮮檸檬均勻地淋到秋刀魚上，放在一盤安靜地腌制。至得腌上三十分鐘，才能味。

　廚房外的兩只貓咪，已經被魚腥味饞到不停咪嗷嗚了。

　溫崇月給兩只貓咪另外煮了一條秋刀魚，他細心，給貓咪吃的秋刀魚也是去掉了主刺，放貓咪專用碎食機中打碎末，蒸，什麼調料都不加，讓夏皎端出去給喂貓咪。

　貓咪們都有各自的飯碗，夏皎很鐵面無私，兩只貓咪的份量一樣多，一邊倒魚泥，一邊輕聲哼歌：“秋刀魚的滋味，貓和你都想了解……”

　廚房中響起節奏相合的剁聲，溫崇月在剁排骨，貓咪的尾尖尖輕地繞過夏皎的掌心，溫泉了夏皎的手指，貓咪舌頭上有刺，因此被絕不是如棉花的，但夏皎在這種糲溫熱的貓咪示好中將一顆心臟融化到稀爛。

　好吃不過連骨，大塊排骨斬小段，溫崇月并不介意整個啃，不過對于夏皎來說，似乎更喜歡稍微文雅一點兒的吃飯。反正剁骨費不了太多力氣，溫崇月將這些骨剁方便夾著食用的大小，放水中泡去水。

　蔥姜末準備好，再來一香蔥斬段。白糖、生、白胡椒……諸多調料拌在一起，等十分鐘，排骨泡好后撈起來，繼續腌制。

　溫崇月打算做蒸排骨，在腌制的空檔中，將秋刀魚放烤箱烤制。順帶著做三白湯，薏米是一早就泡好的，皎皎吃米，就再加一些大米保證口。原則上講，做這道菜的鐵山藥最好不要去皮，但皎皎不喜歡吃山藥皮，就全刮干凈，切丁，和白玉菇一塊兒放進去……

　夏皎在研究用空氣炸鍋炸紅薯片，是今年剛上市的紅薯，切薄薄的片，什麼都不加，直接進去烤。不用加糖刷蜂，就這一口烤出來的自然紅薯甜味兒。

　一個半小時后，周六的午餐終于準備好。

　夏皎用手機投屏，選了一個電影，94版本的《小婦人》，的英文不常用，在低頭吃飯的時候，容易掉電影里面說過的臺詞——

　不過無所謂。

　今天能迅速地找到想看的電影，已經超級超級不容易啦。

　秋刀魚被烤到金黃焦香，外表層自然地烤出一層香哦噴噴的油，溫崇月撒了檸檬上去，去腥提香，一口咬下去，焦薄外殼下，魚被海鹽提升了鮮味。夏皎滿足地啊嗚吃掉一大口，才和溫崇月講：“我有個壞病，吃東西的時候喜歡看電視。像《武林外傳》、《甄嬛傳》、《老友記》、老版《紅樓夢》……好像邊吃邊看會更味。”

　溫崇月想了想：“因為會有陪伴的覺？”

　溫崇月獨居的時候，自己做飯，吃飯，也會開電視。好像有聲音響著，顯得會熱鬧一些。

　夏皎覺著他說的很有道理：“不過有時候也有意外，你知道嗎？在以上著看完一遍的時候，我就會陷無劇下飯的可怕地步。可能會打開好幾個視頻APP，挨個兒看排行榜，有沒有適合下飯的……有時候，可能花上二十分鐘才找到想看的劇，飯菜都涼了。”

　溫崇月忍俊不：“你是選擇困難癥？”

　夏皎用力點頭，去夾他做好的蒸排骨。

　溫崇月用的是五香蒸米，排骨的讓米吸足了香濃滋味，連帶著墊在下面的一層南瓜嘗起來也有著濃郁的味道，夏皎認真地吃掉一整塊排骨，聽見溫崇月問：“你沒有過毫不猶豫的選擇？”

　夏皎說：“有呀，高考結束后，選擇大學。”

　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北京。

　就連家里人也吃驚，為什麼一定要選擇北京的學校。

　溫崇月饒有興致：“你很喜歡那個大學？”

　夏皎盯著碗，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提起來這件事，總能讓臉頰燒紅。

　晦地說：“高中三年一直是我的目標。”

　溫崇月笑了，他給夏皎盛一碗桂花馬蹄粥，垂下眼睛：“那幸運的。”

　被小蝦餃暗的那個男生。

　真的很幸運。

　幸運到溫老師有些吃味。

　嗯。

　——只有那麼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