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扭過頭:“我才沒有。”
蘇傾輕睨一眼,然后剝了瓣柑橘塞邊:“對,你沒有,也不知是哪個一頓飯都吃的不安生,頻頻往那荷包上瞅,言又止的。”
元朝咬著橘瓣直皺臉:“一點也不好吃,太酸啦。”
蘇傾狐疑的吃過一瓣,而后道:“這哪酸?怕你是忘了在娘胎時,見酸杏流口水的時候了。”
提到酸杏,元朝反的打個冷。
“不可能!”道。
蘇傾悶悶的笑。
了伏后,宋毅結束了對明哥隔三差五的功課考校,開始帶著他到各個署走,每每還讓些能力干將做相關職能介紹。有時候甚至會讓那明哥在各個衙署待過一陣時間,悉其中職位職能,也跟隨著吏學習辦差。
宋毅私下教導他,要戒驕戒躁,虛心學習,仔細觀察,便是小吏也莫要輕看,更要仔細琢磨其中人世故。
待秋后,他便開始帶著明哥頻頻拜訪故,之后更是特意帶他拜訪了頗負盛名大儒,并讓明哥拜他門下。
明眼人都瞧見,這宋國舅是在歷練明哥,只怕將來是要侄子接他的缽,甚至是不是有旁的深意,都不太好說。畢竟那大儒可是有經緯之才,在讀書人中的威極高的,世人都說他做帝師都綽綽有余。
朝堂這一年來頗有些波譎云詭的意味。
自打那宋國舅病愈至今,朝堂上的氛圍就約有些不對起來,最為明顯的就是,那宋國舅愈發明顯的對人對事的嚴苛態度。如今眾臣上朝猶如上刑,真的是跋前躓后,輒得咎。
而最難熬的只怕便是那圣上了。那宋國舅不僅牢牢把著權不放,如今對圣上也沒了之前的三分敬。他們這般瞧著,國舅與圣上幾乎不分前后的上殿、落座,朝堂上國舅發號施令,圣上愈發保持緘默,不由令人暗下琢磨,這般形,頗有些二圣臨朝的意味。
他們也不敢說出來,只是瞧著這一年來宋國舅的頻頻作,總覺得他這是在傳達著什麼信號。
蘇傾這日從茶樓回來后,一直心神不寧。
夜里,待兩人洗漱后上了榻,蘇傾就試探的問他:“從前我在市井中就聽人提起,大人與圣上一同上殿,接百跪迎,也同圣上一道,南面向臣?”說到這,不免斟酌著字句又道:“這般……會不會令圣上及百多想?”
佩劍上殿,南面向臣,接百跪迎,撇開圣上獨自發號施令。種種此舉,當真張狂,行事作風堪比曹了。蘇傾難免心驚,臣子做到這般地步,只怕不進則退了。
從前的不怎麼關注他是圓是貶,行事作風又是如何。可經過那一場驚心魄之后,沒有人比更了解他對這整個護國公府意味著什麼,對元朝意味著什麼。
除了他,沒有人能護得了的元朝。他在,元朝固然安好,他若轟然倒下,元朝的命前程就在旁人的一念之間。所以比任何人都希他能長長久久的安好。
宋毅聽出話里藏的擔憂,不免冷哼了聲:“是不是又是那月娥對你瞎噘噘了?爺都說過了,與來往,可教不得你好。”
“你可莫要胡牽扯旁人,都是我自個聽來的。”蘇傾皺眉:“你素日行事又不收斂幾分,朝堂市井哪個不知你宋國舅的威名?”
宋毅聞此,忍不住輕揚了眉眼,笑道:“你才知你家大人威名?”在蘇傾冷眼瞪他之前,又道:“放心,爺心里有數。再說為何要收斂?爺在他們姒家人的威下收斂了半輩子,現在整個江山都是靠爺給穩下來的。”
說到這,他頗有些矜傲,嗤聲:“想當初,若沒爺率兵勤王,這江山姓誰名誰還尚未可知。若爺苦哈哈的勤王一場,還要憋屈的收斂,倒還不如當初隨了那誰的建議,在兩江稱王得了。”
蘇傾越聽這話越不對,愈發覺得他在向歷史名人年羹堯靠攏。
想了又想,斟酌著字句提議道:“可總要顧忌著些吧。畢竟人心難測,總有些眼紅嫉恨的,咱在明,旁人在暗……”
“誰敢。”不等說完,宋毅就打斷,冷笑:“哪個敢手,爺剁了他爪子。”
又按住的肩強將塞進被窩中,頗有些霸道的令睡下,不許再胡思想。
蘇傾知他聽不進去,就索閉眼睡了。
待蘇傾沉沉睡下,宋毅慢慢睜了眼,盯著帳頂兀自琢磨。
他對明哥不太滿意。
明哥悟倒勉強算可,但子卻委實令人失。他太缺乏銳,做事總是瞻前怕后,畏首畏尾。謹小慎微固然是好,可若過了,那就容易演變優寡斷,將來必定錯失良機,難以進取。
而如今他們護國公府已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態,若不進,便只能退了。
甚至只怕,是無路可退。
宣化十二年。
元朝十歲了。
圣上十六了。
按照慣例,天子當十五歲大婚,繼而親政。可如今都拖到十六了,圣上卻還是未大婚,未親政,朝政大權依舊是把持在國舅爺的手中。
現在朝堂上沒人敢提圣上大婚或者親政一事。因為敢提的,都被宋國舅找各種理由或降職或罷。
年剛過,宋太后就令宮人進護國公府來,給老太太傳個話,倒是許久未見甚是思念,若老太太得空,可否去宮里敘個舊。
老太太隔日就進了宮。
宋太后親自扶了老太太了慈寧宮。殿里的八仙桌上早早的就擺上了老太太喜歡的幾樣茶點,爐也點著素日聞的雅香,炭火也燒的殿暖融融的,使得老太太剛一進殿就忍不住笑瞇了眼。
親自給老太太斟了茶,宋太后又將點心仔細往老太太跟前推了推,嗔笑道:“老太太真是,我若不讓人去請您,您都想不起來到我這。您算算看,咱們娘倆都多久沒聚在一塊敘敘了?是不是將您這小閨都遠遠的忘在腦后了?”
老太太嚼一塊點心咽下,笑呵呵道:“你這話說的沒良心,我老婆子忘了誰都忘不了太后娘娘。想當初你尚在娘家那會,我可真是含在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待你是真真的心肝寶貝。”
提到從前,宋太后不免面懷念,開始與老太太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起往事,說到以往的種種趣事,母二人皆是笑的歡快。
“還記不記得你那幾歲生辰那回,你大哥托人給你捎來的賀禮路上給耽誤了,你哭鼻子的事?”
老太太笑呵呵的窘:“那麼大的姑娘了,還哭鼻子,說出去都沒人信呢。”
宋太后便嗔了老太太一眼,也笑道:“還不是您跟大哥二哥寵的?如今想來,還是未進宮的時候好,日里除了為吃什麼、穿什麼、去哪兒玩心,再也不用擔憂旁的……”
說到這,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有些失落:“那時候大哥二哥待寶珠都親,哪里像現在……到底不一樣了。”
老太太拿點心的手頓了下,而后放下點心,嗔道:“哪兒不一樣了?只不過如今你是太后娘跟,份貴重,到底不似往日隨意,要有些敬重。他們心里頭,都是很向著你的。”
“老太太,娘!”宋太后突然抓住老太太的手,怔怔的看向,紅了眼圈:“您幫幫寶珠,幫幫您外孫罷!”
老太太驚道:“你這哪里的話?”
宋太后流著淚說道:“煜兒今年十六了,按理說是到了大婚年紀。前頭大哥有意撮合他們表兄妹倆,我心想著,那就等元朝長大,等就等了。可是,可是后來大哥又說沒這回事……娘,煜兒的歲數實在大了,該娶妻生子了,可大哥一直不松口……”
宋太后噎著:“娘,您知道的,煜兒最素日最敬重他舅父不過,自不會忤逆他舅父的意思,而朝臣們也不敢提這廂,我這當娘的看著,心疼啊……”
“娘您最疼我了,您就幫我這一回罷,跟大哥提一提此事,好歹讓煜兒娶了妻。否則中宮無后,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
宋太后泣不聲,老太太半晌未語。
許久,老太太方嘆道:“你這……唉,你這是為難我啊。你不是不知,咱宋家祖訓,人家不會手爺們的朝堂上的事。咱家現在都是你大哥在做主,便是我去說,討不討好且不提,只怕他不會聽啊。要不,你去與你大哥再商量下,或許此事不過是你大哥忘了,你去提醒下啊,你大哥或許就應了?”
宋太后的心涼了一半。卻還是不死心道:“娘,您又不是不知,前頭我這里的宮人將那人得罪狠了,大哥至今都還在惱我。”說著,有些苦道:“我如今方明白娘當年苦口婆心的那番話。大哥后院有了人之后的確會不一樣了,我也不該仗著份就隨意輕視,否則也不會如今跟大哥離了心了。”
老太太嘆氣不語。
宋太后伏在膝上痛哭:“娘要幫幫我,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您說過,我是您唯一的閨,是您的心肝啊——”
老太太最終佝僂著離開了。至離開時,始終不曾松口。
宋太后雙眼直勾勾的盯著老太太離去的方向,臉上的淚水冰冷冷的覆在面上。
圣上從里屋掀了簾出來,扶過胳膊,擔憂的喚了聲。
宋太后回過神來,抬袖拭了拭淚。
圣上垂了目,聲音帶了些惆悵以及深藏的冷意:“外祖母老人家……可是想要做太后娘娘?”
一語畢,宋太后悚然一驚。
“不!”驚悚的向圣上,反手抓住他的胳膊:“老太太不會,不會!圣上可不許有這般的想法!”
圣上抿了,未語。
艷高照的夏日,花園草木繁盛,花開錦簇,置其中倒是驅散了些夏日的炎熱,帶來清涼。
梁簡文為步兵統領衙門的首領,掌管著軍,所以他需要隔斷時日就要行走宮中,親自查看、檢閱宮中守衛,以防有出現缺之。
這日在穿過花園時,他遠遠的見著涼亭似有一明黃的影,正使勁朝著池子方向探勾那池里蓮花。
不等他這邊驚呼小心,就見那影猛地一斜,栽倒在池中……
“圣上莫再這般置于危險中了。事讓奴才們做就是,圣上龍貴重,莫要以犯險。”
梁簡文擰著外上的水,仍心有余悸。
圣上略帶歉意道:“是朕思慮不周,勞梁提督費心了。”說著,著手里的蓮花兀自苦笑:“本想討的母后開心,沒想卻弄巧拙。還梁提督莫要向外提及此事,免得母后知道后擔憂。”
吩咐奴才們給梁提督備干凈過來后,圣上就嘆息的隨手扔了那落了半邊花瓣的蓮花,裹著外離去。
梁簡文的目不經意落在那蓮花上,略有失神。
圣上落水一事瞞不住宋毅。
當日宋毅就讓人送了些補品進宮,又責令了圣上邊的宮人,挨個打了板子,告誡他們沒有下次。
打那日起,梁簡文在宮中遇見圣上的概率就多了起來。兩人面從點頭示意,到問候兩聲,再到閑談幾句,漸漸有些稔起來。
這些事梁簡文自不會讓宋毅知曉。
畢竟他為九門提督多年,也經營了一些自己的人脈,阻止這點消息外傳是可以辦得到的。
他不是不知與圣上走得近些,無異于在懸崖邊上行走,一旦宋國舅知曉,只怕會對他橫生猜忌。
可他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每每與圣上談,他總覺得莫名舒心。圣上博聞強識,又通達理恤臣子不易,往往三言兩語就能開解他心中煩悶,令他多有幾分念。
更何況……
梁簡文指腹著袖紋路,心緒微。
這件裳必定是親手制,因為這紋路,與他珍藏箱底的那件,如出一轍。
時間不經細數,不知不覺,又是兩年的時從指悄然過。
宣化十四年春。
這一年,元朝滿十二歲了。
蘇傾也快至不之年,而宋毅再過上兩年,就要過五十大壽了。
有時候閑坐的時候,蘇傾也會突然想到,原來在這個時空都過了這麼些年。回想從前種種,就好像是怪陸離的幾場夢一般,那般的不真實,又那般的深刻。再想如今,似乎也不似十分真實,明明從前的,所設想的生活中,不曾設想過會有如今這般的日子。
看昨日似夢,看今日非昨,有那麼幾個時候,難免有些分不清,是從前是虛幻,還是現在是夢中。只有每每見到元朝那刻,方恍然驚醒,覺得這虛無的夢,落地了。好似那浮萍終于飄到了岸上,落了。
“想什麼呢。”宋毅著的鬢發問道。
蘇傾回過神,轉過來面對著他,問:“元朝也十二歲了。是不是該提前相看幾個優秀的后生,先備著,省的到時候好婿被人搶了先?”
聞言他哼了聲:“誰敢搶一個試試。”繼而話題一轉,看:“元朝是時候有個正經份了。國公府里,也得有一個正經主母來持的婚事。”
時隔數年,這個話題再次被提起,蘇傾知道,這件事真的不容再拖延幾年了。
見神恍惚,他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多年沉積心里的那疑問,這一刻忍不住口說了出來:“你可是……可是還在怨恨著爺?”
他語氣很輕,卻帶著莫名的沉重,聽得微怔。
片刻之后,蘇傾輕搖了搖頭。
“你給了我半生磨難,卻也護了我半生安穩。”慢慢道,“縱然我無法徹底釋懷,可我對你已無怨恨。”
不等宋毅激問出另外一個煩擾他多年的問題,卻又聽輕聲囁嚅:“我怨恨這個世道……”
開了春,宋毅將那晗哥也一并帶在邊培養著。別看晗哥人小鬼大,調皮搗蛋的很,可聰明伶俐勁可不比哪個,思路又活泛,膽大卻又心細,令宋毅頗為滿意。
心下不是沒有幾分后悔的。他有時候也在想,或許當時應該忍下,繼續將晗哥過繼,再從小好好培養,那他長大后絕對也是個好苗子。
可每當有此念頭時,他不由的再回想當時那種形,想了想,就覺得吧那時候還真是忍不了。
世上沒有不風的墻,宋毅這邊到底還是聽到了些宮里的風言風語。雖暫時沒有確鑿的證據,卻也足矣引起他的警惕。
之后他就親自安排了席面,名曰家宴,宴請了梁簡文及其三個嫡子。而他則帶了明哥、晗哥,一同前去。
酒過三巡,宋毅就說起小輩的前程來。
聽到梁簡文提到他嫡長子學問做的差,只怕前程堪憂等等,宋毅便笑道,說是這不打,文不可走武的路子,等過些年大些就先安排在衛軍中,之后有了軍功也就前程無量了。
梁簡文聽他額外提到衛軍,便知今日這宴,無好宴了。掩住剎那驚慌,他面如常的笑著謝過。
宋毅緩緩擱下了杯盞,看向對面的梁簡文道:“我打算將九門提督的職權重新劃分。京畿治安與宮廷守衛一分為二,各派首領統管,你看如何?”
梁簡文心里咯噔一下,卻強作鎮定問:“大哥做這番變,自然是有道理的。只是不知,這一分為二……是要派哪兩位首領統管?”
宋毅看他了會,而后笑道:“你放心,不撤你的職,你還是正一品的提督,統管京畿治安。至于宮廷守衛……”
略頓了下,他轉而抬手拍了拍邊的明哥,笑問:“你看明哥如何?”
今年的春日似乎來得有些晚,花園里的草木還是略顯衰敗,尚未呈現繁盛之態。
“蘇州城今年夏日盛開的蓮花,微臣怕是無法親手給圣上了。”梁簡文略微苦笑,然后雙手呈遞一長方的紫檀木盒:“這是去年的做了干花,圣上莫嫌棄方好。”
圣上接過,抬手著那木盒紋理,低嘆:“沒料到竟是這種結果。你我君臣素日不過閑談幾句罷了,沒想舅父竟疑心至此……到底是朕連累了你。”
梁簡文想要說國舅爺并非疑心,可不知為何,這話當著圣上的面,竟如何也吐不出口。
“罷了。”圣上道:“到底是孤家寡人。日后,便是見個蘇州府城的件,都難上加難。”
梁簡文心里頓時有些鈍鈍的難。這想要見蘇州府城件的人是誰,他心知肚明。
圣上臨走前,又似無意嘆道:“舅父年歲大了,怕有些事也健忘了,朕大了,再過兩年便可行弱冠禮,屆時若再不大婚,怕對天下人也說不過去。朕常聽母后提及貴府千金知書達理,言談舉止皆有大家之風,聘為一國之母則為上上人選。”
對上梁簡文那震驚的目,圣上饒有深意道:“朕有此念,只是不知卿意下如何。”
說完,便轉離去,徒留那梁簡文迎風凌。
回去的路上,他仔細品著圣上這話,無法忽視其中傳遞的一個重要信號——
宋國舅如今年近五十,日暮西山,而圣上卻正值年,如日中天。
宣化十四年秋。
又到了一年一度狩獵的時候。
像往常年一樣,護國公府開始上下準備狩獵件,以及吃穿用等東西,忙的熱火朝天。
秋高氣爽,萬里無云。
秋日一如既往的清爽,沒人覺得今年的秋獵會與往常年有什麼不同。
趁旁人皆在忙活,宋毅暗下握了握蘇傾的手,低聲道:“你昨夜答應過的,待轉過年便會給爺個答案,可莫要忘了。”
蘇傾自是知道他期得到的是什麼答案。
其實也明白,元朝漸大,于國公府中也不能一直這般不明不白的下去。
而他心應也明白,明年的,會給出什麼答案。
宋毅眉目皆是笑意:“待爺此次狩獵,給你獵張紅狐貍皮回來。”
這時元朝不知從哪跳出來,道:“娘,到時候元朝給您采上一籃子花回來——”
話未盡,已被爹擰著胳膊一路給拉上了馬。
朝正好,蘇傾倚著門框看著他們遠走的影,角含笑。
宋毅跟元朝回頭看,見沐浴在晨中,滿的,也不免放了目。
秋日的暖,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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