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窗簾隙出的日晃醒后,祁汐懵了許久。

　以為這又是一個陳舊而真實的夢境――回到了高三那個，在陳焱家度過的中秋節。

　那晚，臥室的門鎖不上,正蹲在地板上鼓搗，陳焱就從隔壁出來了。

　年懶洋洋地靠在門框上看忙活，還問是不怕他半夜進屋。

　得到一記白眼后,他又笑得混壞:“老子想真想進，你以為一把鎖能擋得住？”

　不過后來,他還是去小院的庫房里取來工，幫把門鎖修好了……

　撐著床坐起,祁汐才如夢初醒:確實在疊層二樓的臥室里。

　確實,又回到了陳焱家……

　昨晚的記憶一點一點浮現,破碎的,模糊的。

　完全不記得陳焱是怎麼把自己帶回來的。

　只記得酒壯慫人膽時，撥下了那串以為自己早已忘記的號碼。

　而他居然真的一直沒換號。

　之后的記憶開始斷片，只記得自己沖著男人又吼又,又哭又喊。

　像個瘋子……

　祁汐將臉埋進膝間,懊惱地吁出一口氣。

　后知后覺,發現自己并沒有宿醉后的不適。胃沒有不舒服，頭也不疼不暈。

　視線稍偏，就找到了答案――床頭放著兩只水杯，還有一個棕的小瓶子。

　瓶里裝的是醒酒糖。兩只杯子一只已經空了,還有一杯是滿的。

　祁汐目了,端起滿杯一口氣喝掉大半。

　蜂甜津津的,摻雜很淡的姜辣味。

　放下杯子,祁汐拿過手機瞟了眼。

　快十一點了。

　這些年,除了生病,還從沒有一覺睡到這個時候過。

　赤足下床，祁汐輕手輕腳走到門口，耳朵上門板。

　一點靜都沒有。

　垂眸看見前蓬的卷發，決定還是先收拾好再出去。

　上穿著的依舊是昨天的黑針織。外搭不見了，肩頭只掛著兩極細的肩帶。

　祁汐拐進的衛生間，看見大理石臺面上放著一堆東西。

　都是新的。牙刷沒有拆封，梳子上還帶著標簽。

　祁汐眼神晃了下，鬼使神差一般，弓拉開了洗臉臺下面的屜。

　暗紅的吹風機躺在里面。

　就和從前一樣。

　這個吹風機是在這兒住的第一個晚上，陳焱去潯安商廈買的。

　本來想放在樓下的衛生間和他一起用的，誰知道男生看見后嫌棄皺眉，反問:“你見哪個男的吹頭發？”

　拿走吹風機時，祁汐小聲嘟噥:“不吹干頭發會著涼的……”

　陳焱不屑輕嗤:“老子上熱，著不了涼。”

　見撇，他又挑起一側眉:“不信？那試試。”

　說完男生一把抓過手腕。

　祁汐還沒反應過來，手就到陳焱強而有力的理。

　手心里躍的，還有年人極為熾烈的心跳……

　祁汐眨眨眼掐斷回憶，拿著東西走進浴室。

　簡單洗了個澡吹干頭發，緩步從臥室里走出來。

　除了的腳步聲，整棟房子里再沒別的靜。

　男人好像不在家。

　下到一樓，祁汐立在樓梯前，抬眼打量著偌大的房屋。

　墻前裝滿英文書籍的大書架，單人沙發邊的狗窩，滿布的落地窗……

　時間似乎在這里靜止了。

　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樣。

　――又比以前更為干凈齊整

　軍營里苛練出來的男人，不再容許家里出現一點邋遢的痕跡……

　原地怔了好一會兒，祁汐走向廚房。

　推開門，洗機運行的聲響傳來。里面只有一件服――那件針織外搭。

　灶臺上還留有余溫，過去掀開小鍋。

　白粥騰出的霧氣撲上睫。

　祁汐心下一，盛出一碗來。

　端著碗回到客廳，走到沙發邊，像過去他們一起吃飯一樣，坐在茶幾前。

　清甜的白粥落進胃里，游許久的心，仿佛也慢慢落歸。

　祁汐鼻尖莫名一酸，一下子想到以前不敢和祁昊獨時，躲在這兒寫作業刷題的景。

　那段在黑暗里踽踽前行的時里，這里是唯一讓有安全的地方……

　滿滿一碗白粥吃完，祁汐起，看見自己的包被扔在單人沙發里。

　包上還散著一件服，黑的長袖襯衫。

　是男人的外套。

　祁汐了下發涼的胳膊，拿起外套直接穿上，又將袖口向上折了好幾折。

　洗完碗從廚房里出來，大門口響起開鎖的聲音。

　祁汐猛地剎住腳。

　心也一下高高拎起。

　在悉的場景里，人容易沉溺回憶，行為都被緒和習慣牽引，都沒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其實有點過界。

　――醉酒后被帶到人家家里，不請自來地吃了飯，此刻上，還穿著他的外套……

　心緒復雜又混之間，地板響起細碎的噠噠聲。

　遛完彎的黑狗一路小跑進來。看見站在房里的祁汐，它一下子定住，石化一般，仰頭呆呆看著。

　祁汐瞪大眼，盯著黑狗耳朵里標志的兩撮白怔愣兩秒，了下:“小乖？”

　小乖渾一抖，徑直向撲過來。

　祁汐的心瞬間被刃擊中。

　看著長大的小乖，像小狗一樣撲在上，又是喚又是哼唧，還發出一些以前從沒聽過的嚶嚶嗚嗚。

　祁汐趕快蹲下來將小乖抱進懷里，哄小孩子一樣輕聲:“好了，好了，小乖乖……”

　小乖在懷里又蹭又拱，尾甩螺旋槳，依舊嗚嗚嚶嚶個不停。

　是在瘋狂地表達著再見到的喜悅，又像在埋怨這些年的消失不見。

　祁汐眼睛一熱，一下一下安著它的腦袋，很小聲:“對不起……”

　視野前方，男人的長不不慢踱過來，站定。

　祁汐小乖的手頓住。

　有些尷尬地眨了眨潤的睫，抬起眼皮。

　男人單手抄兜立在前，落地窗外的逆沖淡他優越的五，也在他上的白襯衫鍍下一層不真實的。

　恍惚之間，祁汐仿佛又看到那個張揚而恣意的十七歲年。

　心跳如鼓，慢慢站起來。

　線下移，顯現二十六歲的陳焱。

　――跟以前一樣帥氣。

　又更加高大拔，英氣。

　無論是棱角分明的結，還是下頜上的青灰胡茬，都有種荷爾蒙四溢的男人味。

　他直直看著，黑眸一如既往的幽深，又和之前幾次見面時，都不一樣了。

　眼神里似乎多了些東西――起伏的，直白的，克制的。

　看不明白的……

　祁汐睫尖輕，正猶豫著想開口，手機鈴聲忽而響起來。

　看了男人一眼，接起來:“喂？”

　“喂？祁姐嗎，我小杜啊！”房產中介的嗓門很大，“就我說看房子的事啊，你這會兒有沒有空？”

　祁汐怔了下，才想起來這茬:“哦……”

　“我這會兒還在外面呢。”對著話筒道，一面背過。

　男人的視線依舊如有實質般，沉甸甸在自己上。

　“這樣麼……那行吧，我大概一刻鐘左右能到。”

　“好，稍后見。”祁汐利落掛斷電話。

　房里一時無人開口，再次歸于靜默。

　只有小乖著舌頭哈哈吐氣的聲音。

　它慢吞吞走到陳焱邊，仰起腦袋看他，見男人沒反應，又搖著尾蹭到祁汐旁邊，立起來擺。

　祁汐彎腰了把小乖的耳朵，開口有點不自然:“燕南巷那邊還有事兒……

　“我就先回去了。”

　陳焱面無表地盯了兩秒，撇開視線。

　“嗯。”

　“……”

　祁汐的心一墜，期待落空的覺。

　――雖然也說不清自己在期待什麼。

　抿抿沒再說話，默默拿起沙發上的包。

　“我這幾天隊里忙。”男人忽然開口，嗓音磁淡，聽不出緒。

　“陳端端也在學校不回來。”

　他側過，將牽引繩撂在電視柜上。

　“你能來喂小乖麼？”

　祁汐愣住。

　腦袋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然口而出:“好啊。”

　陳焱偏頭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線緣故，祁汐覺得男人的臉好像明朗了些。

　他走到茶幾前，弓，自然又標準的軍隊蹲姿。

　一手在下層索了會兒，男人起走到面前，出手。

　掌心里躺著一把銅黃的鑰匙。

　就是八年前，他悄悄放進書包里的那把。

　離開潯安前，祁汐將這把鑰匙還給了楊……

　心里的某地方無聲塌陷。

　眸微，緩慢抬手。

　拾起鑰匙的瞬間，指尖也上男人掌心的溫度。

　陳焱頎長的指應激般蜷了下，掌心四攏，似要圍剿人纖的手――

　祁汐已經回胳膊，手背蹭過男人攏和的手指。

　厚繭糲的質，激得后背沒由來一麻。

　心。

　祁汐呼吸一窒，趕移開眼。

　“狗糧……還在原來的地方嗎？”

　男人落下胳膊，往廚房走。

　“嗯。”

　祁汐將鑰匙收進自己包里，抬頭看見蹲在沙發邊的小乖。

　它像知道又要走了，正著，一臉被拋棄的可憐兮兮。

　祁汐的心一下就了。

　看向剛廚房里出來的男人:“我能不能，帶小乖去我那邊呆會兒啊？”

　“下午就帶它回來。”

　陳焱沒看，單手旋開水瓶。

　“隨你。”

　祁汐邊彎了彎，朝小乖招手:“走，出去玩了！”

　小乖的眼睛刷地亮了，站起來奔向。

　跑到一半它又突然停下來，扭頭看一旁的男人，等待命令似的。

　陳焱闔了下眼皮:“過來。”

　小乖走向他。

　男人拿起電視柜上的牽引繩，拍拍狗腦袋。

　“去吧。”

　小乖叼上牽引繩，撒開就往它媽跟前跑。

　頭都不帶回的。

　祁汐笑盈盈地將繩套在狗狗脖子上，牽著它往大門走。

　也頭都不帶回的。

　門開的聲音響起，很快又咔地合上。

　陳焱舌尖頂了下腮側，喝瓶里的冰水。

　水瓶被男人的力道攥握變形，又被咚地拋進垃圾桶。

　陳焱出煙來點著，走到門旁的落地窗后。

　窗外，一人一狗即將離開他的視線范圍。

　人穿著他寬大的外套，看起來更加小依人。

　就像昨晚他懷里那樣。

　小乖屁顛屁顛跟在旁邊，尾高高翹著，搖來甩去。

　陳焱忽而想起隊里的消防犬訓導員說過的一句話。

　他說，他很不喜歡“狗”這個詞。

　狗狗天不會遮掩自己，從來都是直截了當地表達。這怎麼就“”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狗可比人坦多了。

　看著消失在拐角的人影，陳焱突然覺得訓導員說得很有道理。

　他不夠坦誠，更算不上坦。

　的愫經過時間的發酵，越來越難以宣之于口:

　想念。

　想抱。

　想把摁在懷里都不了。

　想把住狠狠一頓。

　想把留在邊，再也不讓離開……

　男人抬手，重重嘬了口煙。

　指間的紅點燃燒灼亮，滴般猩紅。

　正如從再遇那一刻起，逢火燎原的念想。

　與都變得更為強烈，也更加卑劣――

　他快要忍不住了。

　回到燕南巷口，祁汐正好上帶著賣家過來的中介。

　看房的過程并不順利。

　這位淮州來的賣家買房是想投資做民宿的，看完房后，他挑剔良多，一會兒嫌棄房子不夠通，一會兒又說沒有電梯游客不方便來……

　祁汐看出他想價的心思，也沒多說什麼，應付了幾句將人打發走了。

　在電話里和中介強調自己不讓價的打算后，去廚房取出只舊碗，給小乖接礦泉水喝。

　小乖年紀大了，上四樓后就累得哼哧哼哧一直吐舌頭。

　喝完水，它又跳上沙發著祁汐，四腳朝天地撒耍賴。

　這點倒還和小時候一樣一樣的。

　它怕陳焱，以前男生在家時，小乖從來不敢上沙發。只有一個人時，它才會這樣肆無忌憚……

　祁汐翹起邊，手抓狗狗帶白的肚皮。

　等到小乖閉上眼睛打瞌睡，從包里拿過手機，調出通話記錄。

　最近撥出的那通電話在昨晚十一點，通話時間二十秒不到。

　點進那串號碼，祁汐目閃，久久沒有作。

　正猶豫，屏幕上端驟然彈出一條微信通知:

　【cy請求添加您為好友。】

　目鎖定那兩個字母，祁汐的心突突快跳兩下。

　不自覺屏息，劃開微信。

　果然是他。

　頭像就是賴在邊睡覺的這只黑狗。看樣子，應該是好幾年前照的了。

　抿線，祁汐點擊通過。

　越八年，悉的id終于再回到的聊天列表，出現在了最頂端:

　【我通過了你的好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盯著這行提示文字看了幾秒，祁汐的指尖攥。

　正不知道如何開場，白的氣泡率先彈出來。

　cy:【小乖下午該驅蟲了】

　祁汐眼睫翕不停，快速打字:

　【哦，好。那我帶它去吧。】

　【還是在徐醫生的那個寵醫院嗎？】

　cy:【對。一點半】

　祁汐下意識看手機屏右上――現在一點整。

　回道:

　【那我現在就帶小乖出門。】

　陳焱很快回了“ok”的手勢。

　cy:【我也出發了】

　……？

　祁汐愣住，手上已經噼里啪啦地打出幾個字:

　【啊？你也要去嗎？】

　摁下發送的瞬間，立刻就察覺到這話有些不妥，又連忙撤回。

　男人已經看見了。

　cy:【？】

　【我不能去？】

　【還是不想我去？】

　祁汐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正否認，對面又傳來兩條微信。

　cy:【不想也晚了】

　【我到了】

　這麼快？

　祁汐眨眨眼，敲過去幾個字:

　【你已經到寵醫院了？】

　屏幕上安靜下來，對面遲遲都沒有回復消息。

　幾分鐘后，手機很輕地叮出一聲――

　cy:【巷尾等你】

　盯著這四個字，祁汐的心口古怪又興地悸了下。

　從沙發上嚯地站起來，把牽引繩往睡眼朦朧的小乖上套。

　牽著黑狗下樓，穿過午后狹長的小巷。

　不知道為什麼，祁汐忽然就覺，直到今天，直到現在，好像才真正回到了潯安，回到了這里。

　正午的日正熱，白晃晃炙烤巷尾的橋頭。

　那里空無一人。

　沒有任何猶豫，祁汐轉，向馬路的方向走去。

　還沒拐過彎，驀然停住步伐。

　路邊的紫藤花開得茂而盛大，瀑布一般，垂滿整面圍墻。

　男人立在花墻之下，姿態散漫，形高大。

　察覺到的目，他起眼皮，邁步走過來。

　――仿佛從的夢境深走來。

　一如他年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