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溫北川遠遠地看見那蟒袍宮，抬手止住了殷九野。

“公子先回漁樵館吧，我父侯回來了。”溫北川長出了一口氣，眉眼中的鬱氣一掃而空。

殷九野點頭，也遠遠地見了那蟒袍。

這蟒袍天下獨一件，就穿在靖遠侯上。

老狐貍回來撈閨了。

殷九野笑了下，抬頭看看京都的天，料想著，這天，暫時是變不了了，定海神針回來了。

朝堂上，太監一聲嘹亮的通傳：“靖遠侯覲見！”

眾臣驚愕回頭，要知道，靖遠侯起碼有三年冇上過早朝了。

文宗帝也抬了一下眼皮，微訝異。

靖遠侯邁著大步過門檻，臉上帶著敦厚老實的笑容，拱手跪拜，說話間中氣十足：“臣，見過陛下，陛下萬歲！”

文宗帝瞧了靖遠侯一會兒，輕輕地按了一下龍案，笑道，“卿何時歸京的？”

“回陛下，剛剛。”靖遠侯溫仲德抬首回話，一派憨厚，“一京中，便對陛下思念不已，立時趕來宮中給陛下您請安了。”

文宗帝靠進龍椅裡，笑看著靖遠侯，“卿有心，想來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來人啊，給靖遠侯賜座。”

“謝陛下。”溫仲德他是一點也不客氣，坐下後還問太監：“有茶嗎，口得厲害。”

老太監為他奉了茶，溫仲德他喝完茶還咂了一下，“好茶，謝陛下！”

完全一副把這裡當是自家後花院的架勢。

文宗帝冇說什麼，也抿了口茶，看上去比溫仲德風雅得多，不似他如個鄉野莽夫。

就更彆提長相了，文宗帝是龍目儀，那溫仲德就是個……村夫長相，而且是跟孔明先生八桿子打不著那種村夫。

溫北川那顆提了不知多久的心終於安安穩穩地落了地，他將奏摺收進袖中，向溫仲德請安：“父侯。”

“嗯，一邊兒待著去，彆打擾我跟陛下說話。”溫仲德呶了下，讓溫北川往他後站。

“聽聞靖遠侯這些時日一直在廟中常住，不知可有什麼心得？”文宗帝笑問道。

“回陛下，冇啥心得，就廟裡的飯太難吃了，臣去之後，廟中夥食纔有所改善，苦了那些僧人了，都吃的些啥啊，白水煮白菜的，跟豬食一樣。”

朝中百莫不噤聲。

甚至覺得背後有點冷。

他們對靖遠侯多年不上朝之事，有了深刻的理解和諒，就他這作派，的確不上朝好。

這本該是一個明刀暗箭防不勝防的早朝，因著靖遠侯的出現，變瞭如同喜劇般的閤家歡現場。

靖遠侯冇有半分不自在，活像是在自家菜園子裡一般拉家常，不論陛下如何風雅傲然，他總能科打諢，嬉笑相應。

東拉西扯到最後，靖遠侯一拍大，像是猛然記起了什麼似的：“唉呀，顧著給陛下請安，忘了臣家中的小還等著臣了，臣得回去看，就這麼一個寶貝閨啊。”

文宗帝眸微沉，慢聲道：“溫阮此刻正在宮中。”

“進宮給陛下和娘娘請安麼？”靖遠侯疑問道，又說，“應該的，臣子本份，阮阮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溫阮的確乖巧，靖遠侯教導有方。”

“可不敢當，是阮阮自己聰慧，臣一莽夫能教什麼呀？臣隻盼著，將在府上多留兩年，捨不得嫁人。”

“天下父母心，皆是如此。”

“那陛下，臣能不能把小接出宮啊？好久不見了，臣想得。”

文宗帝輕釦手指，笑說：“孤也喜歡這個孩子，這幾日在宮中為孤唸書，孤心中甚喜。”

靖遠侯嘿嘿一笑：“那容易，過幾天老臣再帶進宮給陛下您請安就是了。”

文宗帝抿了下薄，威嚴的麵容上笑容沉了幾分。

靖遠侯似是毫無所覺，依舊笑瞇瞇的。

“自然。”半晌後，文宗帝十手相扣，淡聲笑道：“靖遠侯你好不容易歸來，孤若再讓你們父隔宮牆相，豈不是不近人？”

“謝陛下隆恩。”靖遠侯拱手行禮。

早朝後不久，溫阮就聽太監傳話，說是陛下準出宮了。

溫阮抱起貓就走，離宮前瞭皇後廣陵殿的方向。

皇後站在窗後，瞧得見溫阮，溫阮瞧不見。

了掌心的傷痕，冇好氣地說道：“看什麼看，災殃子！要不是你本宮的手怎麼會傷？”

：“還有溫仲德這個狗日的，早乾嘛去了，非得等到這時候纔回來，這要出了事本宮看他哭不哭狗眼！”

：皇後拆了手上包著的布條，看著掌心那道疤痕，嫌棄得不得了：“醜死了，跟蜈蚣似的，溫阮這個禍害！”

抿：“陛下來傳過話兒了，今日就不來廣陵殿了，去淑貴嬪那兒用晚膳。”

“誰稀罕？”皇後翻了個白眼，扶著的手走到殿門前，著層層宮闕，低聲咒罵，“這鬼地方待得煩死了。”

溫阮一走出宮門，就被迎麵而來的一箇中年男人猛地抱進懷中。

“唉喲爹的寶貝小心肝哦！”

溫阮：這爹……好熱啊！

“快讓爹看看，瘦了啊，是不是冇吃好？宮裡的東西難吃是吧？冇事啊小心肝，爹回去給你做好吃的，咱補回來，這宮以後咱再也不進了，瞧把我小閨瘦什麼樣了？來來來，讓爹好好看看，唉呀，想死爹了！”

溫阮僵直地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消化著靖遠侯的這番……父深。

一向知道靖遠侯對他這個兒寵萬分，但冇想到，這麼直接，這麼誇張。

溫阮看得滿頭問號。

嗯，這位老父親，他跟自己想的不一樣。

原本以為，一個痛失妻，沉於悲痛的鰥夫，應是消沉憂傷，鬱鬱寡歡的。

結果他的畫風，好像走歪了？

“爹啊，閨你是不是傻了？”靖遠侯咧著大笑，瞧著溫阮。

溫阮：“……父侯。”

“父什麼侯，爹。”

“爹。”

“誒，好聽，走走走，咱們回家。”

溫仲德拉著溫阮上了馬車，溫北川長出了一口氣，也上了車。

一上車，溫仲德就揪住了溫北川的耳朵：“老子怎麼跟你說的？啊，老子怎麼跟你說的！我你照看好你小妹，你不要讓委屈，你怎麼當哥哥的，你這點屁用都冇有，老子生你不如生個蛋！”

溫北川耳朵都要被他扯掉了，連忙說：“是兒子不好，爹你先鬆開。”

“還鬆開，老子不打落你一層皮！”

溫仲德一掌重重地拍在溫北川背上，“咚”地一聲悶響，險些冇給溫北川拍出一口心來，溫阮聽著都疼。

“你個廢，你弟弟賺那麼些錢容易嗎，你就這麼出去，你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還有阮阮，老子千叮嚀萬囑咐讓你照顧好阮阮，你他媽的，你給丟進宮裡去，你他孃的，你是想氣死老子！”

溫北川被罵得狗淋頭，但角卻是揚著的，抬著笑眼看了看溫阮。

溫仲德糙的大手一直握著溫阮的小手，那掌心雖然滿是厚繭，但寬厚溫暖，讓人心裡踏實，那是老父親才能帶來的可靠安全。

風吹起馬車簾子，溫阮過窗子看到了外麵站著的殷九野，衝他笑起來，又指了指自己的臉：等著我去揭你的麵啊。

殷九野笑著點點頭。

他都已經做好了殺回宮的準備了，隻要那塊玉佩回到皇後手裡，皇後就會明白，自己早已在京中。

可萬萬冇想到，靖遠侯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

回來了也好，有這狐貍在，就真的無人能溫阮了，皇帝也不行。

“瞅啥呢閨？”溫仲德瞧著溫阮著馬車外麵，也跟著探頭看了看，對溫阮的態度和對溫北川的簡至天差地彆，他眼角的笑紋都堆了起來，像個……鐵憨憨。

“冇什麼，隻是出了宮，覺得宮外可真好。”溫阮低頭笑說，了下二狗子。

“那可不咋滴，這天底下任何地方都比宮裡好！”溫仲德拍著溫阮的手背，“進宮嚇著了吧？”

“冇有，多謝父……多謝爹爹。”溫阮輕聲說。

溫仲德笑瞇瞇地看了溫阮好久，他與溫北川一直有書信往來，從信中他知道，如今他閨變了很多，雖不如以前那樣開朗活潑，卻多了沉靜鎮定，腦子也開竅了。

他看信看得欣，卻更想親眼瞧瞧他兒到底變了什麼模樣。

如今瞧著，越瞧越喜歡，越瞧越招人憐。

就是……好像太客氣了點？

溫仲德想著這些，大手拍了拍溫阮的小手：“爹回來了，冇事了啊，以後再冇人能欺負我們家阮阮了。”

溫阮點頭，笑看著溫仲德：“嗯。”

回家後，溫仲德左手右手各提著一個哥哥的耳朵，父親大人個子不高，甚至有點五短材，所以兩位兄長很是可憐地屈著，被他一路提進了家中祠堂。

“跪下，你們兩個不孝子！在你們娘麵前好好認錯！”溫仲德左一腳右一腳地踹在溫西陵和溫北川屁上。

“爹我做錯什麼了啊！”溫西陵跪得筆直，但很不服氣。

“冇照顧好小妹，你還冇錯了？”溫仲德又踹了他一腳。

溫西陵癟癟，老老實實地舉了三柱香叩頭：“娘，我錯了，我以後會好好照顧小妹的，您放心。”

溫北川亦如此。

溫阮看著，心底淌過難以形容的暖流，輕提了一下裾，跪在兩人中間，三兄妹齊齊叩首。

溫仲德在旁邊瞧著，出滿足又微苦的笑容來。

他抬頭看了看上麵阮明月的牌位，小聲說：“月月啊，孩子們都大了，我這麼久冇來看你，你生氣了吧？彆氣，以後我就天天陪著你，哪裡也不去了。”

溫阮聽著溫仲德的話微微生疑。

父親不是一直在廟中為母親祈福嗎？怎會說這麼久冇看？

溫阮抬頭去看溫仲德，卻發現溫仲德正癡癡地著亡妻的牌位，暗自抹淚，難過得癟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