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樓作為北安京中最出名的酒樓,四周街道不論白日黑夜,皆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人多了,熱鬧事自然也多,平日里便常有賣葬父、賣藝討巧的……但那大多在后街,像今日這般直接在潘樓門前鬧事的還是頭一回,畢竟京城無人不知這潘樓的規矩,打狗須得看主人,鬧事也要擇地界。
可偏生有那大膽包天的,行事不計后果。
周遠的面孔在京中并不陌生。
早前他風評極好,每每街坊四鄰誰家落了難,總能見到他的影,扶老幫弱,任誰見了都會夸贊一聲,口口相傳,贊聲不絕于耳,當時無人知道自己看走了眼。
讓周遠‘一戰名’的事發生在半月前,那晚燈會,他無視律例當街策馬,橫沖直撞接連毀了數個攤桌,攤主氣惱上前阻止,他竟狂笑著將攤主踩死在了馬蹄下。
有人看不過去,上前理論,也被他揮鞭暴打了一頓,期間他后走狗搶掠財,毆打眾人,做盡了跋扈蠻橫的惡事。
揚長而去前,周遠極‘大方的’丟下一吊錢,獰笑著對死者子說那是他傷一條命的賠禮錢。
一吊錢,一條命。
何為燈下黑?
此便為燈下黑。
天子腳下,相護,倚勢挾權,一個人膽敢囂張至此,背后必定有大人護著,欺者因此不敢聲張,生怕將事鬧大了禍及家人,只能默默吃下啞虧。
可他們似乎忘了,這世上還有一詞名為‘自以為是’。
這件事很快便傳到了司耳中,略一算計,隨后便派人設了今日的局。
周遠做的那些惡事,要他用命去償!
潘樓對面凌安江上,一艘低調典雅的畫舫在和暖的春風中靜靜飄在碧波之上,舫,青瓷香爐里燃著二蘇舊局,草木之氣平了人心的浮躁。
裊裊煙香之后,一華服男子靜坐在黃梨木桌前,淺白香霧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反而更顯神,讓人忍不住投注更多注意力,循著他優越的下頜線和緋艷的薄,去探尋他的樣貌。
此人正是易容換了副容貌的君屹,他手上拿著封報,上面記載著北安京中員結構及其辛,每家每戶十分詳細。
待到閱覽至末尾,外面時而哀怨、時而尖利的哭聲越發聒噪,伴隨著時不時響起的狂笑和人群中發的驚呼,君屹面上浮現幾分煩躁不耐。
“外面何事喧鬧?”
十一上前解釋,“有人當街鬧事,為首那人是早前屬下同您提過的騙了宋家小姐的周遠。”
君屹略顯意外,“是他,因何尋釁滋事?”
十一輕描淡寫道:“和半個月前況差不多,周遠手下之人沖撞了路邊攤販,攤販氣不過,爭執之下兩方起了沖突。”
“在未得勢之前,這周遠行事頗為低調,文雅君子一演便演了小二十年,而今得了翻的機會,倒像是要把早幾年被人忽略瞧不起的憋悶一口氣都發泄出來,走哪都要逞一逞威風,小人得志!”
十一輕啐了聲,君屹冷哼,眉眼間神頗為不屑。
他沒再發話,顯然沒有管閑事的意思,慢條斯理翻看起南陵朝臣上表的奏疏,手執朱筆,氣定神閑。
待到桌上奏疏批了三五封,外面局勢似乎有所改變,一響亮的年音劃破長空,沖散了人群圍觀熙攘聲,勉強還了君屹一片清凈。
君屹表依舊淡然,深邃黑眸中無任何波瀾,像極了看凡俗的九天神佛,無無。
總有人從天而降路見不平不是麼?
無聊,無趣。
可當外面傳來周遠咒罵的‘司岑’二字時,君屹批注的筆鋒忽而頓住,沉凝的氣息發生了改變。
之后那一聲聲‘司岑’越來越響亮,伴隨著打斗聲,場面越來越熱鬧。
君屹索放下朱筆,定神去聽。
不多時,他想到了什麼,眼神里破天荒多了趣味。
今日之事,或許不僅僅是司岑拔刀相助這麼簡單。
君屹走出畫舫,將將在甲板上站定,恰逢此時司轉踹了周遠一腳,四腳朝天,四登時發出一陣好。
澄明下,年形修長而薄,墨發青,形敏捷,躲過了周遠怒急的反攻,像溜著人玩一樣將周遠耍得團團轉。
周遠手下群起攻之,一群烏合之眾不是年的對手,意氣風發,攻守間將一周正英氣展現的淋漓盡致。
手不錯。
君屹眼中流淌出欣賞之,倒是擔得住周圍人那一聲聲激昂的‘小將軍’。
便是,與那人關系匪淺。
當下的手是否有一厘一毫那人的功勞?
必然是有的。
想到這,君屹止不住有些羨嫉,探究的目也越纏越,像是要從舉手投足間捕捉到那人的影子。
待司終于回頭,君屹看清了的相貌,耳中忽而一陣嗡鳴。
他怔在原地,擰眉目鎖著司神采飛揚的臉,表錯愕,“清漪……”
不,不是!
聞聲,十一瞄了自家主子一眼,對他的反應并不意外。
初見這司家兄妹時他也嚇了一跳,他早知這兄妹二人同欣公主長得像,卻不知竟像這樣,容貌肖似,除了神韻氣度不同之外,說是一個人也不為過。
他不得不承認脈這東西相當神奇。
“殿下,那位便是將軍府的司岑爺,您瞧那……”十一指向潘樓雅間窗口,“那里探出頭的兩位,便是司家嫡司和那位宋家小姐。”
君屹好一會才將視線從司岑上挪開,有了早前司岑帶來的沖擊,這會見到樓上子他并沒有太過震驚的表現,只停留一瞬就看向了旁的宋語靈。
是,早前那只香囊極有可能就出自的手。
君屹眸子瞇了瞇,流淌的速度約有加快的趨勢,他有預,他就要見到那人了。
躲了他十幾年,也陪了他十幾年,雖未謀面,他卻知道一直在,比他更清楚他的境遭遇,每一步都和他不謀而合,這樣的默契……必然時刻關注著他,否則絕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等見到,他一定會將一切都問清楚,問為何幫他,為何躲著他,究竟是為了什麼出現在他邊!?
按捺住心中的激,君屹沉聲道:“你去將小紅牽來。”
十一應下,他家殿下這是要提前和他們面了。
……
眼見著手下隨從一個接一個被打倒,周遠哆嗦著后退,狗急跳墻怒道:“司岑,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當街毆打朝廷命!”
一腳將意襲的小人踢開,司拍拍袍角的灰塵,轉頭向周遠,“朝廷命?仗勢欺人的朝廷命?”
司眸中殺氣極盛,眼神像刀子剮在周遠上。
大敵當前,周遠驚懼到了極點,心中卻還因著背后之人的蔭蔽存著幾分希,強詞奪理道:“是他們不長眼冒犯了本,本不過是略施懲戒,這是在教他們規矩!”
“若非如此,日后沖撞了圣駕,驚擾了圣上,這后果他們擔得起嗎!司岑,念及往日同窗之誼,我勸你莫要多管閑事!”
“多管閑事?”司邁步向周遠近,冷笑,“你方才其實還想多提一大皇子吧?”
心思被人破,周遠一愣,“什,什麼大皇子!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知道?好一句不知道!”
司嘖嘖兩聲,“周遠,你近來日子不錯啊?”
打量的目頗有深意,周遠被瞧得心里發。
好端端為何要提大皇子?
莫不是知道了什麼?難道是他與宋語靈之間的事……
不,不可能!
司宋兩家婚事在即,沒有哪個男人不在意自己妻子的貞潔,宋語靈不會這麼蠢到什麼都說!
周遠強裝鎮定,“司岑,咱們之間怕是有些誤會,你是不是聽信了有心人的挑撥?我眼下還有要事要辦,不若今日這事就先這樣,日后尋個機會咱們再好好聊,將一切說開。”
司輕嗤一聲,“這就要走?”
“那你想怎樣!”
“不怎樣,看不慣你以多欺,想替他們出口氣罷了。”
“你不是已經出氣了?”周遠指著一地殘兵敗將,氣急。
司冷笑,“你該不會以為這樣就夠了吧?你知道你剛才打的人是誰麼?是我司家的人!”
“這京城里可不只有你有靠山!”
司意有所指,又一次暗示大皇子的存在,周遠并非不知承認之后事的嚴重,還在,“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上不知道心里明白便,北安律令森嚴,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且不說你了,今日就是大皇子站在這,當街滋事,欺百姓,該的罰也一樣跑不了!”
司嗓音比平時低沉不,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帶著迫人的威,兜頭罩下,周遠手心泌出冷汗,“你、你想做什麼……”
司面不改,“聽聞半月前你當街縱馬踩死了一人,你既稱自己是朝廷命,便該知道殺人要償命!”
周遠驚愕不已,“你想要我的命?!”
就因為這點小事,想要他死!
瘋了!?
“不是我想要你的命,是你該為自己做的惡贖罪,周遠,你莫不是真以為你做的那些腌臜事無人知曉?”
司周殺意分毫不掩,著刺骨的危險氣息,“逞兇作惡、玩弄人心是要付出代價的。”
字字句句敲打在心上,司話說這麼明顯周遠要還不明白那就是真蠢了,他忙不迭后退,抖如篩糠,滿腦子都是‘司岑知道了,司岑來找他報仇了……’。
他又怕又恨,宋語靈那賤人竟將一切都說了出來!
幾乎同一時刻,早前一直冷眼旁觀沒手的秦驚秋等人盡數圍了上來,周遠瞳孔急速小,是從未有過的恐慌。
他撒便往人群中跑,想要利用集的人群拖延時間,卻不想這時,人群外竟傳來一陣馬兒的嘶鳴,鳴聲洪亮。
眾人紛紛去,只見一勁瘦英武的汗寶馬高高揚起了前蹄,利落轉,穩穩落下,堵住了周遠匆忙遁逃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