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太子擇妃記(上)
楚槿是太子,很小的時候就是了。聽說父皇也是一出生就做了太子,並且做了許多年,後來還被廢過一次,之後在藩地作出了轟轟烈烈的績,東征南戰,後來眾所歸,重新回了儲位,登基為帝。邊的傅教習們,都很喜歡和楚槿說父皇的事蹟,彷彿楚槿這般順順當當毫無疑問的做著太子,如果將來不能青出於藍做一個好太子好皇帝,那實在是很不應該的。
然而父皇雖然樣樣都好,寬弘盡下,恭儉溫雅,卻有一樣十分為人詬病,就是,重用宦,說都重用宦其實也不對,嚴格來說,父皇只十分重寵信一個侍,就是自就伺候他的前大總管兼馬監掌印太監傅雙林。傅雙林明習政事,又善解人意,事老道,和朝廷權貴裴家、駱家、李家、雷家關係都非常好,親王大臣甚至與他並坐接談,爭相親近。歷來監輩得志,多無忌憚,他權勢顯赫,卻一直沉穩謹慎,不見驕矜,深得父皇重,連朝廷重臣,都不敢與之抗禮。
外公、舅舅就時常提醒楚槿注意不要得罪了傅雙林,對他是一副既不屑,又忌憚的樣子。而太傅教習們偶爾也會時不時給楚槿說一些權宦誤國的例子,意有所指,卻也沒人敢在父皇面前直斥其非——畢竟傅雙林一貫謹慎,後又有不勛貴大臣站著,聽說他有一次無詔調兵,被朝廷非議,卻被父皇生生給保了下來,那一次似乎父皇用了頗為強的手段,不顧名聲貶了好些大臣,之後朝堂的聲音就小了下來,以至於至今傅雙林手裡仍然有著不小的兵權。
楚槿雖然不太瞭解父皇為什麼對傅雙林如此信重,自楚槿懂事以來,傅雙林就一直在父皇邊,在宮裡,他一直是靜默低調的,對楚槿也很是恭敬本分,甚至有些疏遠,和史書上說的那些飛揚跋扈的權們實在相差太遠。不過舅舅說父皇為人英明,若是太過張揚不懂掩飾的人也不會得到父皇重,是傅雙林城府太深的緣故,總之讓楚槿一定要小心他。
這一年楚槿年滿十四,快要到擇妃的時候了,生日時安姑姑當著他的面和父皇笑道:「從前這時候太后已為陛下選了妃了。」
楚昭看了眼面上出些赧的楚槿,淡淡道:「槿兒還小呢,嫡妻乃是一生之伴,等槿兒心更些自擇之,朕挑選的,未必就合意。」
安姑姑本是楚昭母,地位雖然與別人不同,卻從來不多多舌,看楚昭這麼說也只是笑道:「皇上考慮得很是,不過大家閨秀大多養在深閨中,究竟品如何不好打聽,如今太皇太后年歲也大了,長公主也正懷孕,也該找個長輩掌掌眼才好。」過了一會兒十分含蓄道:「西平侯夫人就很關心殿下。」西平侯是先皇后譚氏的娘家,西平侯夫人是如今太子楚槿的外祖母,出面幫忙太子妃也說得過去。
楚昭卻道:「媽媽提醒得是,朕想著讓慶安侯老夫人掌掌眼。」慶安侯卻是先慧純太后的外家,如今慶安侯是楚昭的表兄王藻襲了爵,老夫人大部分時間都深居簡出,並不太見人。
安姑姑歡喜道:「能請慶安侯老夫人是最好不過了,當年和先太后就極親近的,只是這幾年都不大出來走,聽說是子不大好。」
楚昭道:「舅母只是煩應酬罷了,從前就很是心疼朕,朕若是央,必是肯的。」
楚槿卻一怔,西平侯府是自己生母的娘家,他自就和西平侯府頗為親近,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對自己都很好,表姐譚杏兒和自己青梅竹馬,比自己長一歲,知書達禮,溫大方,待自己十分親近,外祖家一直說那品格最肖先譚后。他一直以為應該就是自己未來的太子妃人選,父皇偶爾駕幸西平侯府,見到表姐,也誇溫賢淑,賞過東西的。怎麼如今看來,楚昭卻是沒看上表姐嗎?他雖心裡疑,卻也知道不可胡開口壞了表姐的名節。
楚昭轉頭看了眼楚槿,似是明白楚槿的疑,說了句:「婚姻一事,事關重大,我兒再多想想,切莫之過急,將來有真心喜歡,願與之共度一生,生命中不可或缺之人,便來稟報父皇,父皇為你做主便是。」
楚槿有些迷,但他一貫孺慕父皇,連忙應了,心裡卻又對自己生母越發好奇起來,到底是什麼樣的子,能讓父皇終不再立后,悼念一生呢?
為著這一節,母后生日之時,楚槿陪西平侯夫人去廟裡祈福的時候,在一向關懷自己的外祖母和舅母、表姐之前,就有些不自在起來,不知為何彷彿有些愧疚和心虛。
上香過後,楚槿陪著西平侯夫人等眷到了寺院靜室歇息,西平侯夫人看到楚槿心不在焉,含笑道:「壽哥兒今天是怎麼了呢?時時出神的。」
楚槿年失母,楚昭又因為譚后的緣故,對西平侯府頗為優渥,專門吩咐過西平侯府平日與太子私下相只喚名壽哥兒積福,也是討個吉祥口彩的意思。
楚槿回過神來,搖頭道:「沒什麼,只是過幾日是慶安侯老夫人的壽宴,我還沒想好送什麼禮兒。」
上首西平侯夫人納悶道:「慶安侯老夫人要辦壽宴?今年是整壽麼?怎的我們沒收到帖子?」
下首坐著的大李氏忙站起來笑道:「也是今兒早上才送來的帖子,因著太子殿下來了,沒來得及和娘說,是五十整壽,慶安侯府一貫不大辦的,我打聽了聽說本來也是打算閤府做個壽便好了,聽說是陛下的意思,說要親自給老夫人祝賀,因此恩旨讓大辦。」
西平侯夫人點頭唸道:「陛下一貫是最重不過的,慶安侯府這些年也太謹慎了些。」過了一會兒又沉道:「我依稀記得慶安侯府上也有幾位小姐,年紀和我們家杏兒差不多?」
李氏笑道:「慶安侯膝下有兩個兒子三個兒,兒子都是嫡出的,長次已出嫁,最小的那個是嫡出的,比我們杏兒還要小兩歲,前兒咱們府上辦賞花會的時候,見過一次。」
西平侯夫人回憶了一會兒笑道:「想起來了,那孩子量雖未足,但落落大方,是個聰明孩子。」又笑著對楚槿道:「壽哥兒若是把不準,待會兒讓你表姐給你參詳參詳。」
譚杏兒正坐在下首,是一如既往地溫穩重,今天穿了一鵝黃衫子,如凝脂,鵝蛋臉上細眉杏眼,瓊鼻櫻,猶如一個細瓷出的人胎。聽到這話忙站起來道:「祖母有命原不當辭,只是孫今兒上有些不舒服,恐怕倒擾了表哥,再則孫見識低微,東宮裡想必自有長史安排妥當的。」
西平侯夫人聽了臉上微微一沉,卻也礙著楚槿在,面上仍微笑道:「慶安侯府是殿下祖母家,其實也算得上一家人,又是老夫人做壽,這次又擺明了是陛下給慶安侯府做臉呢,咱們給壽哥兒提個建議也是使得的,壽哥兒用心備禮,也是知禮孝順的地方,陛下知道了心裡也高興。」
李氏知道自己兒是讓婆婆不悅了,忙賠笑著對楚槿解釋道:「杏兒昨晚確實是不大舒服,但想著今天是先皇后娘娘的生日,無論如何也該來燒一炷香的。」
楚槿笑道:「表姐好好休養,這些俗務我自能打理的。」說罷起和西平侯夫人道:「外祖母您先小歇下,我上次和住持大師約過要手談兩句,順便請教他一些佛理。」
西平侯夫人笑道:「殿下只管去,只是這佛經佛理,略有涉獵便好,切莫太過追究,移了倒不好。」
楚槿笑道:「外祖母教導的是。」說罷便施禮起出去到前邊去找了住持,沒想到支度法師也在,支度法師學識富,楚昭一向十分尊重於他,楚槿不得和他請教了不問題,又手談了一局,看著時間不早了,忙起了往後邊來。
回到下眷歇息的院子,楚槿讓跟著的侍衛都在院子外頭等候,自己一個人往裡頭走,正到伺候西平侯夫人的嬤嬤正端了水盆走出來,看到他忙施禮笑道:「夫人適才覺得有些午睏,帶了幾個人到前頭走走散午睏賞花去了,小姐子不舒服,大陪著小姐在裡頭喝茶,太子殿下可先去和大、小姐說說閒話。」
楚槿微笑點了點頭,走進去才走到窗下,卻聽到裡頭有泣聲,依稀聽著是譚杏兒的,他遲疑了下,覺得這時候進去不太好,卻聽到裡頭大說話道:「你平日裡最是個穩重乖巧不過的,如今為何要頂撞祖母呢?那王家的嫡聽說也是個出的,王家顯然就是衝著太子妃去的,雖然陛下重王家,但是你和太子殿下是自的分,真論起來未必不能爭,你如何就在你祖母面前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倒要自己先放棄了?殿下好兒,長得也是一表人才,又是陛下唯一的皇子,親上加親,將來待你必定敬重非凡,皇上看在先皇后的份上,對你肯定也分外重,這前程是盡好的,你怎麼倒將這多子夢寐以求的位子往外推?」
譚杏兒久久不言,過了一會兒才低低道:「祖父祖母心裡只念著姑姑,想不到這一事上,母親怎麼也在這一事上糊塗了?」
大怔了怔,譚杏兒卻道:「今上當年,也是早早就立了太子,當中卻遭廢立,險些沒能登基,皇家這事,不到最後,怎能蓋棺論定,我們譚家當年嫁了個太子妃,才有了今日之顯貴,這次再嫁個太子妃,卻未必如願。」
大笑道:「我的兒,你這小小年紀,想得太多了,你祖父祖母怎麼會害你呢,今上膝下,如今只有太子一子,且這許多年為著你小姑姑,都沒有立后,可算是深意重,我冷眼看著壽哥兒和當年陛下一樣,寬厚和平,長仁慈,你嫁給壽哥兒,絶不會吃虧的。」
譚杏兒短促地笑了聲道:「母親!今上十八歲被廢就藩,征伐四克,威振戎夏,乾綱獨斷,公明剛斷,嚴明而雄才大略,如今不過方過而立之年,卻已讓百伏拜,四夷臣服,表哥卻自就長在深宮,慈孝寬大,於帝皇心上卻差了今上遠了。所謂皇上為了小姑姑不肯再立后,這話不過是我們譚家人自欺欺人罷了!」
大已是輕聲喝道:「你這孩子胡言語些什麼呢!莫要信那些道聽塗說的話!壽哥兒才多大呢,這帝皇心也不是一日就學起來的。」
譚杏兒道:「母親不要只把我當孩子,皇上到底是為了誰不立后的,祖父祖母心裡清楚,您和父親也清楚。您只想想,如今陛下將這麼多的宗室子放在宮裡養著,您真的認為,壽哥兒這個太子,當真穩如泰山嗎?如今非要著我嫁給他,早早站位,對我們譚家,又真的好嗎?當年小姑姑之死,一床錦被遮蓋了,您心裡應該清楚的吧!壽哥兒,真的是陛下的『唯一子嗣』嗎?」
楚槿覺到腦袋嗡的一下,整個人都懵了,李氏已是斷喝道:「你這孩子!竟是瘋魔了呢!這都是從哪裡聽來的話!」
譚杏兒冷笑了聲:「當年小姑姑邊的扣兒姑姑從宮裡放回來,嫁到了莊子上,有回過年來府上磕頭,看到我,說我長得和當年小姑姑一模一樣,我看過得可憐,賞了些東西,悄悄給我說了些宮裡的事,當年小姑姑與陛下未同床卻貿然有孕,後來愧自殺,辜負了陛下的一片深,如今再看宮裡這勢——殿下的世,只怕另有也未可知……」
裡頭李氏已是嚇得上前握住了譚杏兒的面白青道:「你不要命了!」說完又忙走出門外東張西了一會兒,看到沒有人才放心,回去和譚杏兒低聲道:「這些不要命的話以後就堵死在心裡!誰都不許說!」
外頭楚槿卻早看勢不對躲到了一旁,他腦袋嗡嗡響著,不斷想著適才聽到的驚天,心如麻,早已無心在寺院裡停留,他匆匆出了院子,了跟著自己的一個侍衛來道:「你留在這兒,一會兒西平侯夫人來,你就說父皇有事,讓我立刻回去,我先回宮了。」
楚槿回宮後,那幾句話依然在腦海中盤旋著,母親的死別有?自己的世又有什麼?
他一個字不敢往外吐,整整一個晚上都在不斷的否定自己之中,母后是愧自殺的?不可能,父皇怎麼可能容忍這事?但是……父皇為什麼把那麼多的宗室子都放在宮裡教養?為什麼對謀逆的福王一支甚至瑞王世子等都那麼好?德王讓儲,小時候他也覺得皇叔高風亮節,大一些以後慢慢在太傅教誨下也知道了當時德王迫於形勢的不得已……他一直是作為父皇的磨刀石存在的。
自己,又是誰的磨刀石?
這樣一個可怕的猜測浮現在自己心中,猶如毒蛇一樣狠狠噬咬著他的心,他再也不能安睡,卻不知該問誰。安姑姑?不會說……其他父皇從前的舊人?只怕自己才問,立刻就要有人報到父皇跟前,他邊的侍衛、侍,全都是父皇親自差遣,從前他只覺得父皇重自己,如今卻覺到了自己的無力……沒有一個人是自己能用得上的,而他甚至沒有一個信得過的母家,從前他以為譚家會是他深厚堅強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