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眾非同心，利益糾合罷了，好像咱們從來就沒有真正的一條心過。致有今日事，當非無因。”

　李閣老一聲長嘆，如今事敗，以他的心思才智，很多東西他看得反倒比之前更加清楚。搖了搖頭端起那一杯毒酒來，一雙手卻是越來越，從年輕到年老，如許的富貴榮華，如許的人生起伏，便似白駒過隙一般，一幕幕地浮現在腦海之中。

　雖然明知是一閉眼一張便諸事皆罷，可是真到了這個時候，那一下是真的便那麼容易的麼？

　千古艱難唯一死啊！

　便在此時，忽聽得門外一聲高：“圣旨到，龍淵閣大學士李華年等諸人接旨——！”

　安老太爺一正一品的服，手持黃絹面如鐵地慢慢走進了這大學士府的正廳，眼見著三人灰頭土臉面帶毒酒的樣子，卻是微微一聲輕嘆：

　“華年兄，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皇上的子未必便是想在史書上留下個酷殺之名，怕是很難用凌遲了。十有八九還是賜你毒酒一杯，既然左右都是如此，那螻蟻尚知秋寒之時多求半刻之生，你這又是何苦？”

　首輔大學士李華年呆呆地著安老太爺，手上不知怎麼就微微一，那杯毒酒陡然間落在地上，啪的一聲摔了個碎。

　安老太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這才慢慢打開那手中黃絹道：“有圣旨！龍淵閣大學士李華年，兵部尚書夏守仁，九皇子睿親王溫——接旨！”

　“罪臣恭迎圣旨！”睿親王是第一個跪下的。

　李閣老和夏尚書對視了一眼，到底還是一線以后地跪在了地上，緩緩地道：“罪臣恭迎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查，龍淵閣大學士李華年，兵部尚書夏守仁，九皇子睿親王溫等，心懷叵測，勾結胡虜，禍朝綱，陷害忠良。更以大逆不道之心圖謀不軌，行弒君之事。著，龍淵閣大學士李華年、兵部尚書夏守仁革去外一切職務，都察院并大理寺、刑部三司拿問會審。著，九皇子睿親王溫，未央臺圈，宗室理院并四方樓拿問審。此諸人依律而定其罪，還朝綱之朗朗乾坤——欽此！”

　“罪臣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通圣旨讀畢，三人齊聲領旨，九皇子居然還有些高興。先圈著再說？是不是真的有可能不殺？

　李閣老和夏尚書則是一臉的默然，對于他們來說，不過是怎麼一個死法罷了。

　廳中一片寂靜中，李閣老忽然抬起頭來道：

　“翰池兄，有勞你親自來宣這道圣旨，可惜我籌謀了這麼多年，終究還是輸給了咱們這位萬歲爺。如今這地覆天翻，你安年兄終究是瞧得比我準，寧可闔家上下被貶白也要跟著皇上站對了隊，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恭喜你終于閣，安家的好日子來了，只但愿他日莫要有我李家今日之時了。”

　此言一出，站在安老太爺后的一干隨員卻是不人都聞之變，李閣老這是已經徹底無所謂了，既沒勇氣即刻就死，卻是稍一緩過來就給安家和皇上之間下了點眼藥，此刻李家外到都是四方樓的人，這話既是給安老大人說，卻更是給皇上聽，禍到臨頭還是要給君臣之間添些芥麼？

　一雙雙眼睛直朝著安老太爺看來，這位素盛譽數十年的老史卻是面不改，忽然淡淡地道：

　“華年兄，我安家比不得你李家數代首輔脈深厚，若是歲月倒退個幾十載，你年時便已經名揚天下，我不過還是個苦讀燈下的農家子弟罷了。可是這跟著皇上站對隊？你我二人同殿為臣，朝堂中固有權謀固有巧，我也不例外。但你可見我這一輩子可有為了站隊結黨而有枉負國法之事？可有上求寵而負天子所托之查驗眾之事？可有為富貴二字而行諂獻逢迎賣國求榮之事？咱們都是這把年紀的人了，閣也好，白也罷，有朝一日你我九泉相會之時，我安翰池總可堂堂正正的說上一聲，某這一輩子活得踏實！”

　一番話說完，諸人卻是打心底喝出一聲彩來，場里漂亮話誰都會說，可是說出來有一輩子堂堂正正這四個字做底子的，滿大梁國的員里又能找出幾個人來？

　安老大人這話雖然說得輕描淡寫，可是那一到骨子里凜然錚錚之氣卻是無論如何也演不出來的，這是一個老人用一輩子的堅守一輩子鐵面骨頭錘煉出來的氣度！

　李閣老看著眼前這個和自己年歲相仿的昔日同僚，面終于緩緩地變了，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在最后一瞬間沒勇氣喝下那杯毒酒，甚至是明白了為什麼今天會由對方來宣讀這份宣告著李家覆沒的旨意。

　自己這一輩子，活的就是了兩個字——踏實。

　李華年站起來，一邊一個四方樓之人站在他兩側，陪著他向那門外早已備好的囚車走去。行道半途，這位曾經的首輔大學士卻是陡然轉，向著安老太爺抱拳一揖：“朝聞道，夕可死也！翰池兄，佩服！”

　“不敢！”安老太爺微微一笑，抱拳回禮道：“我安家自上至下，所持著不過八個字耳——但憑本心，問之無愧！”

　李閣老默然無語，終究是緩緩地走出了門外，任憑旁人將自己的頭顱雙手鎖在了那囚車最頂的木枷之中。而在與此同時，另一輛真正刻著蕭家徽章的馬車，卻是從宮中駛出，飛速地駛向了蕭府。

　蕭老夫人是慈安殿被封之后，那滿京城的誥命夫人里第一個被確定沒有與李皇后串謀弒君嫌疑的，而且還是萬歲爺他老人家親自拍板說不用查的。

　之所以這麼晚才出宮，居然是壽皇帝把這位老太太留下來敘話——如今蕭家一個男人在京里的都沒有，安也好賞也罷，除了蕭老夫人之外還真沒有第二個人來。

　只是這天恩深重簡在圣心，蕭老夫人卻是一出宮門就把這些事全扔到了九霄云外，一路上不停地催促著車夫快走快走，總算臨到得進了蕭家，一堆兒媳婦兒早已紛紛圍了上來。

　“婆婆！婆婆！婆婆婆婆……”

　七八舌的一通表示問候也好，表示放心也罷，至于什麼請安行禮蕭老夫人更是一概都沒搭理，拉開蕭家的幾位奔著安清悠就去：“五媳婦兒，你你你……你真的是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