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朝會倒沒什麼要事,散得早,駱晉云走在前面,到宮門口時,襄王從旁過來,和他道:“元毅,待會兒下值了,去我府上坐坐?自來京城,咱們還沒好好坐下喝一杯。”
襄王是皇上的同胞弟弟,不怎麼理事,平日就好吃喝玩樂,駱晉云為大將軍,又為人謹慎,與皇親往來都十分注意,但與襄王關系卻不錯。
聽他這樣說,駱晉云笑著答應:“好,那王爺備好酒。”
“上等的竹葉青,至封了五十年。”襄王得意道。
兩人約好便各自離了宮門,等到下午,駱晉云到襄王府。
如今的襄王府,就是曾經越朝的平南王府。
自京城被攻下后,皇上便將此地賜給了襄王做府邸,駱晉云之前也來過一次,當時只覺得明明是武住,卻有許多文氣,并未留意其中花草樹木,如今再進這宅邸,忽地就想起:這是那個人曾住過的地方。
應該也來過吧,或許直到現在,也常會想起這里。
襄王也是個侍花弄草之人,搬進了這宅邸,卻說這院子修葺得很好,沒怎麼改。
這兒與駱家十分不同。
或是湖石假山,或是清泉小池,以及細竹野藤,亭臺樓榭,有一種秀與詩畫意,似乎天生就適合住著貴公子與大家閨秀。
襄王迎出來,說自己最近得了一幅畫,拉駱晉云同賞。
駱晉云笑道:“我賞刀槍還差不多,可不會賞畫。”
襄王神道:“不是旁的畫,是仕圖,人,你肯定喜歡。”
駱晉云心想怎樣的畫他也不喜歡。
但襄王勝難卻,他只好隨他一起去書房。
到了書房,襄王才說道:“元毅,你進這宅子,心如何?”
駱晉云微愣,似乎被人中心事一樣,一時無言。
襄王繼續道:“我料想你心一定不佳,畢竟對你來說,還從沒在這種事上失過手,以致被皇上責備。”
駱晉云才知原來他是說這個,苦笑一番:“是我大意。”
“但今日,我要給你看個好東西。”襄王說。
說完從桌后架子上拿出一幅畫卷來,在桌上將畫攤開。
“你看這個。”
駱晉云看向畫卷。
不是他平常所知道的那種仕圖,畫里是一株滿樹花開的白玉蘭花,而這玉蘭花旁,卻了個的影。
坐在秋千架上,因秋千被起,才在玉蘭花后出半張笑,卻是人比花,引人心。
“這是在裴雋臥室的一只極蔽的暗格找到的,連之前查抄這兒的兵都沒發現。”襄王說道。
“我仔細比對過,這就是裴雋的畫,但據我所知,他從不畫人畫,仕更是沒畫過,這大概算是他唯一畫過的一幅人畫。”
駱晉云只覺自己間有些梗,假意不解地問道:“王爺的意思是……”
“我覺得,這是他傾慕的子。”襄王說。
駱晉云看著那畫中,問:“畫師畫人,不是隨意畫的麼?或是以邊丫鬟侍妾之類為模子來畫?”
襄王回道:“的確是這樣,《我家賢妻太薄》,牢記網址:m.1.但裴雋并不是畫人的。且他這幅畫里,這玉蘭花畫得極佳,這畫工卻是稍有遜。可技法不如玉蘭,畫得卻這麼好,便是他已將人刻在了腦子里,十分神態,畫出了八分,這才畫出了這的貌。
“我猜想,這必然是他結識過的人,說不定與家人是故,或是親戚,所以他才能進對方后院;這一景象,也必然是親眼所見,因為之心,才回家畫下這幅畫。”
這時駱晉云說道:“我之前查到,裴雋是有婚約的,他們與金陵唐家是世婚,從小兩家便定了唐家三姑娘為裴雋未婚妻。”
襄王笑道:“元毅果然是軍旅之人,不懂這男男間的□□,他若畫的是他未婚妻,又何必將畫藏得那麼好?
“若他就是隨手放在書房或是臥室或是哪里,那證明他就是隨意一畫,沒別的心思,可就因為他畫了就好好藏起來,又將這子畫得如此貌傳神,這就證明他不是隨手畫,他畫的是自己的心,這子必定真有其人,也必定被他慕!”
見駱晉云遲遲不說話,襄王笑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得空,可以去查查這子是誰,若這子還活著,也沒南逃,便可以把弄在手里,說不定就抓到了裴雋的肋,日后定有用。”
駱晉云回道:“王爺提醒得是,若不是王爺點明,我倒以為只是幅普通的畫。”
襄王嘆聲道:“你呀,和男人慣了,弄慣了刀槍,不懂這些男的小心思是正常的。不過這畫中的子只有半張臉,又過了這麼多年,真查起來想必是不好查的,只是我看見這幅畫就想起了你,所以才你來。這畫就送給你了,你稍后拿回去。”
駱晉云道謝:“如此,就多謝王爺了。沒想到裴雋一個王府世子,竟還有這份心思。”
襄王笑道:“我也是沒想到,但現在回想,就覺得一切有跡可循。
“你以前沒和他見過,但我是見過一面的,確實芝蘭玉樹,風采非凡。但他十分清正,那時宴上跳著波斯舞,不知你見過沒有,那異族子著胳膊,著腰,圓扭得直往人心里撞,座上人都看得眼睛發直,如我這樣的都只能強作鎮定,他卻端坐如常,毫不為之心。
“不只是善于律己,還是心有所屬。”襄王說著嘆:“也難怪當初京城子那麼鐘他,這樣的男人誰不喜歡。
“聽說他父親平南王裴謨廣一輩子只有平南王妃一人,再無妾室,夫妻間深似海,所以平南王死后王妃便自縊亡。而裴雋,據他親口所說,若能娶心上人,自然不再看旁的子,也不納妾,那姑娘家們聽了這話,必定他得深啊!”
駱晉云淡聲道:“不過是不納妾,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襄王搖頭:“怎麼沒有大不了,就說你我,就說肖放他們,有幾人能做到?”
駱晉云想說什麼,卻言又止,沒開口。
果然襄王就說道:“你不是也從外面帶回個姑娘嗎,我雖然不理事,卻是百事通。”
駱晉云只得無奈一笑。
襄王說道:“所以啊,這男人哪個能逃得過人呢?特別是許許多多的人。所以如裴家父子這樣,我還真是佩服的。”
駱晉云看著眼前畫中的,手不由自主收。
旁人或許難看出來,可他一眼就能看出,這就是薛宜寧。
原來,十幾歲時是這般模樣。
原來,還有笑得如此天真爛漫的時候。
他們是世,一個是王府世子,一個是名門閨秀,芝蘭玉樹的世子爺慕著明的閨中小姐,閨中小姐也對世子爺暗藏愫。
然后,他畫下的肖像,藏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他憑才氣拿下城中人都艷羨的發簪贈給;則種著他擅畫的蘭花,磋磨年華也不談婚嫁,一年一年等著心中的公子。
那是的時,是與他的故事,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只是命運降臨在面前一個無關要的人,盡管他是的丈夫。
最終,他沒在襄王府喝酒。
原本襄王找他來就不是為喝酒,見他沒心,便沒強留。
回到家中,駱晉云將自己關在了書房,再次打開那幅畫。
看了一會兒,他拿出火盆來,將畫放在盆點燃。
看著那畫被火苗吞噬,心中竟有一種暢快。
仿佛這火苗燒的不是一幅畫,而是那兩人的所有過去、未來、和。
天黑時,長生進來道:“劉先生算好了,說三日后便是吉日,下一個合適的吉日,還得兩個月之后。”
駱晉云應了一聲。
長生又問:“那要吩咐人開始準備嗎?”
“要準備,夫人會安排的,我稍后和……”話未完,他想起襄王說的話。
“姑娘家們聽了這話,必定他得深。”
喜歡他,也有這原因麼?
因為他說不納妾?
“將軍?”長生見他失神,喊了一聲。
駱晉云回過神來,低低道:“此事我去說吧。”
“是。”
長生說完,想起什麼,又說道:“如意說下午龐將軍讓人來過,邀將軍去教坊司喝酒,府上已告知將軍去了襄王府。”
駱晉云“嗯”了一聲,示意知道。
長生便退下去。
他在房中坐了坐,卻又站起,出府去乘上馬,前往教坊司。
龐子峻正在教坊司聽琴,卻是獨自一人,桌前一壺酒,幾碟菜,倒顯出幾分落寞來。
見到他,不無意外道:“你不是說去襄王府喝酒了麼,怎麼還來了這兒?”
駱晉云回答:“那畢竟是襄王,喝著不盡興。”
龐子峻贊同地直點頭:“那當然,還是咱們幾個軍中好兄弟喝著來勁。還好你來了,斂之也沒空,要不然我就一個人了。”
駱晉云看著前面琴的子,問他:“你不是喜歡水云樓麼,怎麼來這兒了?”
龐子峻嘆息:“我傷心啊,十四娘說要被贖了,給一個做皮貨生意的老東西做五姨娘,唉,我舍不得。”
“舍不得,怎麼不給贖接進門?你和那小商販相比,自然會選你。”駱晉云回著,也喝了一杯酒。
龐子峻一臉痛苦:“我倒是想,可我家婆娘,不是才懷上麼,之前冬日缺,了凍,這養了三四年,好不容易才懷上,我哪能為了個娼讓傷心,到時氣出問題來,我岳父不定找上門來打我。”
駱晉云笑了起來。
龐子峻怒聲道:“笑個屁笑,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有個賢惠大度的夫人,我家那位……”
他說著直搖頭,“脾氣差,氣兒大,肯定得跟我鬧。”
駱晉云此時果真不笑了,倒是沉默著喝了兩杯酒。
龐子峻哀戚道:“好不容易遇見個喜歡的姑娘,沒幾天,就得分開了。那老頭兒有什麼好,床上還行不行都事。”
駱晉云淡聲道:“那老頭兒能給贖。”
龐子峻一下沒了言語,嘆了一聲氣,最后說道:“唉,時機不對,時機不對呀。”
駱晉云不說話了,一杯一杯喝酒。
喝完,他問:“所以你是怕去水云樓見了不舍?”
龐子峻搖頭:“不是,我是來這邊找找,有沒有比好看的,好忘記。”
駱晉云不發一言,又開始喝酒。
龐子峻意外道:“我怎麼覺得,你比我還傷心?難不,你也看上了十四娘?”
駱晉云搖頭,輕笑道:“咱們眼差得遠,我沒看上。”
“那你這……”
駱晉云沒說話,龐子峻也沒問,兩人又聊起了一些朝堂上的事。
等到喝至夜深,桌上都擺了五六壺酒,駱晉云一頭躺在坐墊旁的毯上,突然開口道:“子峻,我心里極厭惡一個人。”
“誰?”龐子峻立刻問。
他覺得能讓駱晉云說出這話的,必定不是普通不相干的,而是個關系要好的人,卻不知怎麼回事又厭惡上了,不由就起了些探究之心,十分好奇。
駱晉云喃喃道:“我恨不愿看我,不愿和我多說一句話,也恨心里討厭我,還恨自己明明可以讓走,從此眼不見不凈,卻又狠不下心,放不下。
“我怕我讓走了,會更開心,還怕又跟了別人,那我就再也看不見了……”
龐子峻哈哈大笑,結果里還有酒沒咽下,竟笑岔了氣,咳了半天才緩過來,又笑道:“元毅啊元毅,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喜歡說得這麼咬牙切齒,耿耿于懷。”
駱晉云呢喃著重復:“喜歡……”
龐山峻湊近他問:“你這說的是個人吧?誰?我認不認識?沒想到啊,你還能有這麼在意人的時候。”
駱晉云閉上了眼睛,長長嘆了聲氣。
“可我不想去喜歡一個人,還是一個不喜歡我的人。”
龐子峻笑:“那你不是說你又放不下麼,放不下那有什麼辦法?不是有句詩,什麼‘帶’什麼,為人憔悴什麼的……”
“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駱晉云說。
龐子峻一拍他肩頭:“不錯呀,不愧是我們幾個里讀書最多的,以前只知道你識字多,沒想到還能念詩呢!
“就這麼個話,你說這喜歡要能控制,它還會憔悴麼,那就是不能控制啊!”
駱晉云無言。
龐子峻見他悵惘,也嘆了一聲:“十四娘后日就要走了,唉,我這心里難……”
……
駱家福祿堂,老夫人睡前得知駱晉云還沒回,將薛宜寧去問話。“我怎麼聽說他又去那煙花之地喝酒了?”
老夫人急道:“這喝酒得多傷,他往日還好,現在怎麼還越發過分了,都半夜了,還不回。你平時怎麼就不勸勸,由得他胡來!”
薛宜寧溫聲道:“將軍子剛,我勸他自是不會聽。”
“不會聽也得勸,也得想辦法,不聽就不管不顧了
“你看看你弟媳,雖說平時脾氣急躁了些,可至沒讓晉風天往外面去喝酒,一宿一宿的不回來!”老夫人面帶慍道。
薛宜寧半晌才回:“母親說的是。”
老夫人重重吐了一口氣,吩咐旁媽媽:“你們個人,去喊他回來,要喝酒家里又不是沒有,哪能大半宿的不回!”
媽媽應著出去,卻沒走出幾步,外面就傳來幾聲靜,沒一會兒就有人傳:“將軍回來了。”
已是夏日,夜里并不冷,老人隨意披了件服就讓人扶自己出去,帶著薛宜寧一道去院中迎。
駱晉云是被長生帶回來的,走路已有些不穩,一言不發,滿醉態,明顯喝得不。
老夫人見狀,不由嘮叨幾句,卻見他不回話,也不知聽清了沒有,只好和薛宜寧道:“扶他回房去好好侍候著,給喂點醒酒湯,夜里也注意些,怕吐。”
薛宜寧只好回“是”,讓人扶駱晉云回金福院去。
到了金福院,讓子清去熬醒酒湯,自己下他服替他洗,讓他在床上躺好。
待子清端來醒酒湯,他倒能支撐著起來喝下,隨后就沉沉睡去。
薛宜寧在旁邊守了一會兒,見他沒有要吐的跡象,便也上床睡下。
睡覺輕,就算他有靜,也很快就能醒來。
駱晉云醒來時,正是半夜。
石榴的床帳,繡花的錦被,以及微微跳著的燭火。
顯然這是金福院,薛宜寧的床。
他轉過頭,看向側。
薛宜寧如之前一樣,背朝他側躺在床的里側,纖細的在薄被中勾勒出的弧線,一頭黑發鋪在繡枕上,與他隔著半張床的距離。
這半張床的距離,就是心離他的千里之遙。
可他還是忍不住出手來,輕輕上了肩頭。
的肩溫,卻又如此單薄……
薛宜寧在此時了一下,他立刻將手拿開。
好在只是被微微驚,就快就再次睡去。
原來這麼容易被驚醒,他才知道。
他自然不愿吵醒,于是再沒,就這麼靜靜看著的背影。
許久,直到窗外出微微的天,他才閉上眼重新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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