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袱找到了?!
還吃什麼, 馬上走啊!
馬冰、謝鈺和元培就都一窩蜂沖到水井邊洗手,邱安過去幫他們舀水,順便說過程。
“兄弟們先把城中各大當鋪都找遍了, 并沒有消息,后來又照大人說的,去往那些個鋪子和布莊中問訊, 直到找到城郊一家小門臉時,才有了結果……”
那家門店很小, 外頭也沒掛招牌,若非有個衙役在路邊吃茶, 問起附近的百姓, 差點就過去了。
進門一看, 有些昏暗,只有幾縷細小的柱從門窗隙中進來,空氣中浮著游塵, 還有常年不見天日的憋悶的異味,眾人紛紛掩鼻。
幾個高高的貨架上挨挨擺了瓶瓶罐罐,還有不人們做了送來寄賣的針線活兒,七八糟什麼都有, 雜貨鋪子似的。
伙計也不像別的店鋪似的熱,答不理懶洋洋, 幾個衙役立刻就覺得這廝不像好貨。
并非以貌取人,而是常年在公門中混跡的差役往往會形一種微妙的直覺,可能拿不出切實的證據, 但大多很準。
有衙役描述了那包袱的模樣, 又說起里面兩件緞子裳, “這幾日可曾有人來典當?”
那伙計的臉頓時就不對了, 衙役們上前一步,他竟拔就跑!
等謝鈺等人的手上起細細的皂角泡沫,邱安又舀起一瓢清水沖下去,“兄弟們當場就將人扭了,又去后面揪了掌柜的,他取出賬本和登記冊子,到底是從后頭翻出已經被拆幾塊的裳,包袱皮倒還是完整的,所以一眼就認出來了。”
皂角沫兒上染了油,在下折出七彩芒,順著水流匯他們腳下的石板兒里。
“很好!”謝鈺起去取了手巾,先遞給馬冰一條,然后才是自己和元培的,“這就過去。”
皂角水漸漸滲地皮,留在表面的泡沫也迅速干涸,最終化為囊囊的灰痕跡,“吧嗒”一下,炸了。
四人趕去大堂時,下面已經跪了兩個人,一個約莫二十歲上下的伙計,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掌柜。
那伙計暫且不論,掌柜的卻是滿面癡眼珠轉,一看就不像正經貨。
旁邊還有幾口箱子,里面塞滿各雜,其中一個上擺著的赫然就是死者王征失的包袱和替換緞子片。
見他們進來,陳維和王卿都起行禮,謝鈺等人還禮,分別落座。
馬冰還是坐在之前謝鈺單獨幫設的座位上,無人提出異議,便也無人撤走,樂得輕松。
元培立在謝鈺后,瞅著馬冰,微微有點嫉妒。
嗨,俺也想要一桌吃喝!
謝鈺便問堂下二人,“這幾日城發布的告示,急尋包袱,你們可曾看見了?”
那兩人來之前已經被衙役們收拾過一回,直接綁了手拽來的,這會兒腕子還作痛,不敢造次,老實點頭,“看見了。”
謝鈺一拍驚堂木,“既如此,怎麼不送來?!”
兩人被嚇得一哆嗦,伙計抖若篩糠,掌柜的卻還勉強撐得住,只干陪笑道:“大人容稟,實在是,實在是小人一時忙忘了。”
“胡言語!”謝鈺指著他的伙計喝道,“你倒是忘了,可你的伙計卻一聽就跑,記得到清楚!”
兩人胳膊一,險些撲在地上,只不住磕頭。
“本問你,你要從實招來,或可從輕發落,否則,罪加一等!”謝鈺一字一句說得清楚,“現在,本問,你們答,若有一句虛言,大刑伺候!”
事到臨頭還想狡辯,可見品行惡劣,不可姑息。
“是是是!”
“不敢不敢!”
兩人點頭如啄米。
謝鈺先拿了他們店里的簿子翻看,又問:“這包袱和緞子裳是哪天誰來典當的?”
掌柜的就踢了那伙計一腳,后者忙道:“回大人的話,是五月十一晌午,五兒送來的。”
“沒頭沒腦的,五兒又是誰?”謝鈺打斷他的話。
伙計道:“五兒是城外的一個小混子,也沒個正經營生,整日和人家做些狗的事,好多人都認識他的。”
謝鈺抓住細節,“狗?也就是說,你們之前就知道這包袱來歷不清,嗯?!”
旁聽的眾人都跟著皺眉,這明顯就是幫著銷贓啊!
沒想到竟意外牽出這樣的事。
掌柜的心中暗暗苦,那伙計直接就嚇出哭腔,“大人饒命啊,小人不過是個伙計,這,這……”
掌柜的:“……”
干你娘!
本來天就熱,他這一激,渾的汗簡直像下雨一樣嘩嘩直流,沒一會兒背心就了。
“知法犯法,”謝鈺冷笑一聲,“此事不得與你們慢慢算賬,你繼續說那五兒。”
“是,”伙計了汗,結結道,“小人見他典當的東西不尋常,還順口問了一,在哪里發的財,他只嘿嘿笑著,十分得意,又催促快些,并不答話……”
陳維痛心疾首,“明知不妥你竟然還不報!”
為什麼他已如此盡心竭力,還是有那許多不教化的頑劣之徒!
伙計喃喃著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王卿主幫他扇扇子,“莫要激,莫要激……”
這次是東河縣倒霉,被揭出來,來日保不齊倒霉的就是自己。
唉,同罷了。
不對……王卿想到什麼,本來想嘆的氣卡在嗓子眼兒里不上不下。
這,都說“小病常有大病無”,東河縣經此一役,沒準兒恰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倒是自家轄下,不得也有這些蒜皮,若再多捂幾年,說不得哪天就搞個大的!
不妙不妙,看來回去之后也要從上到下細細捋一遍,防患于未然才好啊。
誰也不知道,王卿竟就此下了決心。
那伙計當時見包袱皮甚好,看大小,完全可以改一件人穿的小坎肩兒,轉手說也能買個三五兩銀子。
而那包袱里的緞子裳雖略染了一點灰塵,也有穿過的痕跡,但磨損并不嚴重,且塊頭又大,也收了。
等書吏記錄在案,謝鈺又問:“除了這些,還有什麼?”
伙計咬了咬牙,覺得反正都說到這兒了,也無所謂藏著掖著,便道:“還有一個緞面繡的葫蘆形荷包,三樣一共當了二兩八錢銀子。”
馬上有衙役在箱子里一通翻找,果然找出那荷包。
謝鈺看了,又轉給陳維等人過目。
正好如今尤小田還在后面休養,馬冰便拿了荷包和包袱、片去與辨認。
不多時,馬冰回來,“正是當日王征穿戴的。”
謝鈺又問眾衙役,“那些箱子里還有什麼?”
怎麼都帶回來了?
邱安便道:“回大人,卑職等人發現這箱子里不東西都與之前的幾起盜竊案失的件頗為相似,故而帶回來細細查驗。”
雖說現在還沒確定,但世上哪兒那麼多巧合呢?估計八/九不離十了。
謝鈺點頭,“也好,不過本只管王征一案,其余的案子,都由兩縣知縣慢慢置。”
命案上報是慣例,盜竊案可不歸開封府,他若再手,便是越俎代庖了。
陳維和王卿便都起應了。
如今看來,這小鋪子倒是個銷贓庫了,若好好審問,或許能順藤瓜挖出其他贓窩呢!
“當日只有五兒一人去麼?”謝鈺問。
伙計想了下,有些不確定地說:“進店的只有五兒一人,但小人看街上好像還有一個跟他一般大的年探頭探腦,或許是一伙的也說不定。”
“年?”
這倒是卡上了之前謝鈺的第三種推測。
王征再如何瘦弱,好歹也是個年男子,若遇到年人勒索,說不得要惱怒,下騾子與對方理論。
然而事與愿違。
伙計點頭不迭,“正是,那五兒今年十五,早年父母雙亡,跟著爺長大,本就不管束,前幾年老兩口也沒了,越發了了韁的野馬,整日與其他的小無賴混作一,附近的人都知道。”
馬冰等人就在旁邊暗自腹誹:你可別侮辱野馬了。
十五歲,雖未年,卻也足夠干許多事了。
謝鈺問:“你可知那五兒住在哪里?”
如今看來,那五兒或許就是真兇!
伙計搖頭,不過馬上又道:“但小人知道他們經常在什麼地方出沒!小人愿意帶差爺們去找!但求能從輕發落,從輕發落啊!”
雖然他一直都知道自家掌柜干的不是正經營生,但多年來一直未曾出馬腳,故而心存僥幸。
可當真被抓到公堂來時,才知道害怕,后悔不迭。
謝鈺看了陳維一眼,后者便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旁的且不必說,先把人抓回來!”
說罷,陳維立刻點起人手,命那伙計帶路,讓邱安帶頭去捉,而他則和王卿分頭命人去取過往盜竊和劫掠相關的案件卷宗,核對堂下箱子里的贓。
卻說那伙計急于戴罪立功,一路上頂著大日頭走得飛快,約莫兩刻鐘后,眾人便來到一所院子前。
他指著里面道:“差爺,那院子里有斗的,日常五兒每每手頭寬裕,總來這里做耍。”
邱安一抬手,眾人便進去盤問。
然而里頭的人卻道五兒今兒沒來。
邱安問:“上次見他是什麼時候?”
那人認得邱安,當即不假思索道:“昨兒傍晚還來過的。”
“這幾日可有什麼異常?”邱安追問道。
那人見他們神嚴肅,不敢怠慢,忙想了一回道:“若說異常,還真有些,那五兒本是個落魄潑皮,這幾日卻好似突然發達了,進門便要大口酒,又斗,出手十分闊綽。”
正說著,卻見門簾子一挑,鉆進來一個細瘦高挑的半大年來。
那人先是一愣,然后指著他大喊,“五兒!”
五兒一怔,見他邊圍著幾個穿公服的差役,竟掉頭就跑。
“追!”邱安立刻帶人追了出去。
“五兒!”
“站住!”
“別跑!”
一行人在后面狂追不舍,五兒在前面沒命地跑,沿途故意撞翻許多攤位,試圖擾差役們的視線和腳步。
卻說還有另一個年與五兒同來,因慢五兒一步,未曾進那斗場,剛才五兒往回一折,便將他撞倒在地。
五兒腳下不停,竟直接踩著他跑了,疼得那年直打滾,一把被衙役抓了按在地上。
跟來指路的當鋪伙計看了眼,立刻肯定道:“當日就是他跟著五兒來的,五兒進來時,他就在街上放風!錯不了!”
那邊五兒借著形瘦小之便,哪里狹窄就往哪里鉆,撞傷人也不管,而衙役們卻投鼠忌,被他一口氣跑出去五條街。
好在眾人一路追趕到城中,眼見道路漸漸復雜,邱安當機立斷,命人沿兩側道路包夾,最終將五兒堵在死胡同。
饒是這樣,五兒還不肯束手就擒,掙扎著要爬墻,被衙役抓著竹竿一棒子打下來,一擁而上按住了。
待邱安等人將五兒兩人押解回衙門,饒是謝鈺等人已有準備,也不吃了一驚。
卻見五兒和那年俱都一臉稚氣,分明還是個孩子!
那年膽子不大,一進公堂就有些,但五兒卻面不改,直在那里,還好奇地打量起四周來。
眾人皺眉,他表現地完全不像個殺人犯。
是弄錯了嗎?
謝鈺問:“五兒,你可知為什麼抓你?”
五兒撓了撓臉,好奇地打量著他,“你也是兒?忒年輕。”
“大膽!”
元培等人齊齊喝道。
五兒脖子,滿不在乎地撇了撇,“哼,不過是個小爺罷了,換我,我也能做!”
眾人下意識看謝鈺,卻見他不怒反笑,“你似乎對自己很有自信。”
“那是自然!”五兒驕傲地一甩頭,“小爺不過生不逢時罷了!若是那世,早就占山為王,逍遙快活去了!”
“呵,”謝鈺嗤笑道,“你說的逍遙快活,便是殺人越貨?”
他將葫蘆荷包丟到五兒眼前,“可認得這荷包?”
五兒瞥了眼,“啊,認得,就那醉鬼的嘛。”
謝鈺又問:“你殺了他?”
“是啊!”五兒爽快點頭,既沒有張,也沒有悔意。
按理說,衙門眾人早就見多了窮兇極惡之輩,可眼見五兒說起殺人的事還如此淡然,不紛紛變。
謝鈺看著五兒的臉,對方毫不退地與他對視,眼中滿時坦然。
太冷靜了,不,太冷了。
謝鈺從他上看不到一點兒對死亡和律法的恐懼,他就這樣云淡風輕地說自己殺了人,好像在講述早上吃了兩個包子一樣簡單。
“為什麼殺人?”
五兒竟然笑了下,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十分稽。
他撓了撓臉,懶洋洋道:“缺銀子使了。”
謝鈺皺眉,“你有手有腳,為什麼不找活做?”
五兒吃吃發笑,“偏你們這些有權有勢的用?我便是懶怠做活!人生苦短,自然要及時行樂才好!”
能不勞而獲,為什麼還要去賣苦力,給人瞧不起?
傻嗎?!
“可你分明已經得手,為什麼還要殺人?”
“他竟然敢對小爺大聲,”五兒用看傻子的眼神看過來,好像不正常的是府眾人,“再說了,殺就殺了唄。”
“怎麼殺的?”
“就,”五兒有點不耐煩,想了會兒才比劃道,“那日我們見他醉醺醺的,又穿的那樣好,就想搞點錢來花花。本來想著弄了銀子就走的,誰知那廝不知好歹,還罵我哩,他娘的,小爺能這惡氣?索殺了完事!”
說著,他笑起來,指著同伴道:“哼,他不頂用,還被打了兩下,到底得小爺親自出馬……人嘛,按在水里沒一會兒就憋死了。”
他聳聳肩膀,弓著腰,歪歪斜斜道:“本想著尸順著河水沖遠了,能多逍遙快活幾天的,嗨!”
他撓撓頭,咧出白慘慘的牙齒,像尋常的孩懊惱沒搶到可口的糖果一樣憾道:“忘了有陣子沒下雨,水流不大,大意了!”
堂上忽然一片死寂。
所有人現在才意識到,他們捉的不是什麼十五歲的純凈年,而是一頭天生的,視人命為草芥的冷惡。
這是人最本質的惡,純粹的惡。
他的心中沒有正義是非,甚至沒有做人的最基本底線和道義,只圖一時痛快。
按照大祿律法,未年者殺人,若有由,或戴罪立功,則可適度減刑。
但謝鈺幾乎立刻就決定,無論如何,一定要確保判五兒死刑。
他是不信人本善的,有的人天生壞種,外界的善意和化只會被他們視為理所應當,然后變本加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