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不遠就是數十只貓咪同時進食的壯觀場面,“喵嗚”“吧嗒”聲此起彼伏,旁邊還蹲著個蠢蠢的鰥夫。
面貌兇悍的鰥夫在看野貓吃飯,而謝鈺等人躲在影的土坡后,看鰥夫看野貓吃飯。
四人一不,風吹過,只剩沉默。
詭異,就是很詭異。
尷尬,也是真的尷尬。
盛夏的晚風也是熱的,吹在上,黏膩膩的難。
元培難耐地扯了扯領,全是汗,也不知是熱的,還是臊的。
他低聲音道:“還看不看啊?”
大半夜的不睡覺,兒跑荒郊野嶺來窺老頭子喂野貓……
這他娘的什麼事兒!
馬冰和阿德都去看謝鈺。
謝鈺:“……等等看。”
萬一喂完貓,還有別的事呢?
再說……現在突然從土包包后面冒出去,豈不坐實了窺的行徑!
若那于屠戶嚷起來……
不行,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得要臉。
過了會兒,貓咪們吃完豬,膽小的一哄而散,膽大的蹲在原地爪子、懶腰,打理皮,愜意得不得了。
那于屠戶等了半日,眼珠子都綠了,小心翼翼磨蹭過去,哆哆嗦嗦朝其中一只橘的貓出手去。
他看了許多日,就這只搶食最兇悍,誰吃的都沒它多。
幾天下來,大臉都胖了一圈,茸茸乎乎,一定很好!
可那橘貓卻很警惕,見于屠戶靠近,立刻拱起脊背,張開朝他“哈~哈~”出聲。
附近幾只小貓也跑了個。
于屠戶忙回手,一人一貓對峙許久,前者再次勇敢地出手,往橘貓背上一。
“喵!”
胖的橘貓以一種與材極不匹配的靈活躍起,在半空中打了個轉,兩條壯有力的后狠狠蹬在于屠戶臉上,落地的瞬間門,前爪也在他手背上狠狠抓了下,然后……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平心而論,它實在有些胖,以至于在半空中扭轉時,活像甩開的一灘貓餅。
這一連串作只發生在電火石間門,開封府四人都看呆了,然后就聽于屠戶痛呼出聲,“啊!”
四人:“……”
啊這……
謝鈺了眉心,終于確認此行愚蠢至極,于是率先從土包后面轉出來,“你是什麼人,半夜鬼鬼祟祟在這里做什麼?”
隨后跟出來的馬冰等人聞言,都滿面震驚。
好家伙,這是先發制人啊!
但再怎麼看,也是你更可疑吧!
于屠戶果然驚呆,捂著被橘貓撓出的臉愣了許久才跳起來問:“我,我睡不著出來遛彎不行嗎?”
說完之后,他又覺得不對,頂著滿臉反問:“你們不是張于村的人,大半夜的到這里做什麼!”
他本就長得兇悍,又剛被抓了一臉,在半遮半掩的月下厲聲喝問時,確實有些可怖。
難怪豬張不敢跟蹤,只怕除了師徒名分的制外,還有這一層緣故在。
謝鈺示意元培出示腰牌,“開封府奉命巡視,我等見你鬼鬼祟祟形跡可疑,故而跟來查看。你究竟來做什麼?”
他這麼說,就是直接把張家爺倆摘出去了。
看了衙門的腰牌后,于屠戶的氣焰頓時矮了一截,結結道:“沒,沒什麼,小人就是,就是熱得睡不著,出來走走,啊,走走。”
說這話的時候,他還疑呢,這荒郊野地的,又是城外,開封府的差爺們跑這兒干啥來了?
巡視……有啥可巡視的?
莫非這地底下還藏著什麼寶貝?
阿德上前幾步,用腳尖踢過來一掉的條,“散步,還專門帶著啊?”
于屠戶就漲紅了臉,著手,梗著脖子,外強中干道:“喂,喂貓也犯法啊?”
馬冰噗嗤笑出聲,“倒是不犯法,可你干嘛的?又不是見不得人。大半夜的,又是提刀又是拿生的,上誰還不把人家嚇壞了?”
“就是,”元培看著他臉上的道子,也覺得面皮痛起來,“實在喜歡,就聘一只家去嘛!”
好好養幾天,也就能上手了,何苦弄得遍鱗傷。
被人撞個正著,于屠戶掙扎半日,干脆放棄,跟這幾個陌生人說起自己的故事來。
原來他曾經有個兒,小姑娘很喜歡貓咪,想養,但于屠戶的老婆不好,需要靜養,于屠戶本不喜歡貓,就沒同意。
當時他還承諾,說只要等你娘的病好了,咱們就聘一只來。
小姑娘就等啊等,等啊等,誰能想到沒等到娘的病好,也在一年冬天染了風寒,一病死了。
原本滿的三口之家瞬間門只留下一個鰥夫,于屠戶自此越加暴躁,偶爾無人時,也不斷自責,覺得沒照顧好娘兒倆。
“小丫一直很懂事,從沒開口要過什麼,”于屠戶蹲在地上頹然道,“就這麼點念想,到底沒……”
眾人跟著沉默起來。
“有一回家里來了一只野貓,”于屠戶的眼睛忽然亮起來,聲音也似乎打了,“那雙眼睛,那眼睛真像小丫啊!圓圓的,潤潤的,喵嗚喵嗚沖我的時候,就跟小丫乎乎喊爹時一模一樣的!”
他就追著那只小貓跑,雖然小貓沒追上,卻發現這里有許多野貓,不了惻之心,就開始來喂了。
老婆孩子剛沒那會兒,他是聽都聽不得一點相關的,但凡看見誰家養了貓,就忍不住想起兒,心肝脾肺都像被刀剜了似的疼,恨不得把全村的貓都攆了。
有這麼一出,如今他再喜歡貓,也覺得自己打臉,怕人笑話,就的。
四人聽罷,心里都有些發苦。
眾生皆苦,每苦各不同。
馬冰嘆了口氣,才要說話,卻見謝鈺怔怔盯著哪兒,好像在出神。
“謝大人?”
謝鈺嗯了聲,“這里為什麼有這麼多貓?”
于屠戶愣住。
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以前就有的,”這麼一說,好像以前確實沒有這麼多,于屠戶想了下,“大概是有的人養了又后悔,就扔在外面,家貓變野貓,又生小貓。”
謝鈺搖頭,垂眸看著地上凌的爪印,簡單估算了下野貓的數量,“不對。”
不對勁。
馬冰跟著數了數,也覺出異常。
“這里荒無人煙,距離最近的張于村也要三四里路,甚至草木都枯死了,它們吃什麼?”
元培和阿德聽得直撓頭,懷疑是不是沒帶腦子出門。
好端端的,怎麼就又聽不懂了?
尤其是后者,覺得今天過得忒刺激:
大清早就被打發去滿是姑娘的青樓找另一位姑娘,然后又大半夜不睡覺,跑來看鰥夫喂野貓……
如今都證明是個誤會了,竟轉而關心起貓吃什麼了嗎?
衙門里的事兒還不夠多、不夠吶!
“萬事萬皆有跡可循,鳥也不例外。”謝鈺沿著那些貓咪散去的方向走了一圈,順利發現幾只貓窩,也被那些大小貓仔哈了幾口。
“人活一日就要考慮食住行,貓也是如此,它們在此地大量聚集、安家,必然是因為能從這附近獲取穩定的食。”謝鈺環顧四周,目所及之全是枯樹叉子。
于屠戶跟著看了眼,“早年也有一小片林子的,后來連著旱了幾個月,就都枯死了,再也沒長起來。”
也有人說是風水不好,死地一片,就更沒人愿意過來了。
謝鈺看向他,“你說在你來之前這里就有很多貓了?”
于屠戶點頭。
“這里人跡罕至,被另一個人長期喂養的可能極低,也就是說,它們需要自己捕食,而野貓多以鳥和老鼠為食。”謝鈺邊走邊說,眾人就都遠遠跟著,若有所思。
但放眼去,這一帶草木皆枯,新鮮葉子都沒一片,哪兒來的鳥?
那麼剩下的就是老鼠。
天徹底黑了,元培掏出火折子,順手掰了幾枯樹枝點燃,在地上當火把。
樹枝干了不知多久,遇火就著,伴著細微的噼啪裂聲,橙紅的火苗竄起,周圍的溫度迅速升高。
謝鈺停下,垂眸看著地上的幾個,清冽的聲音似泉水潺潺流。
“繼續推演,既然這里有很多老鼠,也必須要有能夠喂養老鼠的食……”
萬事萬都非孤立,人也好,也好,都存在于某個環中,往上能找到誕育,往下,也應能找到滋養。
眾人順著他的思路往下想,漸漸地,發現了不對勁。
老鼠吃的東西很雜,幾乎什麼都可以口,但問題就在于此:乍一看,這里似乎什麼都沒有。
沒有草木,沒有糧食,沒有果蔬,更沒有人吃剩的殘羹冷炙和藏的糧食。
那麼,又是如何養活足夠養活這麼多野貓的老鼠的呢?
如果單純問為什麼有這麼多貓,這個問題看似沒頭沒腦,可現在順著謝鈺的話一點點剝繭往下想,還真就覺出幾分不尋常來。
阿德來了神,跑出去一段找了找,興道:“大人,還真是,出去百十步再看,就沒有這麼些耗子了。”
這就意味著,這里一定有可以作為老鼠食的東西。
而且量不小。
謝鈺又想了下,問于屠戶,“你最初發現那只野貓時,是它主闖到你家去的?可曾聽村中其他人也遇到過類似的況?”
于屠戶仔細回憶了下,點頭,“小人不大出門,可好像確實聽來買的人抱怨過幾句,說是自家才買的,還沒舍得吃,就給野貓叼走了。”
馬冰懂了。
“野貓輕易不親近人,你喂了它們這麼多天都不肯靠近,由此可見一斑。”
那麼發生什麼況,才會讓不親近人的野貓冒險闖人類聚居的村落?
答案只有一個:
覓食。
因為這里的食不夠了。
元培就問于屠戶,“會不會有附近的百姓以前在這里藏過糧食啊,或是病死的牲畜在這里掩埋?”
于屠戶想也不想就搖頭,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白癡,“誰家有糧食不攥在自己手里?就是那病死的禽畜,輕易也不舍得丟啊!”
好歹是口麼!
若真到了非丟不可那一步,肯定是疫癥,大家都曉得厲害,也不敢丟,必然要挖坑用明火焚燒,再以生石灰清理后深挖掩埋的。
都燒那樣,老鼠也沒法啃吶。
這不是,那不是,那麼剩下的就是……
開封府四人的表漸漸嚴肅起來。
“元培,你回衙門找涂大人調集人手。阿德,你去戶曹和方保方大人那邊問問,最近半年可曾有報失人口。”謝鈺安排起來,最后看向馬冰,“馬姑娘隨我去拜會張于村的村長。”
野貓是前不久突然變多,這個月開始進村的,一系列變故也就在這三兩個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