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穿薄霧, 斜斜落在福云寺的飛檐上,映得上面一溜兒避雷神仿佛活過來似的。
山巒間籠罩著白的薄霧, 只約出幾角, 玲瓏可。
那霧又細又,偶然一陣風掠過,便迅速變幻形態,如夢似幻。
但田淑卻毫無觀賞的心思。
的腳步甚至十分沉重, 越走越慢, 好像前方等著的不是親人, 而是什麼吃人的猛。
待到最后, 張嬤嬤都不得不出言提醒。
“姑娘,要誤了請安的時辰了。”
田淑煩躁地扯了扯帕子, 被迫加快腳步, “我自曉得!”
已記不清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從對父親的濡慕,變為如今的畏懼,每日請安十分難熬。
田淑到時, 田斌正在整理昨日投來的書信。
田嵩被人追捧的覺, 偏生多疑, 沒了職務后, 越加敏,總懷疑有人要害他。
為多年, 有捧的, 自然就有恨的。
自從前些年有學子借著投遞的機會夾帶大罵的書信后, 他甚至都不肯親自拆信了, 還懷疑里面有那些江湖人做的毒藥機關。
故而這幾年的書信, 都是田斌先過一遍, 篩掉那些文采不佳、詞匯不雅的。
但有時,田斌也不苦笑,自己在父親心里到底算是什麼。
他怕有人暗害,所以拉了兒子過來?
田嵩倚在大圈椅里,手里捧著一盞茶,半閉著眼睛,有一下沒一下的刮著。
氤氳水汽從茶杯隙中升起,打著旋兒,將他的大半張臉籠罩其中,人分不清喜怒。
“昨兒共收到多?”他忽然開口問道。
田斌遲疑了下,恭敬道:“十二封文章書信,還有兩卷畫軸。”
“哼!”田嵩隨手一撂,杯蓋重重落下,和茶杯撞后發出刺耳的聲音。
田淑的心臟都跟著一抖。
實在怕極了父親喜怒無常的樣子。
田斌自然知道他氣什麼。
不過是數量越來越罷了。
其實這也難怪,人走茶涼,不過如此。
但不能這麼明說。
田斌面不改道:“父親要來福云寺的事并未大肆張揚,外頭的學子知道的不多。況且又是頭一日來,此地偏僻難行,便是他們要兒往這邊趕,也需要時間。”
田嵩確實沒有自己到嚷嚷,但不得他們這些做兒的幫著造勢,不然,只怕連這幾封都沒有。
若再過幾年,怕不是他還要幫著造假充數。
聽了這話,田嵩的表果然和緩不,這才睜開眼,看到了一旁的兒。
田淑立刻上前,“給父親請安,父親昨夜可安睡?”
田嵩皺了皺眉,“土炕棉被,有什麼可安睡的。”
頓了頓,又問:“給老夫人請安了嗎?”
他口中的老夫人,便是那位伯爵夫人,昨日也來了福云寺。
田淑的頭越發低下去,“尚未定親,到底名不正言不順……”
實在不想去。
田嵩將臉一拉,“糊涂,就是沒定親才要去!”
事落到紙面上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你以為是下嫁,殊不知,外頭多人眼盼著嫁伯爵府呢!
這話他自然不會說出口,因為一旦挑明了,就等于自己承認田家敗了。
伯爵府聽著確實鮮,但那是對下頭的人來說的,伯爵沒有實權,剩下的也就那麼點兒唬人的空架子。
當年他大權在握時,莫說區區一個伯爵,便是侯爵、王爺,不也照樣……
但唯有一樣好:有了爵位,就能時常遞牌子進宮!
只要能經常宮覲見,就有希東山再起!
見勢不妙,田斌忙出言緩和,“妹妹多慮了,不過是世家之間相互走,母親子不適不能前來,你代母親拜訪長輩,并無不妥。”
田嵩贊許地看了他一眼。
這麼多兒中,也唯有這個嫡子有些城府。
打發走了妹妹,田斌立刻轉移話題,“父親,我看有幾人文采不錯,來日未必不能高中,父親大可以看一看,收做門生未嘗不可。另外,這里還有一封,好像是您的舊友來的,只有三個字,兒子也不知打什麼啞謎。”
“哦?”一聽是舊友,田嵩倒來了幾分興致,“哪三個字?”
“雁歸來。”田斌道。
“狗屁不通,胡賣弄,”田嵩嗤笑道,“時值盛夏,燕……”
然后田斌就見他的笑容戛然而止,整個人像被誰卡住脖子一樣,猛地坐起來,“哪個雁?!”
田斌又看了眼,茫然道:“大雁的雁。”
怎麼回事?
“給我!”
田嵩一把扯過信紙,就見上面果然只有鐵畫銀鉤三個大字:
雁歸來
他的手忍不住開始抖,視線一點點挪到落款。
下一刻,雙目圓睜,呼吸急促,“涼州故人,涼州故人……”
“父親,”田斌心頭一突,便是傻子也知道這信大有來歷了,“您怎麼了?”
雁是有什麼緣故嗎?
還有涼州,涼州又怎麼了?
田嵩從來不跟家人說以前的事,而畏與他的威嚴,也從沒有人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