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劉春蘭家時,馬冰忍不住嘆了口氣。
謝鈺便知道這個姑娘未免又生了惻之心。
他還沒開口,馬冰就道:“并非我發善心,只是有而發,覺得世事可悲。壞人放下屠刀就可立地佛,而毀掉一個好人,卻只需要幾句話。”
越是沒有的,才越要往上加。
既然王秀香編排劉春蘭與他人私通,反而證明劉春蘭是個極其本分守禮的人。
謝鈺深以為然。
就好像一個壞人偶然間做了一件好事,外人見了,不免十分震撼,紛紛贊揚他浪子回頭金不換。
但若一個好人無意中做了一件錯事,甚至不是錯事,只是結果未能滿足旁人的預期,大家便會無比失,覺得這人怎麼這樣了?簡直自甘墮落了嘛!
日間的開封城十分繁華,兩人騎著馬,一時無言,垂眸看著往來行人如織。
每個人臉上的表都很鮮活,艷羨、快樂、悲憤……
他們看到小孩子站在吹糖人的攤子前挪不腳,看到婦人為了節省兩文錢和攤販唾沫橫飛地砍價,看到路邊的半仙捻著山羊須,半閉著眼睛向客人掐指一算……
自南而來的從云層中斜著下,無數巨大的柱給所有人都籠上一層朦朧金邊,無數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如水般包裹,恍惚間好似流的畫卷。
而當他們穿過喧鬧的人群,那些水般的喧囂便也似上岸后自上滾落的水珠一樣,漸漸遠去了。
劉春蘭家位于開封城外圍,步行約莫一炷香就能出城的程度,可饒是這麼著,也是城外百姓羨慕的“城中人”。
周圍的住戶皆是與一般出的普通人,折騰點小買賣,或是與人做活,每日忙忙碌碌,年終一算,剩個三五兩銀子便十分快活。
相較城中建筑的寬敞疏朗,這邊的住宅明顯更為狹窄細長,分布也更湊。
以至于兩排房屋之間的道路和兩側排水都細細的,僅容兩人并肩行走,莫說車子過不來,便是再多一個人,就要側避讓了。
謝鈺和馬冰停下腳步看了看,就轉找了家小飯館,略點銀錢,將馬匹寄存。
臨走前,馬冰還特意警告大黑馬不許打架,也不許咬別的馬兒的尾。
大黑馬渾不在意地甩了甩頭。
聽見了聽見了,兩只耳朵都聽見了。
不管看多次一人一馬的互,謝鈺都會覺得有趣。
寄存了馬匹后,兩人步行深巷子。
因兩側水窄小,排水便不是那麼順暢,距離上次下雨已經過去數日,可地上竟仍有些許積水。
眼下日頭快到正中,南墻靠下將近一半的地方仍被濃郁的影籠罩。終年不見天日的墻角悄然蔓延出片的苔蘚,在影中綠到發黑。
空氣中彌漫著污水、油漬乃至殘羹剩菜混雜后產生的淡淡怪味,嗅覺靈敏的馬冰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
謝鈺剛要掏手帕,腳下一浮,暗道不妙,忙向一旁閃避。
奈何為時已晚。
地磚年久失修,看似平坦的路面下不知藏了多“機關”,他一腳下去,石磚另一頭便高高翹起,“啵唧”一聲,污濁的水花飛濺。
饒是他作迅捷,長袍一角也被黑水花抓住,留下一團顯眼的痕跡。
謝鈺的作一僵。
馬冰十分同地看著他。
此時巷子另一頭來了個挑著泔水桶的漢子,老遠見了他們就吆喝道:“哎,讓讓,讓讓~”
話音未落,兩人立刻整齊地向墻褪去,下意識屏息凝神下后,活像壁虎。
那漢子瞅了他們一眼,小聲嘟囔著去了。
兩人恍惚聽到“穿長袍來這里……有病嘛!”
謝鈺:“……”
馬冰:“……”
哎不是大哥,你沒看見那是袍嗎?!
考慮到經過那貨販一事后,劉春蘭可能會提高警惕,輕易不給陌生人開門。
而如果他們直接表明份,也不敢保證對方是否會逃跑。
于是兩人就先去找了街長。
為方便管理,這類民宅每條街都會定期推選出一位街長,往往由當地有威有能力的長者擔任,負責日常政令傳達和大小事件組織。
若是誰家有矛盾了,也會幫忙調解。
綜合王秀香和街長的話,劉春蘭的丈夫白天會去城中一家糧行做活,晚上才回來,白天只有和公婆、孩子在家。
若有人敲門,一般都是劉春蘭來開。
街長去敲了門,果然有個三十歲上下的人應聲,卻不急著來開門。
“誰啊?”
街長對謝鈺和馬冰做了個口型“劉春蘭”。
“我,韓老頭兒,二喜家的,開門啊。”
劉春蘭的丈夫小名二喜,這一帶的老人便稱呼為二喜家的。
聽見是街長,劉春蘭不疑有他,忙過來開門,一抬頭,卻見街長退在后面,當先的是一對陌生的年輕男。
韓老頭兒從兩人的肩過來,對劉春蘭道:“二喜家的,兩位大人找你有點事,你們慢慢說,我先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