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晏亭令李弈想方設法先攔著, 得到王后沒有遵照律令、確實不在王館的報后，想攜世子逃出長安的意圖已經板上釘釘。

　最難辦的是——

　此事絕不可宣之于眾, 否則豫章王不反也要反, 再無轉圜余地。

　朱晏亭先是以自己的名義下了諭旨封鎖各門不得出城，被玉藻臺和大長秋否定了。

　負責看守城門的守衛、押送祭品的將軍都是直接聽從朝詔令的，皇后下這道旨十分奇怪, 軍隊不僅不會聽從，還會議論皇后干擾軍政。

　如今皇帝不在長安，即便真要下旨, 現在這道旨意也只能由太后來下。

　“李將軍還攔在天狩門, 押送祭品的高老將軍已經生氣, 恐怕快攔不住了。”

　前來報訊的人越來越急。

　遠一列兵馬巡過，沒有君王坐鎮的未央宮即便守得牢如鐵桶，也似萬條暗涌在刀戈兵流之間涌，躁不安。

　……

　朱晏亭急之中，只得下令：“取金印來！”

　未央宮的守衛分羽林郎和期門郎，統歸祿勛統率，其中, 皇后對部分羽林軍有調的權力。

　前提是皇帝不在長安，皇后才可執印調鎮守未央宮的羽林郎。

　殿前, 朱晏亭執印在手。

　“殿下三思！”趙睿忙道：“究竟發生什麼事？羽林軍一, 北軍南軍一定會到驚，陛下不在，殿下要……要避嫌啊！”

　趙睿是齊凌近衛，忠心耿耿, 說的是肺腑之言。

　君王不在皇都, 皇后無故擅自調羽林軍, 若沒有一個代，過幾日奏本就會堆滿史臺的臺案。

　更不提南軍北軍會不會聞風而，在戰時這種風聲鶴唳的時候，會否嘩變，明日傳出皇后里應外合與反賊同叛的傳聞都是可能的。

　羽林軍是手中握的唯一籌碼，也是底線，一出就沒有回頭路。

　……

　朱晏亭看著金印沉思不語，還未清楚鄭沅的意圖到底是什麼，但這個時候私送豫章王后和世子出長安無異于叛。

　鄭氏倘若要和豫章國里應外合，長安必有應，鎮守京畿地區將近十萬人，不知他們爭取到了多人。

　齊凌不在，自己站出去，能否得到南北軍的支持？

　會否會得鄭沅狗急跳墻，趁皇帝不在，直接宮？

　可如若自己不站出去，無人制止，豫章王后世子在此時歸國，豫章必反。

　豫章乃四戰之地，倘與老燕王同反，便能打通腹心要塞，直接威脅長安，后果難以預料。

　留下豫章王后和世子，皇帝手里便能多一個籌碼。

　朱晏亭眼底波瀾洶涌，面暗晦，將那一粒如有千鈞重的皇后金印深深磕掌中，收了袖底。

　……

　天深沉，長信宮一脈宮燈靜燃似蛇。

　鄭太后像是料到皇后會來，端莊正坐，靜靜等著。

　“皇帝不是免了你的晨參暮省嗎？你還來找哀家做什麼？”

　朱晏亭行過禮：“今日冬至，妾開長亭府庫，頒賜王館，不見豫章王后進宮謝恩，說是病重。妾深擔憂，思及王后是在太后邊長大的，妾特來回稟太后，請太后降下諭旨，讓王后進宮養病。”

　鄭太后坐如泥塑，臉上褶皺也未一下，聲音含著老人獨有的沙啞，平平淡淡——

　“謝掩的病，多半是不習慣長安冬日酷寒，皇帝聽你的，你該多和他進言兩句，阿掩回家去養。”

　朱晏亭微微一笑：“太后戲弄妾，上個月陛下就下了圣旨，凡諸王在京的家眷一律不得出長安一步，違者以叛論，妾哪敢去說這話，這不是害了豫章王后麼。”

　鄭太后冷笑：“皇帝多疑，你也多疑，你就知道依著他、順著他，不知道勸勸他。”

　事態急，朱晏亭已無心再與來回車轱轆話試探，眼皮一抬，單刀直：“天狩門有一列車馬要出城，太后知道嗎？”

　鄭太后微笑：“哀家安居深宮，怎麼會知道這樣的事。”

　“請太后下旨，阻一切車馬出長安。”

　“哀家為什麼要下這道旨呢？”

　“陛下不在，太后為尊，故妾來求太后。”

　鄭太后沒有說話，天太暗了，長信宮深得萬千枝宮燈也照不，著暗錦、戴細潤玉簪，一不，若不是還有呼吸，口在微微起伏，幾乎要與后大壁上濃墨重彩的乘求仙圖融為一。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朱晏亭緩緩直起了，靜靜與對視。

　“太后不會下這個旨意，是嗎？”

　鄭太后靜默無言。

　已不必再問，朱晏亭躬再行一禮，轉而去。

　“阿亭”鄭太后忽然出聲，用很久沒聽到的小名喚。

　便止步靜聽。

　“你忘了你從哪里來的嗎？章華國就是被皇帝邊進言削藩的小人摧毀的，你又為何一定要站在你舅舅們的對面呢？”

　朱晏亭反問：“太后不滿的只是陛下邊的讒臣？太后莫非也忘了陛下是你的親兒子？”

　鄭太后笑問：“你什麼時候對皇帝這麼死心塌地了？”

　朱晏亭冷冷答：“我只是在做皇后應該做的事。”

　“皇后應該做的事……”鄭太后久染頭風，稍坐片刻便力不濟，用手按著額，指尖玳瑁護甲投下長長一道影，使神越發晦難辨。

　“阿亭，你是個聰明人。莫說夫婦之誼、就是母子之……究竟也算不了什麼。”

　朱晏亭頷首道：“太后說的不錯。然以一己之萬民之朝貢，錦繡而餐金礫，居華堂而踐明珠，臨難豈能先避？再者說——”想了想，又對太后展一笑，道：“人作若，我莫非還能當皇后？”

　太后不料如此直白，面僵了一會兒，又笑：“哀家很羨慕你。”

　朱晏亭面不解之。

　“外人都笑你是個空殼皇后，什麼都沒有。”鄭太后微笑道：“哀家已經什麼都有了、兒子登基、榮登極位、家門顯赫、兄弟列土。”

　嘆了口氣：“你可以一樣一樣拿起來，哀家卻要一樣一樣放下了。”

　這句話似猛地撞到了朱晏亭心底，竟聽得心腹之間一搐。

　鄭太后抬起頭笑道：“哀家一大憾事，是不能壽比終南，睜著眼睛，看到你一樣樣放下的那天，不甘心啊。”

　朱晏亭斂默立片刻，亦微微一笑：“若有那日，每逢大祭，必告太后。”

　朱晏亭走出長信宮，鄭太后也沒有人攔。

　知道朱晏亭已無路可走。

　所以當未央宮羽林郎糾集的靜傳到長信宮時，鄭太后猛地站起，因作太大而帶翻了眼前的桌案。

　“敢羽林軍，瘋了？！”

　鄭太后疾步走到宮門前，只見一騎郎，領數十騎，隨軍靴桀桀之聲至殿前。

　鄭太后大怒，斥責：“你等造反不？”

　騎郎恭拜：“末將等奉皇后命前來保護太后。”

　鄭太后道：“你速速退下！”

　騎郎面難，后退數步，仍然下拜：“太后殿下，末將等奉軍令行事，保護殿下周全。”

　鄭太后沿著殿前回廊慢慢走到一頭，見明黃旌旗獵獵過宮墻，重疊樓闕之間響整齊步伐，雙抿作一線，面逐漸凝重。

　……

　長安城西，天狩門。

　負責臨渭大祭押運祭品的是九鄉亭侯、輔國大將軍高子蘭。

　高子蘭正統大軍武勛，戰功封侯，對李弈這等憑帶關系為天子近衛的執金吾不說嗤之以鼻，也毫沒有放在眼里。

　此時，高子蘭的耐心即將磨到極點。

　雙方軍隊也漸漸有些推搡。

　高子蘭本一直讓長史幕僚與緹騎涉，不屑親自出馬，眼見再不出發就要耽誤了臨渭大祭的吉時，他終于從隊列后方打馬出來，走到攔在天狩城門前的李弈面前。

　“執金吾，你是沒有看到我等運送祭品的憑符，還是不把我這個輔國大將軍放在眼里？”

　李弈已細細查看了他的隊列，現在雙目盯著隊列中間巨大的酒桶，見他出來，下馬執禮。

　“君侯勝常。今日得罪君侯，除非你從我頭頂上踐踏過去，否則我不能放你出城。”

　高子蘭大怒：“為何？誰給你的單子？誰下的令？”

　"君侯恕我。”

　李弈只是道歉，對理由緘口不言。

　高子蘭見與他說不通，唰的一聲拔出側佩的白虎玄珠鮫佩刀：“違抗了圣旨、延誤了吉時，老夫也要被問罪。你不讓開，休怪老夫刀下不留。”

　李弈站門下，穩如磐石，沒有半點要讓開的意思，他后隨從有要拔刀的，都被他喝止了。

　正在雙方眼看著劍拔弩張，將要火花迸濺的時候，街面上響起了微微的震，二人均往側邊看去，見一列玄甲之兵，挑羽林軍的旗旄，振振節節，不疾不徐近。

　高子蘭大駭，往未央宮的方向看了一眼。

　城門的守軍也有低低喧嘩，頭接耳。

　接著訓練有素的羽林郎已經火速封鎖城門，其中一名郎將掣馬至高子安近前，道：“奉皇后之令，封鎖天狩、天鎮、永安、永寧、南臺、北辰、華、清茂八門，任何人不得進出城門。”

　語如焦雷炸響耳邊。

　這是宮變！

　這是高子蘭這等久經風霜的大將，在遇到這樣況時，腦中略過的唯一想法。

　*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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