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安到臨渭有寬廣平整的馳道, 快馬奔馳最快半天一個來回,而皇帝不可能馳回, 算上他啟駕再歸的時間, 最快也是這日晚上。
而白日到晚上五六個時辰的時間,這五六個時辰,可謂一時一刻都至關重要。
羽林軍、南北軍、高子蘭、豫章國、鄭太后、鄭家詭異的立場、諸王王館……是擺在明面上的勢力就有好幾織, 更莫提數不清的暗流。
羽林軍一,旁人都是枕戈待旦,在這其間, 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士卒鬧事, 都會引發滔天大禍。
午時。
天沉雪, 方才封了八門的長安陷在詭異的安靜里。
緹騎重新巡查街巷,封了好幾條街。
馬蹄快速奔過,怕事的百姓都關門閉戶,約束孩。
一向繁華的長安西市也早早就收了市,大街小巷都顯得有些冷清。
高子蘭暫且收了隊列,但他不肯離開,在天狩門附近的一間驛館附近安置了兵馬, 他隊列里那兩個巨大的酒桶已被羽林軍小心翼翼“請”走。
酒桶到的不是別,正是未央宮的掖, 院子里四面大銅爐, 炭火燒的爐膛明亮,熱氣轟天。酒桶緩緩放落,皇后坐在廊下。
羽林軍放下木桶后,就靜靜守在周圍。
天上漸漸飄了雪, 偶爾兩三片, 沒有靠近火爐就化掉了。
過了許久, 木桶里傳出了人的冷笑聲。
“怎麼,殿下擺出這幅架勢,是要用炮烙之刑?”
是豫章王后謝掩的聲音。
朱晏亭笑道:“天寒地凍,怕凍著王后。”
謝掩冷冷道:“你不把我和我兒放出來,架火爐子烤著,又何必再說這樣假惺惺的話。”
“王后不要會錯意,孤并非存心折騰王后。”朱晏亭掖前玄狐氅,立起來“但諸將士作證,陛下不到,我不敢放王后出來,免得被倒打一耙,說是我送王后的甕,那就百口莫辯了。”
酒桶里靜了一會兒,謝掩的聲音弱了許多:“殿下,我并不是想要違抗令……是阿病了。”聲音微微哽咽:“阿才六歲,他們說病得很重,到找母親,我怎麼能不回我兒邊去。”
朱晏亭面微變:“你可以如實稟報陛下求。”
謝掩惶然道:“我報給陛下,陛下會相信嗎?”
“那你逃走,陛下會怎麼想?百如何想?”朱晏亭道:“到時候豫章王不反也要反,他會和朝廷拼個魚死網破,萬一落敗,覆巢之下無完卵,你的阿又會如何?”
謝掩哭音更濃,響不止:“你的心是鐵做的嗎?我的兒就快要病死了,可能看不到我最后一面。我還管什麼?我還顧得上其他的嗎?”
朱晏亭靜默著不說話,等哭了一會兒,聽漸漸收斂的悲傷之意,才道:“王后,你知道豫章國反叛,到底是什麼樣的嗎?”
若有所思的慢慢道:“你的兒子將會上戰場,你所有悉的人、你們封國的老丞相、大將軍、都會一個一個走上戰場,或者被刺,或者被斬,你的王宮將會被燒廢墟,你的婢奴仆流離失所,你可能會帶著你的兒流亡,看喪命軍,也可能本活不到那一天,豫章一破,你就要和一起自盡亡。”
這時,另一個木桶里響起了年的聲音:“母親不要被嚇唬!我豫章兒郎驍勇善戰,有良馬兵五萬,和燕王一起,誰能奈我何?為人何必居人下?!仰人鼻息,朝不保夕,還不如拼個痛快,死得明白。”正是世子齊潤。
謝掩嘶聲打斷他:“住口!”
齊潤道:“母親,當死則死,茍活何益?”
謝掩厲聲道:“逆子,從此刻起你再說一句話,我就親手殺了你!”
齊潤忿忿然住了聲。
朱晏亭腳步停在了木桶前,道:“世子方才的話,已經可以梟首棄市了。”
謝掩氣急敗壞道:“今我為魚,你為刀俎,你待如何?直接說,不必再繞彎子。”
朱晏亭只道:“要王后當今日的一切都沒發生過。”
謝掩怔了。
“孤可以代替陛下承諾王后,今日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封爵、封地、尊榮,一切都不會有變。等燕王叛一平,即刻送王后回去探兒。”
木桶里一陣死寂樣的沉默。
朱晏亭且笑且說:“壁立千仞,前方就是深淵,踏出一步,萬劫不復,你遲早會來謝謝孤拉了你一把。”
“你還有三個時辰考慮,等陛下回宮,你會知道怎麼跟他說。”
……
朱晏亭令趙睿把守此地,將幾乎羽林軍中所有皇帝的親信放在這里,以作證人是在城門口的木桶里搜出來的,這也是趙睿的建議。
皇帝一向多疑,此番在他不在的時候擅自調兵,定會大大之逆鱗,故而一步也不得行差踏錯。
安頓好了豫章王后,朱晏亭又到了長信宮一趟,鄭太后閉門不見。
只托親信魏倉向穿了一句話。
“請殿下此時簪奉印戴罪,自請廢后,現在還來得及。”
朱晏亭沒有答話,只笑了笑,便斂裾退去。
無聲的手已攪了長安的一池水。
風暴的中心無疑在椒房殿。
“天狩門,安”
“天鎮門,安”
“永安門,安”
……
羽林郎各方報訊接連傳來,暫時各路人馬都還沒有異。
朱晏亭回到椒房殿,經半日的奔波,輾轉數宮,此際口干舌燥,腹下作痛,喝了幾口太醫令送來的藥,就解氅、簪,坐到了墻角的王母捧芝金前,著水沙窸窣細流,時間一滴一點的過去。
時間過得從未這樣慢過,寸寸都像在煎熬。
看著自己耳墜打在上的影,看見自己著角的手在微微抖,又反手用更大的力氣回去,攥在了一起。
宮人漸次的來,太醫把脈又走。
每一道人影投進來,都會轉頭去看一眼。
如此這般挨著,見日影漸漸墜淡,朱晏亭撐案而起,咬牙道:“騎的什麼樣馬,走得這樣慢!”
鸞刀尋不出什麼詞來安,只得輕輕著的手,道:“再等等,再等等……陛下就快回來了。”
聽著又一列軍馬殿前走過。
朱晏亭只覺心跳甚快,口干舌燥。
站起道:“不行,我不喜歡坐著等。”
鸞刀訝然問:“那殿下待如何?”
把問住了,一時惶然不知何所適。
素喜,擅下先手,卻偏逢這等需以靜制的局面,把自己高懸了長安城最大的一個靶,等待不知從何會來的暗箭。
從墻角,走到正殿,黃金座在燈下冷冷閃著。
扶著扶手坐下,抬眼前顧,幽幽大殿里一點聲音都沒有,好像整個未央宮都安靜的埋在冬至日最深的涼霧中,手不見五指。
不知坐了多久,忽有一種會被這安靜吞噬的錯覺。
直到迅疾的快報打破了死一樣的寂靜。
“中壘校尉司馬昂至朱雀門外,求見陛下圣旨。”
來了。
“虎賁校尉黃必至朱雀門外,求見陛下圣旨。”
接著虎賁校尉也了。
南軍了兩個校尉,朱晏亭忙問:“北軍如何了?衛尉呢?”
“一切如常!”
稍稍松了一口氣,繼而心又被提起。
“衛尉寺丞急五百人,增守武庫。”
“衛尉有疑,為何不來問孤,何以調兵增守武庫?”
報訊郎啞然。
質疑在南北軍之間涌著,鋪天蓋地而來,縈繞未央宮的氣息繃得如弓弦,對準了椒房殿孤掌難鳴的皇后。
而皇帝的輦,還在數十里之外的臨渭。
駿馬疾馳,狂奔在馳道中間,這是數十騎騎兵,通一雪白大宛馬,神猛壯。
騎馬的人一玄甲,裝飾簡單,未掛旌旗,路過靠近長安后重兵把守的關隘,只是扔出一塊令牌,便無人敢攔。
天上飄起細雪。
馬噴鼻帶出白霧。
騎兵當中一騎之人裝扮華貴,錦履踩馬鐙,青狐之裘為寒風倒刮。
每行出十里,衛士便問:“陛下可要暫歇?”
他搖頭不語,一路幾乎沒說過話,目只遙遙著長安的方向,快馬加鞭只是趕路。
至長安十里外,天已經有些暗淡,騎兵要尋火挑燈照明,又要給馬匹喂一餐,這才停下來休息。
騎郎鄭思危是鄭氏的遠房子弟,打小的宮,因和皇帝親厚,說笑隨意些,就勸他:“陛下再怎麼快馬加鞭的趕,人要吃飯,馬也要吃飯,壞了龍可怎麼辦。”
齊凌此時也只是勉強愿意停駐,拿鞭子催著他的馬埋槽,這馬稍微一偏頭,他就輕輕一鞭子下去,后來索摁著馬頭強令它吃快些。
聽鄭思危勸,也不抬眼,淡淡道:“你婆姨懷著孩兒又病倒了,你吃得下?”與數十個親騎一起,都是士卒行伍,皇帝便沒端文雅架子,出口便是京畿地區淺言語。
他一直看著朱晏亭的脈案,知道胎像很不穩當,這日接到消息,心焦不已,勉強出現在臨渭大祭上,提早離場,再來不及移駕,索先率部分親衛快馬先回。
鄭思危有意緩他焦躁,遂開解笑道:“屬下沒有婆姨,不知道這個滋味。也請陛下上上心,都給武安侯世子指了門好親事,屬下跟著陛下這麼多年,也沒混到一妻半姨。”
隊列稍作休息,即刻便又上路。
靠近長安時,諸人都首先發現了異常,將皇帝的一騎掩到了隊列后方去。
此時天已黑,即便是外城,也不該如此安靜。
鄭思危派出斥候去探,回來后是第一個嚷嚷出來的:“陛下,不能城!宮里有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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