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趣讀閣 古代言情 三十六陂春水 第112章 山河(五)

《三十六陂春水》 第112章 山河(五)

 朱晏亭覺齊凌覆在后腦上的手力道越來越輕, 聞到腥味,方愣怔一瞬, 一名面生的監已經悄無聲息的快速竄上了高臺, 攙托起搖搖墜的君主。

 “陛下……”急之中方寸驟,向前一步要夠,匆匆敢來的曹舒與打上照面。

 曹舒元徽年已遷任中書謁者令, 軼六百石,掌通章奏,不再奉左右起居事。

 曹舒面嚴峻, 如臨大敵, 抬目與朱晏亭目匯, 又將視線往四下一掠。

 提醒當下最重要的事。

 朱晏亭立時會心,睫一閃,穩了心神,道。

 “陛……陛下有些累了,傳輦。”

 肩輿早就備好了,數人抬上來。

 齊凌此時已發白,雙目闔。曹舒打簾, 兩人將他攙扶了進去,旋即退出來, 簾帷沉沉落下。

 朱晏亭面如雪, 雙眉蹙,眼睛始終死死盯著簾間,直到帷幔將他面容遮擋。

 曹舒見又驚又痛,心里生疑, 屈將行。

 朱晏亭視線忽咬住了他, 疾聲高喚:“請中書令留步!”

 曹舒令肩輿先行, 屈行禮,低聲道:“皇后殿下,非常之時,前不可有須臾無奴婢。”他著貂蟬冠,華服,卻不見矜。依舊是習慣的佝僂著,發間已有星星之白,數日未見,整個人竟老了一圈。

 卻步深揖,一句話像過耳的風,輕輕刮至:“無則生變。”

 只四個字,將此際前如臨深淵的危機局勢輕描淡寫的描出棱角。

 話音剛剛過耳,他疾步跟了上去,人已在數十尺開外。

 頃刻之間,高臺之上留下朱晏亭一人,仿佛剛才發生的是幻夢一場,齊凌從來沒有召見過

 周遭有謁者、黃門、衛士。皇后的輿駕還在不遠,謝誼趙睿等仍厚著歸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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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晏亭卻遲遲未手揩拭到淚痕遍布的面上,溫熱腥甜浮頰,用另外一只手拭去,污了綢袖面。看著袖口跡,淚水滴上去,隨之暈開。

 下臺階,登輦下令:“跟隨駕。”

 輦被抬起來了,卻沒有

 朱晏亭聲音再度自里傳來:“跟隨駕。”

 還是沒有

 掀開簾幕,見謝誼擋在隊列最前,持著那柄代表君王的節杖。

 “陛下旨意,請殿下速歸未央宮。”

 朱晏亭冷冷問:“圣旨何在?”

 謝誼道:“是陛下的口諭,節杖在此,臣不敢擅專。”

 “那孤向卿等傳方才陛下下的口諭,陛下下旨,傳孤至明殿侍駕。”

 謝誼未嘗想有此變,整個人愣怔了:“這……傳旨的應當是中書令。”

 “卿昨日見君上得口諭,孤方才見君上得口諭,當依孤,還是依卿。”

 朱晏亭說完,見謝誼還沒有讓路的意思,陡然厲喝:“謝誼,孤這個皇后,你當是什麼?”

 “臣不敢。”

 謝誼匆匆應答,被陡然發難削去了大半氣勢,立還避,難以抉擇,左右顧盼,向趙睿投去求救的眼神。

 趙睿悄悄與他耳語:“帝之妻,太子之母,君取禍甚。”

 謝誼面一白:“可圣諭……既有口諭,應當是中書令傳旨,不若我譴人一問?”

 “烈日底下,你要殿下等?”趙睿提醒他:“莫謂言之不預,皇后孕中,若出什麼差錯,你我都是滅族之禍。”

 “然則如何?”謝誼進退不得,額起汗,神堪稱絕

 趙睿用他二人才能聽清的低語,說:“此一時,彼一時。皇后殿下說陛下有詔,眾人皆聞。若為矯詔,我當為公作證。”

 謝誼至此如夢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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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趙睿話說到這個份上,謝誼還是留了個心眼,沒有直接放行。而是捧著節杖走到一側,不說準,也不說不準。

 朱晏亭將他二人耳語而后謝誼妥協的一幕收眼底,深深看了趙睿一眼。

 趙睿也抬起眼,看見了帷幕后的清冷眸,愈發恭謹,低垂下頭。

 一聲令下,輦起行,往明殿行在所而去。

 東行數十丈,過闕。

 遠遠看見旗旄飛揚,一列崗哨衛士,甲森森映日,提攜著最鋒利的箭矢、锃亮的刀,銳氣沖天——這是郎銳中的銳,旌旗列,代表著戒備最森嚴的“中”。

 無令闖中是死罪,可不奏立斬,王孫貴胄也不例外。

 為朱晏亭執輦的宮人不敢向前了,遠遠停下來,無論如何令下,也不敢再近一步。

 朱晏亭中之長長漫道,向隨行的太醫令索了一枚參片。

 此時椒房殿的人都開始阻攔了,鸞刀也鉆輦中,強進言道:“殿下改日再來,不可莽撞了!”

 朱晏亭撥開的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鸞刀跪在地上,紅著眼哭求:“殿下!眾人皆知此事不可為!地怎可一而再,再而三?殿下不為自己計,也要想想腹里的小殿下!”

 朱晏亭面上扯開一笑,那笑浮于皮上,浸不眼底,有些慘然的意味。

 “就當他來得不是時候。”喃喃道:“顧一不顧二,到此為止吧。”

 鸞刀心痛無己,淚流滿面:“當初長公主怎麼教導殿下的,大事者沉得住氣,殿下怎麼就不聽勸呢?只要回去等個兩日,大局就定了,殿下!”

 著哀聲泣泣的鸞刀,終是舍不下心就此去,提袖給拭眼淚,眉宇和下來。

 “李弈從小跟我說,事于謹慎,敗于驕狂,貪嗔癡怨皆摒去,若要擊敗對手,必須輕裝上陣,我一直都沒有做到,說到底,我不過是一俗婦。”自嘲低笑著,將參片含在舌底,起出,鸞刀袂,被摜開。力竟將推翻在地,朱晏亭頭也不回。“可笑,人心千算,算到底不過是,人是人,人心是人心。”

 在車中低聲說完了這句話,掀簾幕而出。

 再開口時,已是嚴令:“再有膽敢阻攔孤者,立誅。”

 攤開手,掌心里金粼粼,是可以調兵,在宮里諸符信中權力僅次于玉璽的皇后之璽。

 這枚金印在離開椒房殿時已被褫奪,卻在這個最要的關頭,孤零零,沾著,滾在掌中。

 ……

 距離桂宮約莫十幾里的位置,舞長公主府,其應用了五個字來形容此時前的狀況。

 “滴水潑不進。”

 連數日前宮伴駕的恒王齊漸也失去了聯絡,極其詭異反常的,諸宮門再沒有他出宮的記錄。

 他一個年男子,竟像消失在了宮里一般。

 齊湄在投壺。令侍捧著壺,箭就隨意的橫在手里,往壺里扎,十有九不進,歪到人上就是一個木然,渾然未覺。

 丞相之子、羽林軍大換以后升任的羽林左監鄭無傷這時節也在府上,正負手焦躁踱步,急得一腳往前來報訊的閹人踹去。

 “沒用!”

 “無傷哥哥,下足要慎啊。”齊湄笑著睨他一眼:“這可是長樂太仆丞派來的,宮里人。”

 “宮里人也不知宮里事要他何用?這是什麼時節?若一直探不到,就坐以待斃不?”

 “你當中省中是你家門庭?你那些鳴狗盜嫖宿娼的事也垂拱可得?”齊湄冷笑道:“你不也是羽林左監了,為了你的職位我可沒出力,你又知道了什麼消息?還不是只能靠孤,沒用的東西。”

 毫不留面,當著一屋子人,斥鄭無傷如訓家仆。鄭無傷心里急怒,憋得面紫漲,心里縱罵上無數句賤婦,也一個字也不敢反駁。

 齊湄說的是大實話,以先太后嫡份,暗里繼承了明恭皇太后在長樂宮的勢力,朝堂里也有一批依靠明恭太后得以拔擢的勢力,不買丞相的面子,只買的面子。舞長公主現在已經是長安城中最能“手眼通天”的人。

 都得不到的消息,確實沒人再能拿到了。

 鄭無傷訕訕半晌,不得重新坐下,陪笑道:“恒王殿下宮那日正好我休沐,那晚上趙睿宮代替中郎將掌中了,羽林軍值都被凍著,宿在宮里,出的出不來,進的進不去。”

 “趙睿。”齊湄將他提到的這個名字拿出來,單獨念了一遍:“不若你找趙睿娶的同昌去,比我能耐。”

 鄭無傷早知因同昌公主封長公主事與齊清落下嫌隙,哪里敢接這話,唯唯諾諾避而不言。

 齊湄手中箭矢一摜,又一侍應聲倒地。

 周遭人見慣了,將人麻袋一樣拖出去,舉帕拭鮮,清水洗地,又換了個侍婢進來。一氣呵有條不紊,拖下尸首換個人不過半盞茶時間。

 那侍婢生的瘦小,進來就死死埋著頭,里瑟瑟,是兩發戰,袖子也著,頭頂壺跪不穩。

 瞧見,齊湄眼里迸出亮,呵出蘭息,伴著淺笑。

 “我有個禮,要送給無傷哥哥。”

 鄭無傷滿臉不解:“什麼禮?”

 把手里的小箭擱下,換了一支足三尺的長箭,鋒利的箭簇就有一寸來長,泛出寒。齊湄像得了個最有趣的玩的孩,興致盎然將箭對準了那個婢的心口。

 就在即將擲出,將那人擊殺當場時,外面通報“丞相府來人,求見無傷公子。”

 齊湄面不虞,又不肯讓心設計的此幕草草了事。

 意興闌珊,揚了揚眉,任鄭無傷去見。

 囑咐他:“速回。”

 而后端起茶盞,施施然飲茶,含笑端詳那婢子臨死的慘淡之景。

 這時,府上養的謀主賓客從外頭進來。

 疑:“才打了個照面,鄭公子怎麼在和皇后的人說話?”

 齊湄目中驚瀾一掀,驀的抬眼。

 “那人是朱恂妻子王氏的侄兒王侃,浮浪之輩,元初年還打著皇后戚的名號招搖過市呢,今年才消停了些。旁人我還不認得,說起他誰人不曉?他是朱家人,怎會效力于鄭公子?”

 那謀主說著,悄聲湊近。

 “不才在外聽了些風聲。近日,丞相和皇后往來頗深。殿下想想,你只意在取李弈命,你的舅舅、丞相閣下卻為何遲遲不手?他在拖什麼?等什麼?”

 “不才斗膽諫言一句。長公主殿下,需時時明察……”

 “與皇后真正有仇的,只有你一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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