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 晴空高照,長安城頂像懸了一個巨大的蒼翠玉璧。
鄭沅出門時, 遇到其兄長長亭侯鄭安, 因其位尊,鄭安反倒趨近來,疑而生問:“相邦冠帶朝服何去?”
“宮覲見。”
鄭安大皺其眉:“你一國宰輔, 位居人臣之極,難道要效仿史中丞去宮門外等,像什麼樣。”
“我是奉詔前往。”
“誰的詔?”
“還能是誰的詔。”
鄭安怪道:“陛下多日不理政事, 連北方戰事都不理, 既無朝會, 為何專程詔丞相進宮啊?”
鄭沅理了理冠側華帶:“不與他親舅舅商議,莫非與中書臺、黃門署下那些出卑賤的燕雀閹人商議?”
丞相的車駕走出去一段,鄭安又追上去,問:“舞與你我離心,宮中到底如何,你也不知道。說句大不敬的話,如今的圣旨, 不知是出自陛下,還是出自尚符璽郎。丞相乃百之長, 策十三曹駕馭天下, 不如靜坐署穩百之心。為何要自棄高地,向險境里去?”
鄭沅談吐、才智、騎都不如這個兄長,自小卑居其下,久有不忿之意。但當今以孝治天下, 只得小心翼翼以兄事之。
臉上多回, 也沒有發作。他從鼻子里哼笑:“我倒要遠著陛下和太子, 讓宦親近?明日從桂宮里出來一道詔令要殺我,誰敢不殺?我就舉家坐以待斃?”
鄭安眼見勸不得他,只得說:“車騎都尉師廣是我婿步兵校尉師不疑的堂兄,有萬一去找他。”
鄭沅笑道:“都要找車騎校尉了,整個長安也就了,那得多大的萬一。你當只有你想到,你放一萬個心,無傷已被我調去朱雀門任司馬。無憂也在軍中任職,我是丞相,掌管手中能調的軍起碼也有三千,還怕閹黨?”
遂徑行直去。
丞相府位于未央宮東側,北行不遠就是未央宮的東闕,再向里,便是東司馬門。這扇門鄭沅走了很多次,因為過了東司馬門再往東走,不遠就是廣明、宣明兩殿,挨著宣室殿和未央前殿。這是鄭沅面圣最近的一條路,而且他從這條路進宮,每次都會遙遙見未央宮東北角的武庫。
武庫是整個長安城安保的重中之重,因為這里存著數以萬計的兵械,整個長安城除了拱衛宮門的衛士和巡查的緹騎,只有這里有兵。
武庫修在丞相府和未央宮中間,讓開啟武庫絕對無法繞過丞相的眼睛,也是自開國以來君相兩權相制相持的考慮。
今日,鄭沅在東司馬門逗留得比往日長了些。
前來接引的黃門署郎告訴他,皇帝還在桂宮,沒有返回宣室殿。故需要在未央宮的外圍宮墻外,穿過衛士居住的“區廬”區,先向北走,再向西走,從柏梁臺去往未央宮西北側的桂宮,即便是用輦,也需要一個時辰。
這已經是最近的路,如果要出未央宮繞行,則需要兩個時辰,會誤了面圣的時辰。
鄭沅只得穿過未央宮。
車駕起行,東司馬門高聳云霄的門扉緩緩合攏,衛士分開的一隙又填回雪亮的甲。
碧空如洗,時節已秋,辰來得晚,鄭沅歪在輦里打盹。
忽被一陣寒意驚醒,掀幕一看,高高宮墻在兩側,他問:“到何了?”
黃門署郎道:“前面就是衛士所居的區廬,墻里約莫是椒房殿的位置。”
只見前方有浮橋,不遠周垣之下并列一拍小廬,著仄窄小,讓人不敢相信這是壯年男子居住的小屋。
區廬鱗次櫛比,沿著墻綿延陣,籠罩在針落可聞的寂靜里。
眼見車輦要過橋,鄭沅心里一,覺到不對——宮門宿衛是三個時辰一換,有人值守,便一定有人休息。
而此刻大片區廬安安靜靜的,出一森冷的詭異,鄭沅忙大道:“止步!”
話音剛落,只見浮橋之下驟出一列甲士,如白驟掣,刀戟乍現。
有人大:“擒叛賊!”
便有無數人相應:“擒叛賊!”聲音如水一樣相應,嗡嗡的涌到墻垣底下,當先的人沖到車輦下,眨眼就斬殺了兩人,染紅浮橋。扛刀衛士向著鄭沅沖來。
鄭沅被嚇傻了,雙僵著如灌了鐵,接引的黃門署郎面如死,嘶道:“住手!住手!我等護送丞相去桂宮!是丞相!”
“我等接旨,丞相鄭沅有不臣之心,意圖謀反,誅無赦。”
鄭沅三魂去了七魄,這才意識到落進了圈套。
他站站,渾抖如篩糠,抖著喚出領頭宿將的名字。
“許坦!你矯詔!你敢刺殺國之相邦,是滅族之罪!”
許坦給他看手中的符令,細黃絹的圣旨,一揚,像旗幟一樣飄在風里。
“詔書在此,還不就死!”
鄭沅滿臉虛汗,巍巍孤朝他走過去,邊走邊道:“陛下多日不朝,這是偽詔,否則為何放我進宮來?這里頭一定有詐,你要想清楚,落賊人圈套事小,反被清算事大,合家老小命干系,不得兒戲。”抖著舉起袖子,拉開給他看:“你看……我若是謀反,豈會……豈會手無寸鐵,謁廟之服在?”
語未畢,趁那小將思索之際,抖抖索索的手往腰里一按,下一刻,卻猛地出腰間佩刀,刀如虹猛劃,一擊斬下了他的頭顱。
消息與帶著腥味的風,都在從南向北飛,桂宮高屋建瓴,冷冷俯瞰著這一切。
明殿中,兩名尚書郎,兩名尚符璽郎,還有門下郎、起居郎、數位中常侍。
紗幔低垂,背后坐著個男子,影清雋,依稀便是皇帝,影子約約投幔上,不如山。
皇后盛裝在前,代為傳令。
明殿已經連發了三道詔令,都加了符璽,出暢通無礙。
丞相斬殺許坦逃到浮橋后的報傳回之時,皇后臉上出現了一笑容,并沒有為埋伏在浮橋的未央衛士首擊失利的消息出半點失的神來。
也或許是投在靨上的香脂太過鮮艷,嚴妝寶相一不茍,使真正的表不能見。
側耳向里一聽,復述道:“天象妖異,朕久不朝,使得此悖逆臣,敢見風而。熒守心,當應在丞相之,作檄文,傳喻六軍,請南北軍將士共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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