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壬寅年,京城落了第一場雪之后，烏雪昭就病了。

病來勢洶洶，在床上躺了半月余,天吃藥，還不見好。

藥吃得多,飯就用不下了。

烏雪昭本來食量也小,躺了這麼一陣子,越發消瘦。

茵姐兒到蘅蕪苑里來時,坐在床邊紅了眼睛。

烏雪昭淡笑：“哭什麼,誰都會生病。”

手了茵姐兒的臉頰。

小姑娘近來安分許多，沒之前跳了，飯量也跟著漲了些，冬季裳一裹，瞧著圓滾滾的,玉雪可，誰見了都想一。

茵姐兒心好得很快,笑著說：“姐姐，你快點好起來，我看隔壁林家小娘子都在堆雪人了。等你好了，咱們一起堆個雪人。”

有的地方都結冰了,許多人還在冰面上玩兒。

但覺得家里人肯定不讓們出去玩鬧，也就沒跟烏雪昭提。

靈月端了藥進來。

茵姐兒一下子就聞到了藥味兒，皺了鼻頭說：“怎麼這麼苦。”

靈溪扶著烏雪昭坐起來,跟茵姐兒說：“良藥苦口。”

烏雪昭坐在床上，靠著迎枕。

靈溪喂藥。

吃過藥，人就犯懶。

茵姐兒乖乖地離開，烏雪昭也就躺著睡下了。

靈溪送茵姐兒出去,小聲地說：“姑娘已經比之前好多了，今兒都不怎麼咳嗽了。姐兒別擔心，再過個十天半個月，估著也就大好了。”

茵姐兒心事重重，胡點著頭，手里抱著個暖爐，去了老夫人那里請安。

荊氏也在。

長輩們知道是從烏雪昭那里過來的，就問雪昭現在病如何。

茵姐兒低著頭，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不大好，是不是大夫不？”抬頭跟荊氏說：“娘，要不給姐姐換個大夫吧！”

荊氏道：“請的是常給娘把平安脈的吳大夫。”

吳大夫家里信得過。

換個大夫要遇到個庸醫，越治越差，怎麼辦？

茵姐兒嘟噥說：“吳大夫都六十多了，老眼昏花，沒準兒給姐姐開錯了藥。”

“你這孩子……”

張口就胡說。

荊氏又一想，沒準兒真讓茵姐兒給說對了，雖說大夫越老越有經驗，到底年紀大了，難保不出差池，就說：“一會兒我就打發前院的人，去下帖子請好大夫。”

茵姐兒請過安就回去了。

腦子里想到原先的二嬸江若貞，自然沒見過這位二嬸，但也知道怎麼病的。

心里莫名有些擔心。

甩甩腦袋，讓自己別胡思想……雪昭姐姐還年輕，怎麼可能呢。

重新找個好大夫就是了。

可最好的大夫，在皇宮里吧。

茵姐兒地看了一眼皇宮的方向，又繃小臉，抿了抿。

-

桓崇郁已有半月沒有烏雪昭的消息。

往常打發人過去，多會知道些的近況，這些日子打發過去的人，都沒見著的面，連丁掌柜都不知道如今在宅怎麼樣。這日問起鄭喜。

又是一句不知道。

青瓷筆洗砸碎在地上，殿跪了一片宮人。

桓崇郁看著鄭喜，冷聲道：“還要朕教你怎麼當差？”

鄭喜惶恐伏地，道：“奴婢省得。”

退下后，鄭喜連忙讓盛福親自去了一趟。

盛福跟著永寧侯府的人，喬裝作侯府小廝，一同來了烏家。

烏雪昭心知瞞不過，靈溪出去說了實話，說生病不能起來見客。

盛福心里一涼。

心想要是這麼回去差，腦袋也別要了。

趕先和永寧侯府里商議著，請了何太醫過來，替烏雪昭診脈。

荊氏正發愁請哪個大夫好，聽說醫來了，立刻親自過來迎大夫去給烏雪昭看診。

何太醫看診要求靜。

靈溪把所有人都請出去了。

外間永寧侯府的管事媽媽和荊氏，焦急地等。

盛福是小廝的打扮，只能在前院偏廳等著，更是愁得不得了。

暗地里求天告地，祈禱姑娘可千萬別生大病。

何太醫看診之后，找丫鬟要了舊藥方，出來之后，告訴大家：“只是風寒，加上病久不愈，郁氣郁結，倒也不大要。這方雖舊了些，原本吃下去十天半月慢慢也能見效。”

荊氏問道：“那那我家姑娘怎麼一直不見好？”

何太醫搖著頭說：“這方子寫錯了兩味藥。”

永寧侯府管事媽媽角一扯，想罵烏家請的什麼庸醫，到底顧著烏家面子，沒說出口。

荊氏也覺臉上難看。

還真茵姐兒給猜對了……吳大夫年紀大，不中用了。差點兒害了侄。

看來以后也不適合給請平安脈了。

荊氏忙道：“勞煩您給開個新方。”

靈溪筆墨伺候。

何太醫寫了個新方子，一邊寫，一邊囑咐丫鬟怎麼煎藥，什麼時辰給烏雪昭吃。

管事媽媽機靈地問何太醫：“姑娘能不能吃些進補的藥？家里下人帶了些人參之類的補品過來，若是姑娘能用，這就拿進來給姑娘用。”

何太醫笑說：“適當補一補，自然能的。”

管事媽媽同荊氏說下人在前廳，荊氏說這就就去把人領進來。

靈月自告勇去了。

何太醫寫完方子。

永寧侯府管事媽媽問荊氏：“不知府上老夫人子如何？何太醫難得過來一趟，不如給老夫人也把個平安脈？”

荊氏求之不得。

三人又去了老夫人院里。

靈月則帶著盛福，臉古怪地到蘅蕪苑里去。

……這永寧侯府，怎麼帶了個小廝過來。

小廝還不肯把參給，非要到侯府管事媽媽的手上。雖說無可厚非，可帶著別家小廝在宅走，心里十分不自在。

靈月把人領進蘅蕪苑。

何太醫他們已經都走了。

靈溪見帶了個小廝進來，也唬了一跳，和靈月對了對眼神。

靈月用語說原本也不想帶進來的。

靈溪走過去見盛福，說：“你家主子和太醫一起去了我家老夫人院里。東西我先收著吧。”

盛福將東西給靈溪，在廊下拔高聲音問：“小的能不能隔簾跟姑娘請個安？”

靈溪、靈月肯定不可能同意。

別家小廝怎麼能見家姑娘？

烏雪昭聽出盛福的聲音，朝外吩咐：“讓他進來。”

靈溪轉快步進了房，低聲告訴說：“姑娘，是個小廝。”

烏雪昭輕咳兩聲，道：“我知道，讓他進來吧。”

靈溪只好把人領到梢間簾外。

烏雪昭吩咐靈溪：“你們都出去，看著院門。”

靈溪心下懷疑，到底還是去鎖了院門，讓烏雪昭和小廝單獨說話。

盛福隔著簾子，欠著，張地問：“姑娘子如何？您這些時沒音信，主子打發奴婢來問問。”

烏雪昭輕聲回道：“不妨事，大夫開錯藥，才躺了半月。”

盛福小心翼翼道：“……主子惦記得很，姑娘能不能讓奴婢看一看姑娘，奴婢也好跟主子說細致些。”

“你等一等。”

烏雪昭坐起來，穿好了裳，才說：“進來吧。”

盛福也沒敢進去，只挑起簾子一角，瞥了一眼，臉清瘦蒼白，越發顯得雙眸清黑清淡。

這病不重也兇。

難怪姑娘要瞞著。

是怕皇上擔心吧。

盛福放下簾子，恭順道：“姑娘好好養病。”

烏雪昭住他，輕咳兩聲，囑咐道：“我再養一段日子就好了，千萬別讓你主子過來。”

皇上怎麼可能忍住不來？

盛福還是著頭皮說：“……好。奴婢會把話帶到。”

烏雪昭解躺下休息。

靈溪靈月送走人，面面相覷。

這、這是怎麼回事？

姑娘怎麼會單獨見一個小廝？這到底是誰的小廝？

冬季，天黑的早。

不到用晚膳的時候，一片漆黑。

皇宮開始掌燈，乾清宮里殿宇通明。

何太醫親自告訴皇帝烏雪昭的病，退下后，便是盛福在殿回話，說：“……姑娘臉不大好，人瘦了許多。”

桓崇郁閉眸。

外面北風凜凜，殿雀無聲。

不久后，一輛馬車出了皇宮，停在了烏家門口。

桓崇郁坐在馬車里，看著烏家的牌匾，久久不。

他當然可以堂而皇之地走進去，明正大地把人抱回宮里養。

誰又敢對他說一個不字？

桓崇郁輕捻扳指，再次問盛福：“怎麼說的？”

盛福忐忑道：“……姑娘讓您‘千萬別來’。”

烏姑娘不讓去，自有的道理。

鄭喜知道桓崇郁心急，理智地在側勸道：“姑娘的病要靜養，想是這會子也該睡了。皇上不如等姑娘好些了再好好兒地見姑娘。”

桓崇郁沉默半晌，一揮袖，闔眸吩咐：“回去。”

薄里吐出一段霧白的氣息。

之后，永寧侯府的東西，像流水一樣送過來。

多是補品一類。

烏雪昭也都照常收了，但是一樣都沒。

只丫鬟好好收起來。

靈溪看著那些補品，千年的整人參，還有們見都沒見過的寶貝，不暗暗心驚。

和靈月私下里說起來：“這永寧侯府到底什麼意思？對咱們姑娘家也好得太過分了，卻又沒聽說要來提親啊。”

靈月也是一頭霧水。

怎麼回事呢。

永寧侯府到底想干什麼？

小丫鬟站在門口，踩在雪地里大聲喊們：“姐姐，藥煎好了。”

靈月忙去給烏雪昭端藥。

怕廚房里的人不小心，親自過去了一趟。

靈溪繼續在屋里伺候，趁著烏雪昭睡著的功夫，悄悄看了一眼，醫就是醫，到底厲害些，永寧侯府的藥也好，姑娘的臉已經比之前好了太多。

這都臘月了。

等到了小年，約莫就好全，到時候姑娘就能和一大家子人，好好地過個年。

烏家莊子上打發了人過來問。

不過榮姨份低微，也只是央莊頭派了個人過來跑，問問前院的管事，并不能直接見到荊氏或者老夫人。

茵姐兒近日除了學紅，正跟著荊氏學管家。

聽說莊上來了人，親自見的。

跑的說：“榮姨兩個月沒見姑娘了，擔心姑娘，莊頭讓小的來問問。”

茵姐兒讓人打包了一些年貨帶回去，囑咐說：“一兩不地給我到榮姨手上，不然仔細你的皮。”唬人的氣勢，倒有些像荊氏下的樣子了。

跑兒的沒見過世面，嚇得跪在地上說絕不敢私吞。

茵姐兒又讓他帶話給榮姨：“姑娘崴了腳，這會兒風雪也大，不便出門，等翻過了年，姑娘就去看。讓榮姨別擔心。”

跑兒的得了信，帶著一馬車的年貨，迎著風雪回了莊子。

年里人世故多，各的賬也都上來了，荊氏忙得腳不沾地。

茵姐兒倒是幫了不忙。

小姑娘突然間條兒，一天一個樣，大半個月前做的裳，這會兒就穿袖子都短了。

隔了些日子去蘅蕪苑，烏雪昭都快認不出來了。

茵姐兒眉心了花鈿，下尖尖，雙眸靈，已有些的樣子。

烏雪昭坐在窗前，抱著手爐，正繡著什麼。

見茵姐兒來了，放下手爐，拉的手，說：“怎麼這會兒來了？冷不冷？”

茵姐兒很冷。

了手，捂著自己的脖子，不敢去握烏雪昭的手，怕寒氣過給。

烏雪昭就把手爐遞了過去。

茵姐兒下披風，抱著手爐，坐下，打量著烏雪昭的臉，說：“姐姐，你現在氣好多了。”

烏雪昭溫溫一笑：“再不好，對不住那些好藥了。”

流水一樣地送來。

有“永寧侯府”的，還有烏家和忠勤伯府送來的。

茵姐兒揶揄道：“婉瑩姑花銀子倒是舍得。”

烏雪昭點頭淡笑：“使銀子從來不小氣。”

“知道就好。”

花窗外，冷不丁冒出一道聲音。烏婉瑩從外面進來，瞧著兩人，輕哼了一聲。

茵姐兒了角，“你怎麼聽人講話？”

烏婉瑩泰然自若地坐下，說：“不背后說人，還會怕人聽？”

茵姐兒也輕哼一聲。

烏婉瑩這回是來探病的，該說的客氣話，也還是得說：“雪昭姐姐，你現在怎麼樣？”

烏雪昭淡笑：“好多了，不能見風，不能進葷腥，旁的都無礙。”

烏婉瑩點了點頭。

要這樣說來，年前應該也就能好了。

姐妹三人在暖閣里圍爐閑話。

主要是烏婉瑩和茵姐兒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烏雪昭在旁邊靜靜地聽，時不時為二人添點茶水，給茵姐兒剝瓜子。

茵姐兒如今也學著掌家了。

和烏婉瑩能說的話也就多了起來。

說著說著，就說到了趙詩斕頭上。

茵姐兒這些日子有意不提趙詩斕。

烏婉瑩看在烏雪昭病的份上，本來也不想提，不過有一件事，還真得問問娘家人，也懶得瞞著烏雪昭私底下去問，索就直接問茵姐兒：“你們年里預備往趙家送年禮嗎？”

茵姐兒了下，不愿地說：“該送的還是得送。”

眷有齟齬那是眷的事。

前院老爺、爺們兒之間的聯系才是最要的，那兩場法事過后，兩家面子上還得繼續相互敷衍。

烏婉瑩冷笑道：“得了，聽我的，別送了。自打‘趙大學士’上了任，趙家就一概不見客，不收禮。趙家閉門謝客咯。”

靈月進來換熱茶，問道：“這是為什麼？”

又是封后，又是服侍皇子，眼看趙家就要飛黃騰達，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該宴客同喜，怎麼還關門不見人了？

茵姐兒也在忖量趙家的目的。

烏雪昭捧起一個手爐，溫聲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趙家是明白人。”

烏婉瑩接著就道：“就是這樣。”

不知是佩服還是什麼緣故，正道：“這趙家和趙詩斕，還真是沉得住氣。”

茵姐兒醞釀過來，道：“不沉住氣，趙家還能怎麼辦？”

端看薛家，就知道了。

薛家明著了冷落，太后也知道深居簡出，薛芷語如今是個什麼境地？

封后之事沒塵埃落定，趙家還敢冒頭嗎？

烏婉瑩一陣語塞。

倒也是。

打量了烏雪昭一眼，不再繼續提趙家的事了，而是悄悄嘆了口氣。

烏雪昭恍若未聞。

待了一會子，烏婉瑩也該走了。

起和烏雪昭說：“好好將養子。”

想跟烏雪昭說，人各有命，趙詩斕命好啊，羨慕不來，別多想了。

到底沒說出口，閉著走的。

烏婉瑩來之前，已經看過老夫人和藍氏了。藍氏還是之前那樣。

所以離開蘅蕪苑，直接回了忠勤伯府。

回到家。

烏婉瑩心里莫名有點兒發堵。

烏雪昭是從母親忌日之后開始病的，為何而病，不難猜。之前明明想看到趙詩斕烏雪昭一頭，想看到烏雪昭不甘、妒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