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皇上……”

鄭喜拿著卷宗,到桓崇郁跟前，小心翼翼地說：“奴婢可能知道,姑娘為什麼不愿意宮了。”

冬夜寒冷。

桓崇郁在龍榻上闔眸,不置一詞。

沒去問卷宗上的容。

明日除夕，后日正旦。

他怕自己嗜得不分時候。

鄭喜心說，不問也好。

免得氣。

帝王這才大病一場,明兒大年初一，百還要過來給皇帝拜年,絕不能出岔子。

好歹容幾日功夫,讓帝王把子養一養。

再理不遲。

不過，皇上真能忍得住不聞不問嗎？

鄭喜也不知道。

說完那句話,拿著卷宗，進退兩難。

桓崇郁從龍榻上坐起來，道：“說吧。”

嗓音有些嘶啞。

鄭喜便攤開卷宗，道：“烏姑娘生母江若貞的死,和趙詩斕的母親趙江氏有關。”

桓崇郁墨眉一擰，睜開了眼。

示意鄭喜繼續說下去。

鄭喜應了一聲,將事先囫圇個兒的說了一遍。

烏雪昭三四歲時,江若貞打算為說一門好親事。

江若貞了極好的一戶人家。

這戶人家姓朱。

旁的不說，家風極正，族中子弟教養極好,便是孩兒也要讀書寫字，好好教養。

姑娘家嫁過去，榮華富貴不談，絕不會太大委屈。

恰逢朱家族中有一脈初京城，尚在京中沒有站穩腳跟，結一門合適的姻親穩固地位,是最簡單的法子。

而江若貞自問有能力替此時的朱家上下打點開來。

但，烏家并不認識朱家人。

江若貞便托了在京的養父養母、長兄長嫂出面牽線搭橋。

替做說親的中間人。

本來是一樁一箭三雕，對誰都沒壞的事。

趙江氏居然也“看中”了這門親事，從中作梗。

究竟是真看中，還是只想搗？

鄭喜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趙江氏的行為。

總之，最后這門娃娃親，誰都沒定。

鄭喜嘆氣道：“趙江氏倒沒什麼損失，左右有個祭酒公爹，并不愁兒婚事。可惜了江氏的一番苦心，完全付諸東流。”

天曉得一個子，在家族之間斡旋，要費多大的財力、心力。

桓崇郁凝著神，淡聲問道：“事最后怎麼樣了？”

怎麼樣了呢？

鄭喜簡直不忍心說。

江家兩老舍不得責怪趙江氏，江家長子，也就是今天的江家大老爺江潤宏，比起十幾年的兄妹，更重脈，也沒什麼態度。

江潤寧當時還小，人也在外地讀書，并不能幫上什麼忙。

趙家更不會因為這種家長里短的事，把兒媳婦趙江氏怎麼樣。

鄭喜還是如實道：“最后事不了了之。”

從此江若貞和江家關系僵化，更是直接和趙江氏不再往來。

鄭喜心酸道：“但凡有一個人為江氏出頭，也不會這般。烏姑娘，就有娘了。”他又道：“還有一些細枝末節，要您親自看了卷宗才明白。”

桓崇郁睜開眼，要看卷宗。

都是鄭喜梳理好的消息，一目了然。

當年，江若貞被趙江氏奪婚之后嫁烏家。

婚后才發現，自己挑的丈夫烏旭海，是青年才俊不假，卻并不如自己想象之中那般堅持走仕途。

丈夫甚至愿和道士論經，都不愿意打點上峰、同僚。

只醉心文人墨客之事。

子又不能讀書仕。

江若貞縱有千般才，無施展。

昔日養母一朝變臉，所嫁夫婿又不如意，無人可以依靠，十七歲妙齡子的失和迷惘，可想而知。

那時便積了些頑疾。

幸而，江若貞生下了兒烏雪昭。

這是世上與唯一有真正緣羈絆的人。

不用想也知道，必定視若珍寶。

一旦子做了母親，總會擔心自己哪天有了意外，兒無依無靠。

那時就開始不濟，想趁著自己還有些面，早早為兒定下娃娃親。

才有了說親這件事。

可惜親事沒說，反而讓會到孤立無援的滋味。

江若貞到底年輕，還不能全然丟棄養恩親。

養父母、長兄長嫂在心中分量不輕，接連兩次背叛，種種不如意累加，病加重。

才二十出頭，就撒手人寰。

留下不足五歲的烏雪昭，孤獨在這世上。

可以說，趙江氏，是死江若貞的最后一稻草。

桓崇郁看完卷宗，薄抿，眼眸微紅。

鄭喜道：“為人子，哪怕只有生恩，烏姑娘沒到江氏幾年養恩的福氣，心里定然也極為重夫人。

趙大人回京后，政績斐然，任命他為詹事府大學士，倒也沒什麼不妥，只是吧……奴婢猜測，姑娘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不愿宮。”

桓崇郁低聲喃喃：“以為，朕要立趙家兒為妃？”

鄭喜點頭。

姑娘和皇上這麼好，除此之外，他真想不到什麼別的緣故，能讓姑娘狠下心離開皇上。

傷人又傷己。

桓崇郁閉雙眸，頓覺心如刀絞。

他穿著單薄里起，幽暗眸里，含著暴戾，冷臉吩咐：“為朕穿。”

鄭喜驚訝道：“……皇上，您這是要干什麼？”

桓崇郁睨他一眼，鄭重道：“朕明日，親自去宣旨。”

鄭喜徹底驚住。

宣旨，什麼旨？

封后的旨意？

您還要親自去！

鄭喜不得不提醒帝王：“皇上，明兒除夕，還不到初五啊！”

桓崇郁冷笑反問：“你還要朕等到什麼時候？”

要不是半夜宣旨怕吵到睡覺，哪怕明天是大年初一，百過來朝賀。

他都不會等。

桓崇郁蹙了眉，不耐煩鄭喜現在辦事變得這麼磨嘰。

鄭喜一時間也顧不上別的，趕替桓崇郁穿。左右皇上前幾天就已經除服了。

安排改就改了。

總比皇上新年里大開殺戒好。

-

除夕前夜，烏雪昭正在接烏家人的審判。

荊氏也是今日出了一趟門才知道，外面都在說，烏雪昭這麼大年紀不出嫁，是因為經常在烏家莊子上私會男子！

還不知道謠言從哪里傳出來的，但傳得有鼻子有眼。

這事兒不管是不是真的，烏家兒的名聲，都已經毀了！

莫說是烏雪昭，就是茵姐兒，以后只怕也沒有人家敢要。

還有烏家的姻親們，要知道了這事兒，還不得沖上門來把烏家人都給撕了！

荊氏氣得腦子發蒙，立刻稟了老夫人。

烏老夫人連夜將烏雪昭和邊的丫鬟全部過來。

還有茵姐兒。

烏旭海也沒得睡。

他是烏雪昭的親爹，事不管是真是假，怎麼置烏雪昭，他的態度很重要。

烏老夫人和荊氏到底顧及姑娘家臉皮薄，就沒驚家里別的人。

一大家子跟前。

烏雪昭、茵姐兒，還有兩人的丫鬟，全都跪著。

冰天雪地，即便地面鋪了個墊，由低往高升的寒意，怎麼都抵擋不住。

茵姐兒是從被窩里剛出來的，冷得牙齒打。

荊氏看著心疼，到底忍了。

屋子里誰都不敢說話，生怕破那一層皮。

荊氏繃不住了，直截了當地問烏雪昭：“雪昭，外面人說，你到烏家莊子上的時候……常見外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可知道些什麼？是不是得罪了誰，傳謠言出來害你？”

這話一問，茵姐兒和丫鬟都倒吸一口涼氣。

烏老夫人冷靜地審視著烏雪昭。

不錯過丁點表。

然而烏雪昭神淡然，沒有毫破綻。

倒是靈溪、靈月，一下子想起永寧侯府那個小廝。

靈月出了一異樣神。

這樣的注視下，哪怕一個眼神，都會被捕捉。

烏老夫人眼尖，沉聲吩咐：“把靈月捆起來拷問，要是不說實話，直接打死。”

靈月一下子暈了過去。

烏老夫人掃視底下跪著的人，道：“要是你們都不說，就全都打死。”

茵姐兒嚇傻了，一點表都沒有，眼淚卻直掉。

到底是小孩子。

沒一會兒，哇得一聲大哭起來。

烏雪昭心里難，道：“老夫人，讓茵姐兒回去，也放了我的丫鬟吧。”

這是肯招認的意思？

這下子到荊氏和烏老夫人倒吸涼氣。

荊氏到底先松了一口氣，著人立刻把茵姐兒抱走。

茵姐兒胡撲騰著，不肯走。

雖然怕，卻不想留烏雪昭一個人在這里。

荊氏上去就是一個掌，斥道：“要不是這事和你沒干系，你今日也該死！”

茵姐兒懵著被兩個臂膀的仆婦抱走了。

靈溪也地退了出去。

滿屋子，就剩下烏老夫人、荊氏，和目仍舊冷靜的烏旭海。

烏老夫人捻著佛珠，無力地道：“雪昭，說吧。”

半個時辰后。

屋子里只剩下烏老夫人和烏旭海，還有烏雪昭。

烏老夫人死死攥著佛珠，發落了烏雪昭：“你先去莊子上‘養病’，就不要待在家里過年了。”

“是。”

烏雪昭朝老夫人磕了個頭。

烏旭海起走到烏雪昭面前，目復雜地看著兒，淡聲說：“終究是你自己的選擇。雪昭，不論在家還是在莊子上，忠了自己的心，這輩子就沒白活。”

烏雪昭朝烏旭海也磕了個頭，道：“兒謝父親教誨。”

說完，烏旭海就走了。

不管今日還是之后，烏家要怎麼置烏雪昭，他都認可。

烏老夫人了眼淚，痛心道：“……真是糊涂！回去收拾東西吧，還有什麼要代的，都趁早代完，天亮之前，馬車就送你走。”

烏雪昭也沒掙扎，很平靜就接了。

轉離開了老夫人的院子。

荊氏在外面等了許久，見烏雪昭走了，才火急火燎地進去見老夫人，問：“母親，到底怎麼回事？”

烏老夫人哀嘆說：“……這孩子說跟對方已經斷了。”

荊氏頭皮一涼：“兩人到哪一步了？”

烏老夫人又嘆一聲氣：“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荊氏心都沉谷底。

家里幾個姑娘，就烏雪昭最乖，從來沒人想過，會做這種事。

急切問道：“那個跟……的男子，到底是誰？”

剛才把支出去，就是不想在面前說這個。

烏老夫人搖頭道：“不肯說那人份。”

只說烏家肯定惹不起。

知道，這點雪昭不會說謊。

這事兒鬧開了，人家要是不愿意要烏家兒，對烏家、和烏雪昭都沒好。

烏老夫人是烏家的主母，權衡之后，自然更愿意息事寧人。

荊氏都結了：“那、那、那咱們家現在該怎麼辦？”

烏老夫人惆悵道：“是不可能嫁人了。”

破了子，一嫁人夫家一下子就知道了。

那時才真的會死烏雪昭。

烏家也沒有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能力，去查清流言，中斷流言。

何況，流言也是實。

就算查出來，萬一人家有證據，烏雪昭只會死的更快。

只能裝傻不回應，將烏雪昭送去莊子上避風頭。

等幾年之后流言過去，風平浪靜了就好。

荊氏恨得牙。

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短命鬼，禍害了家姑娘，又不肯明正娶回家！

又慶幸，烏雪昭要不是有那個病，沒準兒肚子都大了。

那可真是瞞不住了。

真是福禍相依啊！

烏老夫人說：“夜深了，你也去休息吧。”

荊氏點了點頭，扶著老夫人回房，特地去問過了茵姐兒的況，才回自己的院子。

亦是睡不著，睜著眼，看著天一點點的變化。

-

老夫人到底心，許烏雪昭帶丫鬟一起走。

烏雪昭把靈溪和靈月兩個都領回來了。

分了銀子給們：“等這陣子過了，你們都各自家去找爹娘吧。”

以后是不能再跟著了。

靈溪、靈月雙雙跪下。

靈月哭著道：“姑娘說什麼呢。奴婢陪著姑娘長大，姑娘去哪兒，奴婢就去哪兒。”

烏雪昭扶起們，輕聲嘆氣：“別說傻話。”

都是爹娘生養的。

怎麼忍心把們帶莊子上去過一輩子。

靈溪了眼淚，哽咽著說：“奴婢幫姑娘收拾東西，多收拾些，省得去莊子上缺東西的。”

靈月一聽，也趕麻利地幫忙干活兒。

烏雪昭讓們幫忙收拾些。

自己來理母親留下的東西。

頭一件就是那本手札。

知道不能看著兒一天天長大。

江若貞死前為兒編了一本手札，寫下這小半輩子的為人經驗，和聲聲囑咐。

那是當母親的，留給兒最好的嫁妝。

藍氏過門后，打發了烏雪昭的母。

烏雪昭無人教導，便是反復看著這本手札長大。

烏雪昭忍不住坐下來翻看手札。

腦子里想起帝王問不肯宮的理由。

這就是理由。

母親生多思，一出生，就為去真正的八字，生怕有人加害。

每一年的生辰，母親也為留了生辰禮。

長大的這些年，縱然母親不在，母親仍是這世上最的人。

旁的事都可以不計較。

但是和母親有關的事，樣樣都計較。

知道，表姐趙詩斕無辜，表姐并未傷害過母親，甚至還很照顧。

但，還是不愿意和趙詩斕共侍一夫。

哪怕是皇后，趙詩斕為妃，也不行。

簡單收拾了些東西。

天居然就一點亮了。

靈溪、靈月看著外面的天空，久久無語。

原來冬夜并不是那麼漫長。

也可以一眨眼就過完。

茵姐兒來了。

裹著羽緞，雙眼像核桃。

跑進來，撲到烏雪昭懷里嗚咽。

靈月和靈溪正好舉著燈，去庫房里找東西。

騰地方給姐倆說話。

烏雪昭抱著茵姐兒的臉，輕輕地。

茵姐兒用手背著眼淚，癟說：“姐姐，你別走。”

烏雪昭只是抱了抱。

茵姐兒哭著問：“姐姐，你為什麼不告訴老夫人，他是皇上？老夫人和我娘要是知道了，肯定就不會送你去莊子上，等你進宮了娘娘，誰再敢說你壞話，就讓皇上掌誰的！掌爛！”

烏雪昭淡笑道：“這樣是很解氣，但不會永遠事事解氣。”

茵姐兒不懂。

宮做皇帝的人，明明是過得最好的法子。

為什麼不能永遠解氣？

烏雪昭只是抱著茵姐兒。

沒解釋。

很難和小孩子說明白。

子上男子的心。

烏雪昭囑咐茵姐兒：“別告訴任何人。”

茵姐兒死死抱著烏雪昭，搖頭：“不要。我害怕……我怕們勒死你。們敢欺負你，我一定會說的！”

烏雪昭淡笑安道：“你把姐姐想的也太傻了。姐姐不會死的。”

發，之于母。

自當珍之之。

不會去尋死。

也不會荒度余生。

該利用帝王份保護自己的時候，會好好利用。

何況，以帝王的人品手腕。

這流言，本傳不了多久。

也不會真正影響到烏家和。

去莊子上，對而言也并非懲罰。

不過是挑個僻靜，陪著榮姨一起居住罷了。

天快亮了。

烏雪昭和茵姐兒說：“回去吧。”

茵姐兒又要哭。

烏雪昭在額上親了親，道：“好茵姐兒，聽話。”

茵姐兒才松開了手。

乾清宮里。

帝王帶病批折子，仿佛這樣才能打發漫漫長夜的折磨。

鄭喜無比期盼，除夕這一天，天空快點亮起來。

他走到外面去，看著黑沉沉的天空，提前打發盛福：“宮門一開，你就先出宮去烏家門口候著。”

盛福立刻帶著人手去宮門口等著。

宮門大開時分。

謝秉期也親自進宮，步履如飛。

盛福直覺不妙，住謝秉期，想打聽打聽。

謝秉期沒看見他似的，直奔乾清宮，去找鄭喜。

他告訴鄭喜。

居然有人造謠烏雪昭去莊子上私會男子一年。

真是作死呢。

消息昨晚突然間就傳開。

烏家估計也知了。

“什麼？！”

鄭喜瞪大眼，沒想到臨到頭了，還能來這麼一出。

謝秉期冷嗤道：“簡直胡扯。時間對不上。”

明明只有半年。

估計有人歪打正著居然給造對了謠。

至于是誰，不用查，他心里也有數。

鄭喜恨不得給謝秉期一拳。

現在是時間的問題嗎？？？

鄭喜頭發都要掉了，撓著頭，焦躁道：“皇上馬上就要去烏家親自下旨封后了！”

……這該死的。

皇帝過去宣旨的時候，準皇后卻不知所蹤。

其實想一想，還有意思的。

謝秉期淡定道：“那得要早點去，去晚了說不定烏家就把送走或者勒死了。”

勒死……

勒死……

鄭喜覺自己脖子已經被勒斷了似的，忍不住扶了扶腦袋上的帽子，瓣發涼地點著頭，喃喃贊道：“干得好，烏家干得好！都干得好！”

壬寅年，除夕清晨。

親軍衛從西苑出，隨駕圍了烏家。

謝秉期看著駕陣仗。

已經在心里默默把造謠的人碎尸萬段了。

呵。

這個年，誰他|娘的也別想好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