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殿卿接下來依然很忙,不過好在，他并不需要出國。

在國的話，會忙一天兩天,也可能忙一周兩周，不過總歸有時間過來照看懷孕的妻子。

忙過八月份后，他突然有時間了，先帶著過去陸老爺子那里吃了一頓團圓飯,陸崇禮以及他那輩的叔伯姑姑都到了,還有一些堂兄弟，滿滿當當一院子，干脆請了素日好的主廚。

那主廚姓孫,爺爺是當年譚家老太爺譚文勤公用過的老主廚,據說他自己年時候也曾經在譚家經過指點,做出來的菜肴自然不是凡品，如果不是陸家的面子,這位孫主廚已經不會輕易跑堂會了。

林舒嘗過后,才知確實非同凡響，不說別的,就隨便一個紅燜鴨掌，味濃郁,而不膩,吃過后口齒留香。

因為林舒懷孕了，便格外關注,同輩的堂姐妹妯娌,還有姑姑嬸嬸的,那話題難免圍著打轉，問現在覺如何,又問起北大的學業是不是張。

提起這個，陸知義卻很有話說：“我們舒到底是出息，懷著孕，考得那分數也是響當當，就那個熱力學，聽說大家分數都低，就八十四分，還有一科九十六分，我問了，總分肯定是第一名！”

大家一聽，贊嘆不已，就連陸老爺子也是夸獎一番：“我也聽說了這個事，據說學生還因為這個鬧騰，也難為你了，當時殿卿正忙著，不在國，你上著學，懷著孕，確實不容易。”

林舒抿笑著道：“其實也還好，父親，姑姑，還有四嬸都時不時幫襯著，各位堂姐妹也都過去看我。”

陸老爺子便囑咐陸殿卿道：“這段你多休息，恰好也有時間，單位的事先別管，多在家陪陪小林。”

陸殿卿：“好的，爺爺，我知道。”

一時陸老爺子又叮囑陸崇禮：“你也聽到了吧？”

陸崇禮笑得恭敬而無奈：“父親，這段時間本來就打算讓殿卿休息。”

陸老爺子這才滿意：“上次你們副校長過來，還提起來，說我們小林穩重踏實，不像那些小年輕，一個個心都浮著，一看就不穩當。”

吃過飯后，不知不覺便提起單位的事來，說起目前的形勢，雖然大家警惕都很高，該保的工作自然保，但是到底家里人聊天，有一些保級別不高的，聊天的時候難免提起來，就那麼討論討論。

長輩們便提起來最近出國選拔的事，據說是要選五十多個人，現在教育部已經開始選拔工作，主要是從各大高校的青年教師中選取，包括初試筆試和最后教育部的統考。

聽著，這才略松了口氣，覺得某些方面雖然偏離了，但也不會差別太大，或者說還沒影響到這方面，一切看著到底是往好的方向發展。

那就是說，自己還有時間，可以努力學習，學后，用自己的力量去改變這一切。

大家說笑了一會，陸崇禮抬手看表，他還有工作要忙，就先告退了。

臨走前，他看了一眼陸殿卿，陸殿卿便也跟著出去。

林舒過窗戶看了眼，看樣子陸崇禮是待了陸殿卿一番什麼。最近大事頻出，正是最要關頭，估計老父親有一堆話要囑咐兒子。

當下林舒也就繼續和七堂妹說話，七堂妹是學化工的，都是理工科，有些基礎課程一樣的，雙方還能流流。

到了傍晚時候，大家也都各自散去了，陸殿卿走的時候，提著一個布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

已經見怪不怪了，長輩條件好，特別是老爺子這里，好東西從來斷不了的，哪天過來看看老爺子，必然連吃帶拿的。

陸殿卿：“父親剛待給我的，說是母親讓人捎過來的。”

林舒上次曾經給陸母打過一次電話，陸母溫聲細語地叮囑了好一番，還說要給捎一些好吃的，不過想著到底不方便，也沒多想，沒想到真的捎來了。

當下笑問道：“母親給我買了什麼好吃的？”

陸殿卿看著那期待的樣子，角翹起：“燕窩。”

不過想想，倒是也不奇怪，據說六七十年代香港的燕窩酒樓就已經盛行了，頂尖兒的菜品里多要有燕窩，世界上絕大多數燕窩都被香港買走了，陸母給自己捎帶燕窩倒也正常。

陸殿卿聲音轉低：“等回家我給你熬。”

兩個人站得近，他低沉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很有些繾綣的意味。

林舒抿笑了：“可別……你時間多寶貴啊，你和田姐說下怎麼熬，讓幫著熬就是了。”

陸殿卿輕聲道：“沒事，我最近不忙。”

林舒想起剛才：“我看剛才父親叮囑了你好一番，我還以為你們又有什麼工作要辦了。”

陸殿卿笑看著林舒：“其實——”

陸殿卿道：“父親只是教我怎麼熬燕窩，給我說下注意事項，我們剛才一直在聊這個。”

林舒怔了下，一時想起剛才，分明看這父子兩個端莊嚴肅，一個認真講解，另一個擰眉認真傾聽，偶爾點頭，偶爾問個什麼。

林舒有些不可思議：“父親，他會嗎？”

林舒一想，倒是也不奇怪，之后了然，了然之后又有些想笑。

想起自己婆婆說陸殿卿和陸崇禮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當時還不覺得，現在卻發現，這話是真真的了。

婆婆實在太了解的丈夫和兒子了。

不過當然了，哪怕是同樣的，但人生的閱歷不同，一生的遭遇也必然不同。

覺得自己和陸殿卿，一定比父母輩更幸運。

也許會有一時的分離之苦，但是他們終究會恩一世。

因為他們注定趕上一個更好的時代。

蔚秀園那邊到底太小了，和田姐一起住的話，倒也還好，但是陸殿卿回來，就很多不方便了，所以陸殿卿回來后，一家人便重新回去新街口的四合院里。

田姐也跟著過來，幫襯著買菜做飯打掃，倒是幫了大忙。

田姐一個月工資給開二十四元，這是陸崇禮給找的，所以工資一直從陸崇禮那里開。

以前倒也罷了，陸崇禮多是有些補償的心思，但現在陸殿卿回來了，自己上學有補助，陸殿卿也有工資，林舒覺得這份保姆錢還是應該自己出，沒必要讓長輩補。

覺陸崇禮有溫和慈的一面，但是行事作風也有強的一面，讓去提起這個，倒像是拂了他的好意，是以多有些逃避。

現在陸殿卿回來了，自然和他商量起來：“蔚秀園那邊宿舍的租金，也不可能一直讓父親出，不行就先退了。”

陸殿卿：“那邊的房子你住著到底方便，留著吧，等生了后，如果不需要，看況再退了。至于田姐工資和房租，其實今天我已經和父親提了，以后從我的工資里扣。”

林舒：“那就好，房子以后不一定租了，但是田姐做事還算規矩踏實，我們生了孩子后，我學習忙，你更忙，肯定需要人幫我們。”

不過這樣的話，田姐的工資二十多，蔚秀園的房租是八塊錢，的補助都進去了，到時候家里五個人，吃用就得靠陸殿卿的工資了。

便胡想著，也幸好他們陸家還給一份補，還有婆婆置辦下那套房子的租金，要不然夫妻兩個再加孩子保姆，喂的話那更是一項支出，六十多塊的工資雖然夠用，但肯定不能像以前一樣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了。

原來，這年頭要想活得舒坦，歸到底竟然是——吃老一輩。

林舒其實有些期待，想讓媽也趕嘗嘗燕窩羹，所以著急過去。

陸殿卿盯著星子頭也沒抬，聽到這話隨口道：“母親說這個確實比較補，說懷著我的時候，二舅給弄的燕窩，每天都會燉了吃，這樣我才生得好看。”

陸殿卿略一想，道：“你等等，我先去看看外面副食店。”

林舒想了想：“沒了吧？差不多得了，別的等生了再說吧。”

和什麼燕窩可沒關系。

覺得陸殿卿看上去過于嚴肅了。

再說也不敢吃太多了，雖說這年頭孕婦一般缺營養，需要補，但并不缺，伙食太好了，都怕萬一把孩子養太好了以后不好生。

林舒：“………”

其實陸殿卿剛回來的時候，林大靖關彧馨過去蔚秀園，大家已經見過了，陸殿卿還給他們送了禮。

陸殿卿媽特意捎來給的，惦記著媽，媽得顧著嫂子，嫂不一定想著哪個，總歸是辜負了婆婆的好意。

讀碩士研究生的話，估計補助會高一點，但也高不了那里去。

當然，還有一些虛榮心，會覺得，吃上燕窩了，真是滋滋！

林舒想了想自己的況：“我一時半會是不能指漲工資了，等學完本科，我還想繼續讀碩士研究生。”

其實并不合適他們這種忙叨叨的人來吃，耗不起那功夫。

林舒：“好吧……”

陸殿卿：“我知道，我去看看。”

煙酒點心都是前天陸崇禮那里拿來的，是陸崇禮準備好讓陸殿卿帶過去白紙坊的，陸崇禮那里得到的自然都是最好的，特供的。

林舒聽到燕窩，道：“盒的就算了，送過去，我媽手底下有兒媳婦，也不好自己留著，不給懷孕的兒媳婦，可給我嫂的話，這個牽扯又遠了。”

到了第二天，林舒睜開眼，邊人已經不見了，爬起來洗漱，才知道陸殿卿一大早起來就開始燉燕窩了，他是掐好了泡發的時間，于是等林舒洗漱過后，正好可以吃上了。

媽媽已經五十多歲的人了，快要退休了，能重新嘗嘗年輕時候吃過的燕窩，一定很高興。

林舒點頭：“對，現在過去吧，你帶回國的那個孕婦，也拿著吧，我也不是太吃那個，不缺營養，犯不著。倒是我嫂，上次提起想買，讓吃吧，好好補補子。”

但是陸殿卿作為婿，登門探這也是禮數，至是關彧馨的禮數。

其實味道也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反而有一點淡淡的蛋腥味，不過林舒還是很喜歡的。

陸殿卿：“那我們還要拿別的嗎？”

陸殿卿：“嗯，那我們帶一盒燕窩過去，再帶父親給我們的酒，煙，點心，回頭我們自己買點五花和時令水果。”

不過對陸殿卿多有些畏懼，在陸殿卿面前一直不太自在，束手束腳的。

總之心理的竟然大于味蕾的。

林舒：“那裝到搪瓷缸里，包起來，咱們今天去看我媽，先讓嘗嘗，以后我這里熬了，過來一起吃就行了，反正也不是要天天吃，就是偶爾打個牙祭。”

陸殿卿卻已經開始對著燕窩研究了，他打算先把燕窩泡上，今天晚上泡，泡一夜，正好明天可以開始燉了。

想著以后陸殿卿忙的話，媽媽過來幫自己熬，每次多熬一些，正好母一起吃多好。

陸殿卿他父母都是父親母親，媽那就是林舒父母了，正好可以區分開。

覺得這些不要，最關鍵是燕窩。

陸殿卿側首看，溫聲道：“沒事，你想讀什麼就讀什麼，沒錢也沒關系。”

不知道這個到底有多補，但這是一個象征，知道媽媽年輕時候是吃這個的，家里仆人會給熬，之后北平淪陷，就再吃不上了。

打開燕窩盒子，研究了下，那婆婆買的，自然都是上等好燕窩，而且一口氣給了三斤，按照三天吃一次，一次吃一錢，那三斤可以吃三十個月了。

當即陸殿卿出去了，很快就回來了，說沒五花了，一早就賣了，不過有肋排，這個大家都不要，他全都要回來了。

燕窩的話，是分小鐵盒裝的，一鐵盒是半斤，按照三天吃一次，一個月大概吃一兩，半斤也能吃半年了。

想也許吃的是那種覺，比如陸殿卿研究了這麼半天又一大早起來給自己燉的辛苦，又比如婆婆千里迢迢讓人捎來的心意。

最不濟了，不要臉一點，還可以啃公婆老本。

林舒看他特意換上了一件家常的襯衫，在那里一不茍地研究秤砣，便嘆了聲：“這燕窩也太金貴了，不但價格貴，關鍵是太折騰人了。”

于是問道：“你這次一下子泡多了熬了不是吧？”

陸殿卿安道：“錢反正夠花的，家里補助的那份錢就不存起來了，補進去生活費，另外我年底應該能提一級，到時候工資和補助都會漲。”

想了想還是忍不住道：“不過我覺得你之所以生得好看，還是因為父親和母親本來就好看。”

林舒：“肋排也行，羊尾油也能煉油，就這些了。”

再之后解放了，就淪為大雜院的窮人了，更是見都沒見過燕窩這個東西。

林舒笑嘆：“這兩天忙著搬家，也沒特意過去，你確實應該去探下你老岳丈老丈母娘了。”

林舒：“其實豬要不要沒要，反正我哥那里不缺，上次還給我提了一大塊去，隨便買點什麼看著差不多就行。”

當然了，燕窩這種好東西，當然想給自己媽嘗嘗的。

再說這可是婿親手熬了來，再特特給送去，當丈母娘的肯定喜歡。

陸殿卿：“這兩天有時間，我們再過去一趟白紙坊吧，帶過去一些給媽嘗嘗。”

陸殿卿對此不置可否，他已經稱出了好幾份一錢的燕窩了，又拿了一個帶格子的木盒子，每個木盒子里放一份，這樣每次燉的時候就取一份好了。

而選擇的方向，工作后，也不可能掙什麼大錢了，只能安分守己拿那點不高的工資了。

陸殿卿像是猜到的心思，抬眸看一眼，道：“也許真的，也許假的，但姑且信之吧。”

陸殿卿：“今天就過去？”

對于這個，林舒有些意外，想著，可能自己眼中的陸殿卿和外人眼中的陸殿卿已經不太一樣了吧。

這時候，公車已經到站了，陸殿卿小心地扶著林舒下了車，不過沒立即回去，先去了副食店，買了醬油醋什麼的，之后才往胡同里走。

陸殿卿：“是，我怕萬一不夠，熬多了。”

除了這個，好歹要了一點羊尾油。

看著陸殿卿那一本正經的樣子，一時無言以對，心想你不是沒事看看懷孕方面的科學論文嗎，好歹也得信科學吧？這種話能信嗎？

但并不能這麼勤快，怕是也沒這功夫，這麼一算，等孩子能滿地跑，也吃不完了。

回到家后，田姐已經開始做飯了，本分老實，很快悉了周圍副食店菜站的位置，可以學著去買菜了。

反正錢的事他可以想辦法，犯愁也是他愁。

林舒聽著，只覺得他的溫中滿滿都是縱容，便喜歡起來，想著確實沒什麼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