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崇禮沒帶警衛員,只帶了助理，讓司機開著車，來到了白紙坊一代,讓司機在這胡同口尋一僻靜地兒停著。

司機自然疑，不過沒敢說什麼，找了一家廢棄的舊茶樓旁，安靜地停下。

陸崇禮坐在車,微微側首,隔著車窗玻璃，看著那邊的胡同口。

這一帶和以前他的記憶大不一樣了，胡同外的街道已經建起來堆金描紅的牌樓,外墻也刷了紅,只有往胡同里面看的時候,才能看到悉的青磚灰瓦，那是帶著解放前氣息的滄桑幽靜。

這幾天天涼了,正是黃葉鋪地的時候,偶爾一輛自行車經過，傾軋過那片的落葉,約仿佛能聽到清脆細微的斷裂聲。

陸崇禮隔著車窗玻璃，看著一位賣水果的老大爺推了手推車巍巍地走過,老大爺肩頭還搭著汗的白手巾。

這個場景是如此悉,讓他一下子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他當然記得那個有著一雙黑亮眼睛的小姑娘，很貪吃的一個小姑娘,調皮,爬城墻摘酸棗,下河堤魚。

他記得用課本疊紙飛機，也記得在胡同口斜坡那里練習“飛檐走壁”卻摔了一臉泥。

還喜歡爬上樹,趴在那里睜著一雙大眼睛有滋有味地看著自己兒子。

只要小姑娘一看，自己兒子就會坐得筆直，字也比平時練得認真了。

總是太活躍，而兒子小小年紀已經沉穩斂，就那麼安靜地站在那里，看著總是把一切搞得飛狗跳。

妻子很喜歡那個小姑娘，他沒說，但其實心里也很喜歡。

他總是會覺得，如果自己有一個兒，就應該恰好長那樣。

那段回憶，已經久遠，但是于他來說，是和妻子心無旁騖的偎依相守，是看著年兒子沉默長的欣，是人到中年書香茶詩的悠閑，是人生中蕭條沉寂卻難得靜謐的一段時。

之后，他被迫和妻子別離，人生跌至谷底，又于消沉之中站起來，把一切走得穩當，一步步地往上攀爬，又和妻子團聚，也算是春風得意，時至今日，事業已經是如日中天，位高權重，可謂是順心。

這些年，世事在變，他也在變，只是那些回憶卻沒有變。

兒子一天天長大，但是昔日的小姑娘依然留存在他的記憶中，以至于當那個塵封已久的名字再次被提及，他還是下意識用了“小姑娘”這個稱呼。

其實已經不是他記憶中那個不諳世事的鄰家小兒了。

長大，嫁人，婚姻遭遇挫折，和自己兒子攪和在一起，離經叛道，快意恩仇，把離婚案鬧得沸沸揚揚。

之后遠走求學，異國孕育，把生下的一對骨送回，自己卻固執地不愿回故鄉。

人生終究不是最初那個好的模樣，昔日一對小兒在長大后，學會用叛逆去挑釁公序良俗，去反抗世事的磋磨，去走一條他們認為行得通的路。

二十年前的因，終于種下了二十年后的果。

在寂靜無人的大樓里，昏黃的燈，幽暗的長廊，那個孤寂地坐在辦公室里度過漫漫長夜的兒子。

天亮后，他心的姑娘就會為別人的新娘。

如果重新回到那一刻，他能為他的兒子做什麼？

他又能為那個一心練就飛檐走壁絕世神功，卻跌落在他面前的小姑娘做什麼？

二十年之后，他還可不可以再次向出手？

在他年時候，他也曾經意氣風發銳志昂揚，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但是青年時代他便已經沉淀下來，中年時代便越發收斂，時至今日，他更是已知天命。

這個世上有許多事，是他無法改變的，他也愿意去接。

陸崇禮抬手支額，覺到一窒息的疼在口蔓延。

這時候，胡同里傳來一個稚氣的聲音在喊著媽媽。

他形微頓，抬眼看過去，果然看到灰墻藍瓦的胡同口出現了一個高挑的影，穿著米黃風，留著一頭略卷的長發，含著淺淡的笑意，依稀有他記憶中的模樣。

上次去國見過一次，現在轉眼已經一年了，孩子兩歲了，不過他還是一眼認出來了。

陸守倞很安靜乖巧的樣子，頭發略有些卷，和陸殿卿小時候一模一樣，陸行鹓卻蹦蹦跳跳的，一臉調皮，小說個不停。

陸崇禮的眸溫地掃過陸守倞，之后看向陸行鹓。

他知道陸行鹓和林舒很像，第一眼見到陸行鹓，他就有了悉的覺，仿佛舊年的回憶瞬間被拉到了他面前。

緣實在是奇妙，陸行鹓既像極了兒子，同時也像極了林舒，好像是把兩個人的特征進行了完的糅合。

于是就幻化了他心目中那個孫該有的樣子。

他看著林舒帶了兩個孩子沿著胡同往這邊走，踩在松的落葉上，還一起調皮地跺了跺腳，于是三個人都笑了，清脆稚的笑聲和那個溫開朗的笑聲隔著玻璃，一起傳他的耳中。

他低聲囑咐了司機：“關上車窗。”

司機低聲應了下。

于是陸崇禮就看著們往這邊走，結果快走近的時候，陸行鹓看到那推著推車的老爺爺，便嚷著要吃，林舒停下來，買了糖葫蘆，買了磨盤柿子。

林舒一口氣挑揀了不，最后付賬，又要了一個袋子，提了一大兜子。

把塑料管到了磨盤柿子中，兩個孩子一人一個捧著吃，自己也拿了一個來吃。

那磨盤柿子外面一層皮，里面都是清香甜的，用吸管一吸，兩個孩子都驚訝地“哇”了聲，之后便開始說甜。

陸守倞還算穩重，陸行鹓卻很貪吃，鼓著腮幫子，瞪大晶亮的眼睛，使出吃的勁兒貪婪地吮，沒一會，便弄得臉上都是嫣紅的柿子。

陸崇禮遠遠地看著已經了小花貓的陸行鹓，不自覺溢出一些笑。

去年見時，雖然還小，但也能看出頑皮，現在看，果然是這樣了，比起來倒是陸守倞這個弟弟要穩重一些。

旁邊林舒笑起來，便要拿了紙巾來給陸行鹓。

誰知道陸行鹓卻嚷著要看看自己的樣子，林舒說沒法看，旁邊陸守倞指著這邊：“車窗，鏡子。”

陸崇禮也沒想到這個，略有些意外，不過好在窗戶玻璃從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

林舒看到這邊的車子，應該是見車子一直沒，以為里面沒人，便帶著孩子過來，把抱起，讓湊到車前燈前面看：“看到沒，是哪個頑皮的小朋友吃柿子把自己吃了小花貓！”

陸行鹓看著自己的樣子，驚奇又開心，竟然還用小手來拍自己的臉蛋，拍得呱呱呱的，把柿子涂得滿臉都是，口中還大聲地“喵喵喵”。

林舒趕阻止了，把放下，又用紙巾給臉。

好不容易干凈了，林舒哼哼著威脅陸行鹓：“行鹓你最淘了，要是再這樣不讓你吃了！”

陸行鹓扁著，一臉委屈的：“我還要吃！”

林舒很嚴肅地表示：“你不小心拿著，我是不會讓你吃的。”

陸行鹓嘟著，只好讓步：“好，行鹓好好拿。”

林舒這才把磨盤柿子用紙巾包好了，重新遞給，還幫把帶著蝴蝶結的發卡重新戴好了。

陸崇禮靠著窗戶玻璃，就那麼垂眼，深邃溫的眸注視著們母。

距離這麼近，他越發從林舒已經的眉眼間辨別出了記憶中的廓和悉的氣息，

這麼多年了，昔日那個頑皮小姑娘確實已經長大人，在經歷了那麼多世事后，終于把自己裝扮一個母親該有的樣子，開始學著擺了權威教育那個和昔日一般頑皮的孩子了。

這時候陸守倞也過來了，林舒順便拿陸行鹓作為反面教材來教育了陸守倞，陸行鹓卻又提起要去游樂場：“表姐說游樂場好玩，說的那些我都沒玩過。”

林舒：“那些其實都是很簡單的項目，迪士尼樂園你都去過了，國這個你看著就一般了。”

陸行鹓眨眼睛：“可是表姐說好玩。”

陸守倞聽了，也道：“表哥也說好玩。”

林舒：“現在已經不早了，我們過去的話，也許已經關門了，而且國很不容易打到出租車，我們過去公車要倒車，特別麻煩的。”

陸行鹓想了想：“要是爸爸在就好了，讓他開車車帶我們。”

陸守倞：“爸爸過幾天才來接我們呢。”

陸行鹓卻很快想到：“要是爺爺在就好了！”

林舒笑嘆：“過幾天你們就能看到爸爸了。”

陸崇禮在車聽著，一時心里竟不知是什麼滋味。

他微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誰知道就在這時候，陸守倞突然扭臉，往這邊看了一眼。

分明那車窗玻璃從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但陸崇禮竟然有一種錯覺，會覺得這孫其實看到了自己。

很小的小孩兒，一雙和兒子小時候一樣的剔眼睛，卻仿佛能看人心一樣。

陸崇禮微怔了下。

不過好在他們說了幾句話后，就往前走了。

一大兩小，踩著松的樹葉，走得歡快，陸行鹓還時不時蹦兩下。

陸崇禮目送著們走出很遠，才緩慢地收回視線。

他垂著眼睛，沉默了很久后，卻是吩咐助理：“打電話，調一輛出租車過來這邊接們，別的不要多說，讓司機正常收費就可以。”

助理恭敬地道：“是，先生。”

陸崇禮：“問問游樂場什麼時候關門，看看來得及嗎。”

助理自然明白，忙道：“那就請游樂場延遲關門時間吧。”

陸崇禮點頭，之后看著遠的小推車，卻是道：“也給我買一個柿子吃，我要的。”

“還要一個吸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