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院子里曬了幾簸箕的梅干菜,暖暖,院子里滿滿一菜香撲鼻。
趙家佑聞不來這味,鼻子了兩下,手將顧昭往院子外頭扯。
“走,你還磨磨蹭蹭啥!咱們瞧瞧去,瞧了你就知道了。”忽然,他面上好似想起了什麼,探頭探腦的左右瞧了瞧。
顧昭莫名:“這是怎麼了?”
趙家佑低了聲音:“昭啊,你那靈醒的鼻子和眼睛還在吧。”
顧昭:
“在。”
趙家佑慶幸的拍了拍口。
“那可太好了,一會兒啊,你幫我看看,瞧瞧那船上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東西。”
他加重了語氣,大青蟲樣的濃眉了。
“就咱們搖竹娘那日遇到的那種,你懂吧。”
顧昭:
“懂!”
真是可憐的家佑哥,明明前段日子還是敢夜里說鬼的瀟灑哥,現在倒好,青天白日的,居然連提都不敢提了!
顧昭不解:“不過話又說回來,你這麼害怕干嘛,反正你夜里在家又不出門。”
“你別擔心,這世界上有鬼便有神,你夜里在家里睡著,屋舍大門有門神,灶間有灶神,地里有土地公,就連豬圈,都有紫姑你怕什麼啊。”
紫姑,也就是民間說的廁神,也有人稱為坑三姑娘,傳說中是富人的小妾,生善良卻遇人不淑,在婆家遭人嫉恨后于正月十五那日被害死在廁坑。
上天憐其有德,讓幻化了廁神。
農家的廁坑和豬圈一般在一,也就是土話里說的圂廁,所以,正月十五祈福時,是在豬圈設供擺果,祭拜紫姑神的。
十五那日,他們去搖竹娘,路上還瞧見好些個伯娘嬸子迎紫姑呢。
按顧昭來想,這連豬圈都有神,趙家佑夜里在家中待著,實在是沒什麼可害怕的。
趙家佑斜睨過去,“說的簡單,你瞧見了?”
顧昭一窒:這倒沒有。
鬼倒是真的見了好幾只。
趙家佑了然:“是嘛,你這靈醒的鼻子和眼睛也只瞧見過那東西,沒有見過神,可見神仙就跟咱們的老爺一樣,忙碌著呢。”
“像我們這樣的貧民百姓,不遇到事還好,要是真的遇到了事,還是得靠我們自己!”
趙家佑想起搖竹娘那次,神仙來了嗎?沒來!
最后還是靠著他和裴表弟的子尿,打退了那可怕的金仙!想到這,他忍不住昂了昂膛。
顧昭:……
“呵呵,在理,此言在理。”
趙家佑松了勁兒:“再說了,我今兒跑來找你,是要拜托你一件事的。”他面上有頹然之。
顧昭肅容,不自覺的站直了子,“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家佑哥,要是有什麼用得著我的地方,你只管說,我阿爺傷這段日子,我顧家趙叔恩惠頗多,要是有什麼事,昭定然盡心盡力,無敢不從!”
趙家佑,用力的拍了拍顧昭,“好顧昭!”
他放下手,跟著顧昭往前走,一邊說道。
“還不是我娘,呀,平時貪便宜還能說是節儉,這口的東西,也能瞎來!”
“前些日子,市集上來了一個面生的漢子,他家的菌菇和木耳這等山珍貨賣得格外賤價,我阿娘貪便宜,就買了好大一袋。”
“說我阿爹夜里上值辛苦了,這不,那大燉菌菇只有我阿爹吃的份……”
“結果你也知道了,我阿爹肚子疼得厲害,整個人都拉虛了。”
“還沒有好嗎?”顧昭連忙追問。
前兩日夜里當值,趙刀是喊著肚子疼,后來遲遲不見他尋來,最后還是顧昭不放心,又回去尋他,這才將他送回去了。
這兩夜,都是顧昭一個人頂兩個,獨自一人在街上巡邏打更。
趙家佑搖了搖頭,“好是好多了,就是腳還癱著,不大使得上勁兒。”
“請大夫瞧過沒?”顧昭想了想,為上次給阿爺瞧傷的唐老大夫做推薦。
“德安堂的唐老大夫就很不錯,人心善醫又好,我阿爺這幾天都好多了。”
前段日子倒春寒,顧春來犯了風寒,也是請唐老大夫瞧的,他往舊方子里又添了幾味藥,顧春來吃了幾下去,那咳疾就好了許多。
別的不說,方才去瞧了瞧,阿爺都能吃下滿滿的一碗飯了。
老人家只要能吃,那就能讓家里的小輩安心。
……
趙家佑:“看了,請的就是唐老大夫,說是我爹吃的菌菇不對勁。”
“唐老大夫說了,咱們玉溪鎮也出了幾個這樣的病例,大家互相一問,這才發現是菌菇有問題,他們都和我娘一樣貪便宜,買了那面生漢子的菌菇,眼下是尋不到賣貨的人了。”
“唉,我爹傷到了腸子,得將養幾天。”
顧昭跟著嘆息一聲:“沒事就好。”
阿爺和趙叔,這是難兄難弟啊。
……
趙家佑:“這不,我爹說了,老讓你一個人當值也不好,我替他幾天班,你也知道,我怕那東西怕得厲害,所以,我今兒特意過來找你,就是麻煩你多照顧我幾分。”
顧昭:“嗐,就這點事啊!”
“你就是不說,我也會的。”
趙家佑撓了撓頭,笑得有些憨厚。
顧昭:“那你不去學堂了嗎?”
趙家佑:“過幾天就去,等我阿爹好了,我就去學堂了。”
“嗯。”顧昭應下,沒有再繼續說話。
兩人一路往前走,很快便來到趙家佑說的出事地方。
……
這是一河堤,此時冬末早春時節,零星的芽從枯枝中復蘇,巍巍的鉆出腦袋,迎著風微微搖擺。
清風吹拂過河面,水波拍打著岸邊的泥,連帶著,河面上的那艘烏蓬小船也跟著一晃一晃。
岸邊好些個漢子婦人,還有些阿公阿婆,各個圍在河堤旁,你一言我一語,指著船頭接耳。
趙家佑扯了扯顧昭,“喏,就是這艘船了。”
顧昭瞧了幾眼,眼里有困。
沒有啊,里頭什麼都沒有,就正常的一艘烏篷船嘛!
……
“顧昭,顧昭,顧小昭,這兒!”
人群中,一道的聲音朝顧昭喚道。
趙家佑胳膊肘捅了捅顧昭,“嘿,你呢!”
顧昭順著聲音看去,原來是隔壁的王慧心,此時正沖自己揮手。
顧昭拖著趙家佑了過去,不忘小聲嘟囔道。
“你們這是約好了嗎?一個兩個的,怎麼都喊我顧小昭!”
就連金仙那鬼丫頭,也是喊小昭哥哥長,小昭哥哥短的。
小昭,小昭,聽過去就沒半點氣勢!
趙家佑還沒說話,前頭的王慧心已經拿繡帕捂著笑了,“誰讓你比我們小了。”
今兒穿了件梅染的薄襖,簡簡單單,瞧過去甚至有幾分暗沉,并不是這般豆蔻之年的慣常穿的艷麗。
但面容白皙麗,型高挑,一頭烏發高高的盤起,上頭綴一塊深竹月的紗巾。
更襯得白貌,神彩耀人。
顧昭走過去,發現人不愧是人,就算是熙攘的人群中,人旁邊站著的地方,也比別的地方來得空曠。
當然,這也可能是懾于手中握著的那把竹竿鐮刀。
顧昭沖王慧心笑了笑。
王慧心手肘間挎著小籃子,里頭好些朵新的香椿芽,另一手握著竹竿,上頭的鐮刀磨得又利又亮。
一照,刀口折出刺眼的刀芒。
“慧心阿姐,這個給我拿吧。”
顧昭正要去接王慧心手中的竹竿鐮刀,不想一把將肘中的籃子塞了過去,另一手的竹竿鐮刀紋不。
王慧心笑,“有心了,你拿這個吧。”
顧昭的手頓了頓。
只見王慧心握竹竿鐮刀,一雙漂亮的眼眸往旁邊掃了掃,頓時,往這邊瞧的視線了許多。
顧昭甚至瞧見,有一個婦人的擰了擰自家瞧王慧心的漢子,王慧心顯然也瞧見了,鼻孔里微微哼了哼氣。
顧昭:
嚶!人漂亮,就連鼻孔出氣都這般可。
顧昭瞧了一眼旁邊的趙家佑。
還好還好,還不是最不爭氣的,這家佑哥已經手腳不知往哪里擺了。
顧昭挎好小籃子,這才和眾人一起瞧河中的烏蓬船。
這是一艘八新的載客烏蓬船,可以看出船家很惜它,里里外外整理得干凈又整齊,在船艙和甲板相隔的烏蓬下,幾枚小木雕用紅繩墜著。
有小魚模樣,也有小模樣……瞧過去別有趣。
水岸邊,兩個漢子挽起了,淌水在河里和船上四翻看。
顧昭:“慧心阿姐,這船是怎麼了?”
……
王慧心今兒在外頭采香椿,倒是比顧昭先聽到靜,就連趙家佑也沒瞧得多,聽到顧昭一問,當下指了指河里的那個青年,開口道。
“喏,這船是元伯先發現的。”
王慧心口中的元伯是個瘦高的青年,之所以元伯,僅僅因為他姓元名伯。
約莫二十來歲,聽說沒有娶婆娘,平日里為人沉默,也不見他種什麼田,每日只是出船去打幾網子的魚,零零碎碎的賣些魚獲,其余時間在船上曬曬太,樟鈴溪里晃啊晃,這一日便過去了。
趙家佑撇了撇,“是他啊,他的名字占人便宜!”
顧昭和王慧心都笑了。
王慧心笑起來格外的麗,桃花大眼微微瞇了瞇,似有星星碎溢出,可人極了。
雙腳淌在早春猶自冰涼的樟鈴溪江水中,元伯似有應。
他回過頭,恰好撞進王慧心眼睫的桃花大眼中,倏忽的,耳朵后一熱意涌來。
元伯連忙轉過頭,穩了穩心跳得有些慌的心臟,繼續看烏篷船。
他們正在尋找,好看看上頭是否有船家艄公的標識。
王慧心沒有察覺,素白纖細的手拂了拂鬢邊的碎發,對顧昭繼續道。
“聽說這船是從外頭的大江上飄來的,里頭沒有船家,也不見客人,元伯不放心,就將它拖回來了。”
說完,微微嘆了口氣。
“真希不是咱們玉溪鎮的船。”
顧昭也跟著沉默。
大江飄回來的船卻不見艄公,怎麼看,這船家都是兇多吉了。
樟鈴溪很大,不乏有那等水賊惡人,專門盯著艄公和客人,做那等殺人越貨之事。
就算不是他們玉溪鎮的船,那也會是別的地方,總歸是有戶人家,家里的頂梁柱出事了……
……
“找到了。”這時,水里的元伯突然喊了一聲。
他指著船沿邊的一小標志,開口道,“應該是六馬街的謝家。”他頓了頓,繼續道,“是謝振俠,謝家的船。”
這話一出,頓時好幾個人圍了過去,大家探著頭瞧,七八舌的說了起來。
“是是,應該是他家的,上次我回我娘子家瞧侄兒,乘的就是這船。”
阿慶嬸子用力的拍了拍大,四看了一眼,朝大家伙兒說道。
“錯不了,錯不了,老爺子人好,為人和名字一樣有俠氣!我坐船有些暈,他還給了我一包子的話梅呢。”
“是是,這麼一說,我也有印象了,謝老伯干凈,船艙里從來都是干干凈凈的,我以前還說過,坐他家的船啊,就是舒坦……”
“喏,他船上的這些木雕,他和我說過幾,說是家里的小孫孫練手之作。”
越來越多的聲音附和,說到后頭,大家伙兒的聲音漸漸小去,最后沉默了。
你覷覷我,我瞧瞧你,誰也不說話了。
原先還沒有多大覺,這艄公一挖出來,發現是自己知道的人,而他可能已經亡命在茫茫江波中了……
這事,讓大家伙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難。
原先因為挖掘出船主的熱鬧,瞬間戛然而止。
“我去喊人來。”聽到六馬街的謝家,趙家佑站不住了,當即丟下一句話,鉆出人群跑了出去。
一并去的,還有長寧街的兩個漢子。
謝家的人來得很快。
來的是謝振俠的大兒謝福文和大兒媳褚氏。
謝福文眼里又慌又,一個三四十歲年紀的漢子出這樣無助的眼神,怪讓人不忍心的。
顧昭和大家伙連忙給他讓開了路。
謝福文心慌得厲害,腳步有些遲疑的走了過去,在看到船的那一剎那,原先懸在半空中的心,一下子墜冰窟窿里。
他鼻子一酸,眼前頓時模糊了。
“爹啊!我的爹啊!”
“是我家的船,我爹呢?我爹去哪兒了?”
他和褚氏都哭得厲害,半晌,他大大的了下鼻子,忍著心里的悲痛,開口詢問道。
“勞煩大家了,這船,這船是哪里找到的?”
大家伙兒的目都朝元伯看去。
元伯有些不自在,簡單又快速道,“大江外頭,鴨姆灘附近。”他想了想,大概的說了個參照位置。
對上謝福文和褚氏希冀的目,他沉默了下,搖了搖頭,“除了船,沒有瞧見其他的。”
謝福文心里一酸,默默的抬袖臉。
顧昭心里微微嘆息了一聲,走船最怕這樣了,船在人不見蹤跡,這是連尸骨都無存了麼?
樟鈴溪很大,據說一直往外延,再過百里,那便能和海天相接。
這尸骨,怕不是最后被沖進大海里了吧。
……
一時間,大家伙都靜默了。
“那啥,我們找涯石街的桑家阿婆瞧瞧啊。”突然,一道婦人的聲音響起。
大家朝聲音的方向看去,就連相互攙扶,面傷心的謝家夫婦也一并看了過去。
說話的是阿慶嫂,一個有些胖的婦人,方才說謝老爺子給了話梅的就是。
被這麼多雙眼睛盯著,阿慶嫂有些別扭,放下舉著的手,眼睛朝大家伙四瞧了瞧,陪了陪客氣的笑。
隨即,立馬又想到,眼下這形可不適合出笑容。
阿慶嫂趕抿了抿,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桑家阿婆啊!涯石街的那位!”
“怎麼?你們都忘記啦!”
……
“哦~是啊!”
“是是,可以找桑阿婆瞧瞧。”
有懂的婦人七八舌的又應和了幾句。
“對,找桑家阿婆,一定可以找到人的!”
……
桑家阿婆?
顧昭想了想,這是誰?
不一會兒,的腦袋里就有了對應的人。
這桑阿婆,是玉溪鎮的人啊!
所謂的人,便是能通鬼神的間人,和普通人一樣,需要吃五谷雜糧,進行五谷回,然而,唯一不同的是,能夠通亡者。
請神,問鬼占卜,無一不。
在涯石街,桑阿婆經營著一家香火店,聽說那一手的問鬼幾乎出神化。
往年里,玉溪鎮哪戶人家家里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尋問問總是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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