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的,周圍的場景一變，胡道夏和胡青珊發現自己沒有在院子里了。

目是一片的灰，風吹來野鬼哭嚎的號子,如霧的黑影在半空中游弋，時不時有詭譎邪的笑聲傳來。

“嘻嘻,瞧我聞到了什麼？活人的味道一來還來了兩，不錯不錯！”

“好香,好香”

“……吞了他們,咱們做鬼這般久了，除了穿紙,還沒穿過這等人皮裳……一定很溫暖吧……”

這話一出,游弋在半空中的黑影頓了頓，隨即發出更尖銳的呼嘯,氣森森。

無數的鬼音匯聚喁喁私語，攪得人心惶惶，心神不寧。

“我的,是我的……”

“不,我死得久，我先來……”

“莫急,咱們一人穿一次,這人皮堅韌，定能讓我們這些死鬼都過過干癮兒。”

數團黑霧纏繞在一起,就似在打架一般的爭先恐后。

胡道夏和胡青珊瞪大了眼睛，驚恐的看著這詭譎的一幕。

……

黑霧中陡然出現數十只鬼手，上下的胡抓。

只見鬼手青白中帶著尸斑，氣森森，不知道是不是達了什麼共識,倏忽的，它們一致的朝胡青珊和胡道夏抓去。

那冰冷又詭異的手了臉，似有鬼語在耳畔喁喁喃喃，胡青珊終于不住的捂住了耳朵，崩潰的大了起來。

“饒了我，饒了我饒了我吧。”

胡道夏驚懼不已。

忽然的，他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跪在了地上，拼命的磕頭。

“玉珠，玉珠，是我對不起你，我給你說對不起……你繞了我，饒了我，繞了我姐吧。”

旁邊，胡青珊也哀哀求道。

“姑娘，你饒了我吧，我什麼都不知道。”

鬼道中，桃三娘的影緩緩的出現，那些不安分的鬼手好似也知道桃三娘不好惹。

它們僵了僵，隨即不甘不愿的了回去。

胡道夏卻毫不敢放松。

他跪在地上，眼睛驚恐的轉，手不自覺的抓地上的沙土。

砂礫將指間的皮磨爛，留下鮮紅的滴。

也因為見了，原先褪去的鬼又蠢蠢了，就像是無數只眼睛躲在暗，貪婪詭譎的覬覦著這邊，只等一個疏忽的空檔。

胡青珊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

用雙手牢牢的抱著自己，可偏偏這麼害怕了，卻還是昏不過去。

心口就像是被一只手掌住一般，那手的主人惡意又捉弄人，它時不時的一，放松，又一，再放松

如此反復。

驚懼讓胡道夏和胡青珊幾乎不過氣來。

……

桃三娘倏忽的一下便到了兩人跟前，蹲著地，猙獰的鬼臉有些發僵的盯著胡道夏，略略歪了歪頭。

森森鬼炁伴隨著說話，朝人撲面涌來。

“對不起？”

“你一句對不起就想讓我放過你們？”

“嗤！”

兩人驚懼的盯著桃三娘，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桃三娘的眼睛掃過胡青珊，只見的影一閃一滅，不過是眨眼之間，便蹲在了胡青珊的面前。

湊得極近，鬼音幽幽。

“……善良的姑娘？阿姐，看來我桃玉珠，也是你的姑娘嘍？”

胡青珊拼命的搖頭，因為驚懼，一張臉就像是那河里撈出的活魚一般。

胡道夏轉了頭，對著桃三娘拼命磕頭。

“饒了我姐，不知道，不知道，你的事不知道，金盆洗手了，真的”

“這里是哪里，你放了我們好不好，我下輩子給你做驢做馬，欠你的，我做驢做馬還給你。”

……

“是哪里？這里是鬼道啊”

桃三娘喟嘆了一聲，眼睛環顧了下周圍。

鬼影幽幢，便是吹來的風都似野鬼哭嚎，他阿姐會怕，曾經的，也是連走夜路都不敢的姑娘啊。

桃三娘的盯著胡氏姐弟。

“不過是這麼片刻的時間，你們就不住了？而我，自我死后便在這片天地里了，瞧不得，知不到溫暖，連肚子都是的！”

“以后幾十年，我還得待在這里！”

“這一切為什麼？都是因為你！因為你們啊！”

桃三娘嘶吼了一聲，森森的鬼炁朝胡道夏和胡青珊的面皮涌去，兩人臉上當即便沁出了痕，就連肩上的火也跟著晃了晃。

顧昭提著燈籠在旁邊。

見到六面絹燈的燭，桃三娘上的鬼炁斂了斂，神智也清醒了一些。

……

胡道夏還在喃喃，“饒了我，饒了我姐，下輩子給你做牛做馬。”

桃三娘的嗤笑一聲。

“下輩子？”

“我桃三娘不要下輩子，這輩子的事這輩子了！”

下一輩子的事，誰知道又是怎樣的。

……

那廂，胡青珊看到顧昭，眼睛一亮，轉而朝顧昭撲了過來，哀哀哭道。

“顧小郎，顧小郎救命！你不是更夫嗎？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們吧！”

顧昭一個錯步讓開了。

這一撲，胡青珊正好撲到了桃三娘的腳下。

不用抬眸，看著這紅腳和紅鞋，胡青珊瑟瑟發抖個不停。

桃三娘不屑的笑了一聲。

顧昭問桃三娘打算如何了結這段孽緣。

桃三娘憤懣，“死？死了債便消了，哪里能這般便宜了他們！”

“我要他們這一輩子，接下來的每一日都活在心驚膽戰中，活在我桃三娘的影之下。”

“我要他們姐弟一人再也掙不了我！”

顧昭：

桃三娘沉下臉，“再說了，他還欠我百兩的紋銀沒有還呢。”

胡道夏拼命磕頭，“我還，我一定還！我做牛做馬賺銀子還你。”

“我給你立碑，每日上香逢年過節三牲六齋，大金大銀的元寶供奉著你。”

胡青珊跟著連連點頭，“是是，我們一定給你立碑供牌，讓你永香火，求求你了，求你饒了我們吧。”

桃三娘恨恨，“這三牲哪里夠！”

胡青珊和胡道夏見有了生路，相視一眼，連忙道。

“肯定不會寒酸了您，您放心，五牲五果十一齋，您問一問顧小郎便知了，這規格是我們玉溪鎮大戶人家供奉神靈才用的宴席。”

桃三娘看向顧昭。

顧昭點了下頭，“這事沒有扯謊。”

“五牲為全，全鴨，全魚，全豬，全羊，五果十一齋倒是沒什麼規定，什麼時節用什麼素菜。”

瞥了一眼殷殷看來的胡青珊，補充道。

“對了，我記得還得搭個糖塔，大金大銀的元寶也得搭個元寶塔。”

胡青珊臉僵了僵。

只不過順口提了下這顧小郎，他怎麼又添了個糖塔和元寶塔？

本就不寬裕的家庭，這下更是雪上加霜了。

桃三娘滿意了。

最后，在桃三娘的要求下，顧昭撿了塊松木，在上頭刻上桃玉珠之靈位。

胡道夏和胡青珊立下誓言。

“我胡道夏/我胡青珊，在比立誓，今生今世虔誠供奉桃玉珠，直至債消，如違此誓，人神鬼共棄，天打五雷轟！”

話說完，兩人一鬼皆有所。

這誓約，皇天后土都是承認的！

胡青珊瑟瑟發抖。

顧昭將靈牌遞給了胡道夏和胡青珊，這才送他們出了鬼道。

……

鬼道里。

桃三娘青白的手覆在腹部，突然問道。

“道長可是覺得我不爭氣？為了年節的那一份供奉，就饒過了他們？”

顧昭嘆了口氣，“畢竟是你和他們的糾葛。”

桃三娘沉的臉上倏忽的勾起了一抹笑意，瞧過去詭譎森。

“死了多便宜他們，你瞧我，以前阿爹帶著我去鄰村看戲，夜里回來遲了，我瞧著那風吹過的樹梢都害怕，現在呢？道長看我可會怕這些鬼影。”

顧昭：

這一鬼炁，只有別的鬼怕的份，哪里有怕的樣子。

桃三娘微微張開口，里頭的紅舌朝外探了探，就像是靈活又膩的長蛇。

妖嬈萬分的了這長舌，桀桀笑道。

“胡郎以前說過，他要和我天長地久。”

“我啊，如今便如了他的愿”

顧昭：

“你開心就。”

從鬼道出來后，胡道夏和胡青珊跌坐在院子里，兩人一臉驚懼，臉上是死里逃生的慶幸。

目在落在地上的靈牌時，兩人俱是打了個抖。

胡道夏哭喪著臉，“姐，是真的，這一切都是真的，玉珠找上我了。”

胡青珊也死死的盯著那靈牌，就像它會突然變張著大的惡一般。

好半晌，喃喃個不停，那聲音就像丟魂了一般，眼神都有些發癡了。

“早就和你說了，銀就好，也銀就好……你呢，偏不聽，沾人家姑娘家的子作甚你瞧，這不就遇到了較真又鉆牛角的了？”

胡道夏也悔得不行，“姐，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

第一日日頭升起，兩人瞧著這明晃晃的日頭，只覺得恍然如夢，如迎初生。

胡道夏拆了額上的白布，瞧著上頭的騙子一字，狠了狠心又拿刀將它劃糊了。

接下來幾日很平靜，他以為事過去了。

再又一次夢后，他醒來的時候，恍然驚覺自己在一艘寶船上。

“誰，是誰！”

胡道夏驚懼著眼睛四探看。

顧昭從甲板外頭走了進來。

瞧著他額頭上沁出跡的紗布，眼里閃過一抹厭惡。

顧昭：“我就和你說了，他定然會賊不改！”

誰？這顧小郎和誰說話？

胡道夏一驚，猛地回過了頭。

只見他后正著一紅的桃玉珠，瞧見他轉了過來，桃玉珠著他的面皮，長舌勾了勾他的耳朵，吐氣如蛇。

“是我啊，胡郎。”

“幾日未見，你想我了嗎？”

“我可是想你想得心發呢。”

胡道夏跌坐在地，崩潰的抱頭大。

“我都答應供奉你了，為什麼還纏著我！”

顧昭看著他，直到他的聲音小了下去，這才盯著他的眼睛，認真道。

“你們同意供奉，三娘如此做法就不算纏了，這算你們同意的。”

“跟著你們，名正言順！”

“就是就是。”桃三娘舌笑了笑，應和了顧昭的話。

長舌倏忽的了回去，的面容褪去可怖模樣，雖然還森卻也有生前的三五分清秀模樣。

桃三娘笑眼彎彎：“胡郎莫怕，我陪著你。”

胡道夏一窒。

……

寶船劃過樟鈴溪的江面，月落在波粼粼的水面上，就像水中也有一彎月一般。

抬頭便是那新月，耳朵里是樟鈴溪流水潺潺的聲音，如此靜謐的夜晚，胡道夏一顆心提得的。

他看了看桃三娘，又看了看顧昭，最后只敢對上顧昭的眼睛，怯生生的問道。

“你們要帶我去哪里？”

顧昭和桃三娘對視了一眼，桃三娘拿帕子捂不語。

顧昭只得開口道。

“自然是去賺銀兩，你還欠三娘銀子呢。”

賺銀兩？

去哪里賺銀兩？

胡道夏想問，卻又不敢再問，心里像墜著秤砣一樣，七上八下又沉甸甸的。

很快，他便知道這一人一鬼將他送到什麼地方了。

靖州城石場。

夜里時分，石場靜悄悄的，白日里那喧囂鬧耳的采石聲停了，唯有空氣中比旁的地方味重多塵，讓人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胡道夏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

“石場？你要送我來石場？”

顧昭點頭，“好好做幾年，還清了債，偶爾也能給自己割一刀，嘗點葷腥之味。”

言下之意，采石的工銀，胡道夏是別想沾染上一分了。

胡道夏看自己的手，上頭細皮的。

他簡直不能相信了，這更夫居然狠得下心來，送自己來石場采石？

顧昭將這一幕收到眼里。

暗暗冷哼了一聲。

自然狠得下心來，就是這等磋磨人的采石場，才能把胡道夏這等小白臉磋磨糟老頭樣。

等他了那等糙漢的模樣，看他哪里還有臉，去尋那憐惜人的小姐姐。

呸！

還敢說由憐生！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

胡道夏想跑，桃三娘的長舌一卷，就將他卷了回來。

在他耳朵旁，吐氣如蘭。

“胡郎莫慌，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夜里天熱時候，我替胡郎降溫，天冷時候，我替胡郎暖床……你以前不是說了嘛，要和我纏纏綿綿過一生的。”

“玉珠心善，定不會讓胡郎你夜長苦日短，寂寞難耐。”

說罷，桃三娘的長舌輕佻的卷過胡道夏的臉龐，像粘膩的長蛇。

胡道夏驚恐的夾了。

該死，這悉的覺！

……

顧昭搖頭，還小呢，聽不得這等虎狼之詞。

想罷，顧昭走開，將這私人的空間讓給了一人一鬼，轉去尋了那采石場的管事。

這采石場是靖州城府衙名下的，里頭除了那等牢獄之人，還有一部分是附近來討生活的百姓。

顧昭下了道迷心符，采石的俞管事便將胡道夏認作是來石場討生活的百姓，偏生心底又認定不能讓這人離開。

辦妥事后，顧昭和桃三娘道別。

桃三娘對顧昭道了個萬福，“三娘多謝道長全。”

顧昭瞧了眼的肚子，眼下那肚子還不怎麼顯眼。

“不客氣，等這孩子足月份了，你要是有難，可以來尋我。”

桃三娘眼里盈盈似有淚。

萬般謝意，說出口好似輕飄飄不值一，又道了個萬福。

“道長放心，再說了，我也不是都在這靖州城待著，我那大姑姐還在玉溪鎮呢，我得時不時的回去叨擾一一，免得忘了還有我這門親戚。”

顧昭愣了愣，隨即知道桃三娘說的是胡青珊。

當下好笑道。

“是是，逢年過節什麼的，都得回去走走親戚，這親戚啊，都是越走越親香的。”

顧昭揮別了桃三娘。

俞管事瞧不見桃三娘，他只是覺得有些冷而已，了手上泛起的皮疙瘩，俞管事懊惱自己出門太急，居然忘記帶件薄裳了。

這樣一來，對著夜里才來尋工的胡道夏，他臉上也沒有了好臉。

只見他挑剔的打量了幾眼胡道夏，看不大上眼模樣。

俞管事不解。

怪哉，他到底是怎麼收了這個白斬似的小白臉兒，不不，明兒他可得多盯著點，這一個月好幾兩銀的工錢呢，可不敢讓他劃大水嘍。

俞管事哼了一聲，“走吧，正好地字屋里有張床板空著，嘖，真是生瓜蛋子一個，出門討生活也不知道帶鋪蓋，吧，左右這幾日不冷。”

胡道夏有心不走，奈何后的桃三娘虎視眈眈，腳步慢一點，那長舌便了過來，打在上生疼生疼的。

……

石場地字屋門口。

俞管事代道。

“明日上工了惹事，府衙的要犯也在石場做活，瞧著他們離遠一點，你們賺銀，他們贖罪，兩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