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紅糖糍粑就是用糯米做的, 有的地方則是直接用煮的糯米舂的，但這并不妨礙一樣好吃。

　等面醒好，一個個掌大的小圓餅, 往油鍋里下, 煎到通金黃的時候，再挪到糖漿鍋里這麼一滾, 金黃油香的糍粑吸收了糖漿的甜，口又甜又糯，不要太彈牙。

　“趕洗手來吃幾個，不然全被孩子搶了。”衛孟喜給每個娃的碗里盛了一個, 耐不住他們風卷殘云的速度, 一個個燙得“呼哧呼哧”的，還要。

　當然，對于這個“出差”回來的爸爸, 花寶也悶著頭吃，不他。

　衛孟喜提醒過他們, 可兩小只就是鼓著臉頰, 不就是不。

　他倆懂事的都不, 那衛東衛紅就更不用想了, 給他吃幾個紅糖糍粑已經算他們大方了。

　衛孟喜這心里愁啊, 再這麼僵下去, 這親子關系就是再過十年二十年也沒戲。

　劉利民吃了三個, 里又甜又糯, 拍拍手，“哥嫂子你們慢吃, 我先回宿舍幫你收拾行李, 一會兒上龔大哥幾個給你送過來, 你就甭跑了。”

　衛孟喜一頭霧水，搬什麼行李？

　“瞧我，嫂子還不知道吧，張副礦長要把咱們廣全哥正式調勘探隊去，采煤隊的宿舍就不能住了，以后他都回家住。”說著，還沖陸廣全眼睛。

　當著外人面，也不好說啥，只能笑瞇瞇說謝的話，從今晚開始，就要同床共枕了嗎？說實在的，有點別扭。

　雖然心里是沒把他一子打死，想要考察以后行就過不行就踹的，但這不還在考察期嘛，有點快。

　當年為啥會有呦呦，倒不是陸廣全禽，才見第一面就主要求做運，而是主的。

　那時候剛離了前夫家的狼窩，急于找一個安全的能讓孩子吃飽飯的長期飯票，沒想到能跟陸廣全，頗有種“天上掉餡餅”的驚喜……當然，那時候的衛孟喜也就只是個沒出過門的沒文化的小媳婦，要讓有啥新時代的覺醒，那無異于天方夜譚。

　再加上親娘一直在耳邊叨叨，說半路夫妻如鐵，從小夫妻如棉，他倆都是死了前任的，不是離婚，心里肯定都在念著前面那個的好，而煤礦工人長年累月不在家，要想夫妻關系穩固，第一要務就是生個娃，拴住男人的心，這樣雙方心里都踏實。

　再說了，又都是結過婚的，床上那回事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主點，眼睛一閉，一睜，不就過去了？

　還真讓媽說中了，就那麼一次，紅著臉主了一次，就懷上了。也得虧那晚陸廣全被人灌醉了，要是還清醒著，估計怕也不會。

　看吧，當時的衛孟喜就是這麼初生牛犢不怕虎，為了養活倆娃可以再生一娃，現在？就是白送十萬塊，也不會生的。

　當然，決定要將這件事當一個埋藏在心底，尤其不能讓小呦呦知道。

　“小衛在家嗎？”

　“在呢，桂花嫂子快進來。”

　劉桂花剛進門一步，看見陸廣全在那兒坐著，一想這不是兩口子小別勝新婚嘛？于是趕知趣的退回去，“也沒啥事，就剛才去前頭郵政所寄信，看見有你的信，就給你取回來了。”

　其實不是看見，也不識字，是郵遞員懶得往窩棚區跑，聽說住這邊，就問認不認識衛孟喜，幫把信帶回來而已。

　是誰會給寫信呢？不僅衛孟喜好奇，就是陸廣全也豎著耳朵。

　衛孟喜故意把信封倒著拿，還看得煞有介事，“這是誰來的信啊？應該是我媽，是我媽寫的吧？”

　陸廣全雖然沒戴眼鏡，但視力好像依然很好，遠遠的就能看見：“是柳迎春，你認識嗎？”

　衛孟喜其實早看見了，就在那兒演戲呢，“哦，迎春嫂子啊，就菜花你們一個隊的。”

　陸廣全出門這麼多年，不認識這些婦。

　“哦對了，我說男人名字你應該認識，許軍。”

　許軍啊，陸廣全凝神想了想，“他……參加反擊戰犧牲了。”

　既然要裝不識字，那衛孟喜只能一裝到底，“你幫我看看唄，說的啥。”

　陸廣全再三確認需要他看后，才洗手過來拆開，一目十行的看起來。

　他沒說啥，衛孟喜也能猜到，無非就是問他們有沒有順利到達礦區，在這邊落腳怎麼樣，以啥為生，男人對好不好之類的，當時倆人在菜花也是共患難過的。

　在那里，唯一愿意幫的人就是柳迎春，如果可以，真想把他們母子帶走。

　果然，三分鐘后，陸廣全眉頭都不一下，轉述了這些容。

　“我看寫了好幾張紙，麻麻都是字呢，就這幾句話嗎？”

　男人面不紅心不跳：“嗯。”

　把信還給，走了兩步，忽然疑道：“你剛來到就給去了信？”

　衛孟喜心頭一突，“對，我那天去市里路過一個學校，請倆小姑娘幫我寫的。”絕對不能說是礦上的人，因為他要是較真的話謊言會不攻自破，必須真真假假挑個死無對證的。

　一會兒，劉利民和龔師傅把打包好的行李搬過來，服一共兩件，子兩條，是的，在礦上工作這麼多年他就只有這麼兩服，四季囫圇著穿，衛孟喜問過劉利民，真的沒弄錯。

　但與之相反的是，書多。

　衛孟喜以為那天看到的就算多了，誰知今兒搬來的好幾個沉甸甸的箱子里……也全是書。

　龔師傅看這麼多書也沒個放的地方，蓋房子用剩的木頭還在，衛孟喜一直不舍得扔，都整整齊齊碼放著呢，他當即拿出自己的工箱，現場制作一個書架。

　屋子小，兩張架子床靠墻放，已經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間，正中靠窗位置是一張雙人床，書架就只能放對側墻，再把書籍全擺放上去，屋里快滿了。

　一想到這麼小的房子以后要住七個人……和那麼多書，衛孟喜就頭疼。孩子們一開始還是排斥這個“侵者”的，但看見那麼多書，好像看見了不知道是什麼但覺得應該是寶藏的東西，頗有種去父留書的意味。

　“你上菜店買點，人龔師傅和小劉幫了這麼大的忙，留頓飯吧。”

　接過妻子遞來的三塊錢，陸廣全走了兩步，自覺地把小呦呦抱走，因為妻子忙著灶上活計，這丫頭就小跟屁蟲似的跟著，鬧著要媽媽抱。

　衛孟喜趁機把信掏出來，一目十行，嘿，就看出問題來了。

　這狗男人！柳迎春確實說了那些話，但說得更多的是陸家那老兩口。那天他們留下假象遁走之后，老兩口在牲口房外那一個氣，啥狠話都說了，就是要等著收拾呢。

　誰知道等了快一個小時，也沒自己爬出去“死”，陸老太有點急了，不顧村里阻攔，生生讓老大老二幾個破開房門闖進去，里頭哪里還有人？差點沒給老兩口氣死，他們放言一旦抓到衛孟喜，非把打個半死拔下幾顆牙來不可，省得剛家里錢出去吃喝，敢給賠錢貨看病，就是找死！

　還有記分員老母親跟攔路吵架的事，居然是這喪門星打著的旗號去要蛋，要回來就母子幾個躲著吃啦！

　好一手奉違，大逆不道！

　接下來，就是“抓捕”衛孟喜了，所有人都覺著，肯定是帶著娃躲回娘家去了，而娘家以前在朝鎮，后來改人民公社，繼父在縣城有工作，所以一家子都搬紅星縣城去了。

　誰知等陸家人殺到縣城一問，哪有啥衛孟喜，連個屁也沒著。

　當然，對于謝母和繼父的否認，他們是不信的，一定是這娘家人將藏起來了，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這敗家娘們找出來！

　繼父也不是面人，這不兩廂就打起來嘛，鬧到了派出所，私闖民宅還打架鬧事的陸家人，不論男，全被拘留了兩天。

　放出來第一件事依然是找衛孟喜，可饒是他們翻遍紅星縣城，甚至找到前夫家去，依然沒有的影。

　這時候王秀芬忽然回過神來，不會是跑礦上來了吧？這一猜測，徹底把陸老太氣倒了，當場口吐白沫手腳搐，兩只老眼翻得只剩白眼球。送醫院說是中風，治不了，又轉市醫院，搶救了兩天兩夜才把命保住，但半邊子終究是歪了，出院一個月還能看出是不協調的。

　更絕的是，聽說老太太醒來第一件事不是打針吃藥，而是罵娘，誓要追到金水礦來把衛孟喜押回去，離婚。

　哦不，休妻。

　還覺著自己的兒子主提離婚不該離婚，而休妻呢。

　柳迎春為了描述得形象，都是用雙引號引用的原話，這狗男人看了眉頭都不皺一下，還故意瞞不提，這是欺負不識字呢？

　陸廣全，你可真狗。

　你老娘要殺我，罵我小娼婦狐貍喪門星，要連我生的“賠錢貨”一起掃地出門的話，你有本事也念出來啊！

　真是想想就來氣，衛孟喜忍著一口即將從嗓子眼噴薄而出的火氣，做了個又麻又辣能讓人直接花殘的麻婆豆腐，還有一個酸倒牙的土豆，吃吧吃吧，吃不死你個狗男人算我跟你姓。

　可惜在座的都是石蘭人，無辣不歡，越辣越香，別看陸廣全每頓一個雜合面窩頭，可吃起辣來也不含糊，能用麻婆豆腐湯拌飯呢！

　衛孟喜眼瞅著他越吃越香，覺著自己這個不了解他的妻子，怕是又失策了。

　送走客人，的怒火再按捺不住，“你去把碗洗了，鍋刷了，監督娃刷牙洗臉。”別問，問就是累了，毀滅吧王八蛋狗男人。

　陸廣全不疑有他，乖乖去了，但干著干著總覺得哪里不對，妻子這是生氣了？而且是生他的氣。

　他是個很有自省神的男人，回想今天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好像沒有能讓人生氣的地方……除了，那封信。

　他瞞信件容是不對，但念出來不更傷人？尤其這些話基本可以肯定是真的。

　剛開始說柳迎春他沒印象，可要說是許軍的妻子，那就是他的初中同學，他知道這個老同學的為人，老實本分，格斂，不是說假話挑撥關系的人。

　可越是知道老同學的為人，他越是生氣，以前每次回家探親，母親當著他的面對妻子雖然多有不滿，但至不會非打即罵，更不會罵這種侮辱人格的話，可誰能想到，背著他，罵的居然如此難聽，還是從第三人里說出來的。

　不就喊打喊殺，所以妻子來逃命，真不是夸張。

　這也側面證實了，妻子沒說謊。

　至于他寄回家的錢該怎麼花，他覺得妻子擁有完全自由支配的權利，所以問題的本質是母親對妻子長期以來的不滿，以及對母子六人的待。

　當時他差點就沒控制住震驚和氣憤，第一反應是不能讓妻子知道，好容易“死里逃生”出來，不該再經這些壞緒的摧殘。

　窩棚太小了，也沒浴室，洗臉刷牙在廚房門口，洗澡只能端進屋里，關上門窗隨便兩下，陸廣全干凈慣了，作慢吞吞的。

　衛東和寶就像商量好的，一左一右護住媽媽，不讓這個著頭發的男人上炕，但凡他一步，倆人就如臨大敵，“我要跟我媽睡。”

　陸廣全蠕，他記得結婚的時候他們還不會說整話呢，傻愣愣黃嘰嘰的，像兩只營養不良的小崽，他看一眼，他們就扁著掉眼淚，還會趁沒人看著的時候吃炕上的花生。

　一轉眼，就是能說會道的大孩子了。

　“就是，我們都要跟媽媽睡，爸爸你跟你媽媽睡去叭。”

　陸廣全氣結，想像其他男家長一樣拿出點氣勢來，可他細皮白凈凈的，哪怕不笑，孩子們也不怕他。

　“是因為你沒有媽媽嗎？”

　陸廣全：“……”

　衛孟喜憋笑，該！

　雙方僵持一會兒，孩子終究是孩子，已經開始哈欠連天的，“我跟你說，你真的不能跟我媽睡。”

　陸廣全臉不好，“為什麼？”他有事。

　“睡一個炕會生小娃娃，不能再讓我媽生了。”

　兩個大人沉默，“這又是為什麼？”是誰給他們說過生孩子的壞嗎？還是他們怕多個小孩會爭寵。

　衛東著嗓子，幾乎是吼：“再生一個要不是小弟弟，新還不得打死我媽？”他篤定媽媽就是專門生小妹妹的，一點兒也不會生小弟弟。

　“到時候我就沒媽媽了。”衛紅也哽咽著說。

　男人沉默。

　兒子知道護著自己了，衛孟喜心里舒服了點，但眼神依然刀子一樣削男人上：聽見沒？你老娘都咋對我的。

　陸廣全沉默片刻，轉而拉開電燈，蹲下子，保持目與衛東持平，溫聲問：“給我講講你們在老家的事，好嗎？”

　衛東“哼”一聲，倔強地別開腦袋，別以為他會上當，哪個爺們不是向著自己媽媽，他現在要說了新的壞話，他轉頭不就給告訴新去？反正他衛東就是這麼干的，誰跟他說媽媽的話他都會告訴媽媽。

　“我不會告訴，你們跟我說說，就當講故事，可以嗎？”他出拳頭，輕輕晃了晃。

　衛東對這種“爺們”之間的流方式迷，出小拳頭與大拳頭一，“那是你說的，你要是告當叛徒，我以后用拳頭捶死你。”

　衛孟喜輕咳一聲，喂喂喂，好好說話，別死不死的。

　只要衛東起個頭，四個娃就七八舌的說起來，一個說罵媽媽，不給飯吃，一個說打媽媽，還打他們，另一個又說不給妹妹看病，最后還有一個要說不僅，就是爺爺也壞，二爸二媽也壞……孩子沒啥邏輯可言，都是想到啥說啥。

　可就是這種糟糟的描述，讓陸廣全的眉頭越皺越，這不僅再一次佐證了他們在家的境，還淋淋的將那些待撕開在他眼前。

　他再次沉默了。

　這段婚姻，他對不起妻子，太多太多。

　他的沉默，讓孩子們放松了警惕，甚至覺著他也是跟他們統一戰線的：“爸爸你別哭，我們不喜歡，以后都不回老家了，啊。”

　花還“心”地遞上一塊小手絹，爸爸你哭吧哭吧，我們不會笑話你噠。

　為此，衛東和寶決定把媽媽床尾的位置讓給他，畢竟沒睡一個枕頭那就不算睡覺，也就不會生小妹妹，對叭？

　這一夜，衛孟喜角掛著笑，心滿意足，而陸廣全則一夜無眠。四個大的自己有小床，但睡眠習慣不好，一會兒放屁，一會兒磨牙，一會兒又蹬被子，他睡不著，起來幫著蓋了幾次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