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不合時宜了。
所有人不得不回頭, 看向聲音的來源——是一開始那個漂亮的同志。
有耳目靈通的已經打聽到,這個同志是新娘子的繼姐,異父異母那種。雖然二人年紀相差只幾個月, 繼姐已經是二婚了, 嫁的還是煤礦工人。
新娘子就不一樣了,高中畢業后響應國家號召, 到最艱苦的地方去,現在回城了也忙著考大學呢。任何時代,只要是學習想上進的人,都更容易獲得別人好, 謝依然也是。
衛孟喜仿佛沒聽見眾人的議論, 一步步走到最前面的兩桌,“謝叔叔,您確定這是你將要贈與依然的新婚禮嗎?”如果你識趣, 說不送了,那就還有私下解決的余地。
衛孟喜恩怨分明, 對不住的是謝家父倆, 與李家不相干, 本來也不想大喜日子生什麼變故的。
這是第二次提醒謝鼎。
謝依然卻誤會了, 以為是要搶自己風頭, 恨得牙。
明明是自己大喜的日子, 衛孟喜卻打扮得妖似的, 比這新娘子還漂亮, 不就是想搶風頭嗎?可惜啊,他的男人是好男人, 才不會多看一眼呢, 就是一朵花在他跟前也沒用。
這不, 見這招沒用,衛孟喜居然要打斷父親,開始先聲奪人了!
從小到大,衛孟喜就是謝依然的噩夢。
以前,兩家人是鄰居,僅一墻之隔,每天清晨,總是能聽到聲氣背書的聲音,雖然聽不懂,但知道,那都是衛衡那個全街道有名的“文化人”教的東西。
尿炕的時候聽見背書,起床掃地聽見背書,燒火做飯聽見背書,給父親洗臭鞋子臭子的時候還是聽見背書。
偶爾,小小的衛孟喜也會厭倦,鬧著不肯背了,哼唧要吃糖糕,要去放風箏,那個溫的爹爹就會無可奈何的妥協,答應下午就去給買,還刮著的鼻尖說“小喜真是一只小饞貓”。
每當這時候,謝依然就在心里吶喊,讓我去背吧,我倆換一換吧!
發了瘋的嫉妒能有這樣溫寵溺的爹爹,發了瘋一樣的嫉妒別人夸漂亮,發了瘋……
幸好,后來這一切都變了,衛家的病癆鬼死了,父親把孟姨娶回家,們了一家人,可以任由拿的一家人。
以前衛孟喜有的,全變的了,衛孟喜沒有的,也必須有,譬如這場盛大的婚禮,這份貴重至極的新婚禮。
于是,賓客們就看見,漂亮的新娘子笑瞇瞇走過來,像一個驕傲的小公主,“姐姐,我知道你們日子過得艱難,就是你不開口我和懷恩也會幫助你的,但今天這份是父親贈與的禮,我希你不要再像以前那樣,不要再任……”
好一個溫又大方的繼妹啊,“以前那樣”,以前啥樣,這可太又想象空間了。
有些不明真相的賓客,已經在心里勾勒出一個掐尖好強,任胡鬧的繼姐形象了。
衛孟喜心里冷笑,不是我沒給過你機會,是你選擇把自己婚禮搞砸的。懶得跟謝依然歪纏,只是將目投向謝鼎,那是一種堅定,一種警告,也是一種。
謝鼎眼中閃過詫異,但他并不虛,更不怕這個小鵪鶉一樣的繼。雖然很多人都說不一樣了,但一個人的秉是很難改變的,六歲以前是大小姐又怎麼樣?這麼多年在謝家還不是被他馴化一只乖順的小綿羊?
“是,不過你放心,雖然你一直不愿改口我一聲爸爸,但我待你和依然的心是一樣的……當年你結婚的時候,咱們謝家這幾樣祖傳的老東西還沒拿回來,不然也……”
這話說得,生怕別人不知道不是親生的,生怕不知道這麼多年就是一頭養不的小白眼狼。賓客們若有所思,更加覺著,衛孟喜就是一心里覺著不服氣,想要找茬的繼姐?這也太不懂事了吧!
人謝家的祖傳之憑啥給你個外姓人?作為繼父,能把你養大就算仁至義盡了。
衛孟喜把所有人的神盡收眼底,心說謝鼎這人還是一樣的尖酸刻薄啊。
他雖然是小學語文老師,自詡文化人,但說話一直是不怎麼中聽,總是給人一種故意拿腔作勢的覺,難怪活了一輩子一個真心的朋友也沒有。
“既然您一定要將東西贈與他人,那麼我想請問一下李礦長,何為贈與?”
李奎勇一愣,謝依然的婆婆侯琴頓覺不妙,剛想打岔先把話圓回去,有啥分歧那是親家公的家庭事務,私下解決去,今兒可是他兒子的大喜之日。
李父雖然快五十的人了,但長兄如父,李奎勇就是整個李家的大家長,此時大家長不發話,弟媳婦也不敢置喙。這可是十二歲就能領著男人上戰場殺鬼子的人啊,平時在家里那是說一不二的,唯一敢跟他撒唱反調的就只有李茉莉。
不過,那是寶貝閨,李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蠕幾下不敢說話。
李奎勇這人倒是個熱心腸,但也是個直腸子,不像一般人吃謝家父倆這扭扭的小作,相反他更欣賞衛孟喜的果斷直接。
“有啥你就單刀直的說,我聽著。”
李母差點一個白眼翻過去,大喜日子啥刀不刀槍不槍的,大伯哥這張真是。
衛孟喜輕咳一聲,“‘贈與’是贈與人將自己的財產無償給予贈人,贈人表示接的一種行為,這種行為的實質是財產所有權的轉移【1】。”
眾人不明所以,這繼姐是要干啥。但謝鼎心里有點預,這衛孟喜不會是知道點什麼吧……他搖頭打斷自己的猜測,不可能,當初這事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當年才幾歲,怎麼可能知道?
就是孟淑嫻,跟他生活了這麼多年也不知道。
“謝叔叔,您一個對這副字完全沒有所有權的不相干人員,何來的權利贈與?”
這話一出,場眾人都傻眼了,敢做了半天面子工夫這東西還不是老丈人的?
謝鼎仿佛一只被踩中尾的炸貓,“你別胡說,這是我老謝家傳了六代的珍品,是……”平生所學仿佛不夠用了,他想用點古文酸話剛回去,可腦袋就像短路一般,腦海里只有各種連篇的臟話。
幸好,理智沒讓他說出口,不然今兒出丑的就是他了。
這就出丑?還早著呢!衛孟喜懶得聽他廢話,“既然你說是你的,那你怎麼證明?”
這幅字只在左下角有一個紅的章子,而一般懂點收藏的人都知道,很多文人雅客喜歡在自己收藏過的東西上蓋,尤其乾隆皇帝,簡直是公認的蓋章狂魔……但這種行為在自命清高的謝鼎看來就是野狗撒尿。
你說好好一幅珍品,每易手一次就要蓋一個新主人的章,像這種名家作品被收藏的次數都比較多,基本都是蓋了紅通通一片的。唯獨這一幅,只蓋了一個,他覺著就是自己心目中最理想的珍品。
既是珍品,又沒被其他人標記過。
謝鼎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仿佛在看一個任胡鬧的小孩,“這閨,我們謝家的祖訓里要求,后人子孫不得用自己的俗名污染名家寶作,你看就連第一任主人,我曾曾祖都不敢蓋下自己的印章,我也得謹記祖訓。”
在座的很多都是文化人,確實有看不慣“野狗撒尿”的人,一聽頓覺高尚,紛紛豎起大拇指。
誰都知道蓋私章的好,這是一種無論傳承多年,換過多主人都不會被磨滅的標記,一種份和地位的彰顯,誰不想干呢?
能忍住不去“污染”的,都是品德高尚的人。可衛孟喜似笑非笑的表,讓大家不得不往深了想,這真的是因為祖訓才不蓋章的嗎?
衛孟喜笑得更了,的五本就帶有石蘭省某種土著民族的深邃,但又不過分深邃,還兼東方古典的含蓄,此時一笑,眾人只覺餐廳都亮了兩分。
“雖然沒有謝家人的收藏印章,但謝叔叔要是有祖上老人書信材料,或者文獻古籍能證明這東西是謝家的,也可以拿出來。”譬如誰誰誰親筆寫下把這幅字傳給誰誰,這東西自古以來就是謝家祖產啥的。
可謝鼎哪兒有啊?他總不能撬開祖宗的棺材板,把筆塞死人手里,說你來寫吧?
他急得眉頭皺,心臟狂跳,心里只有一個想法——這衛孟喜真是見鬼了!
以前的衛孟喜跟生人說句話都會臉紅,現在怎麼敢當著這麼多人大放厥詞?還敢質疑他謝鼎?沒有他,母倆現在不知道在哪兒刨食呢!
當年的孟淑嫻母倆多慘啊,家里頂梁柱死了,族里叔伯兄弟不僅不幫襯,還在一邊虎視眈眈等著瓜分祖產,早有人拿著“借據”說衛衡以前看病借的錢該還了,還說要是還不了他們就不走了。
孟淑嫻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哪里經歷過這些,一想到晚上就要跟這些人共一室,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子抖得篩糠一樣,男人死了來的打擊估計都沒這個大。
幸好,熱鄰居謝鼎出來幫襯說好話,又是倒茶又是賠禮,還幫著把祖屋賣了還債,那時候的他仿佛就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大英雄啊。
衛孟喜不記得這些形了,但孟淑嫻這麼多年幾乎每一天都要被丈夫帶著重溫一遍的人,當即就淚眼婆娑,剛才都一直傻愣愣站著看熱鬧的,現在終于是反應過來了,“小喜,你今天是怎麼啦,怎麼能對你謝叔叔說這樣的話,你忘了當初……”
衛孟喜最煩的就是母親這副樣子,以前還會心,還會覺著自己是不是哪里沒做好惹母親生氣了,然后不得不按著的“教育”加倍努力,加倍奉獻……討好謝家人。
后來才懂得,母親的眼淚,其實就是道德綁架。
在的眼淚和一味指責下,孩子完全喪失了理智思考的機會,只能跟著的思路走,只能說啥就是啥,一旦不服從,那就是不懂事,不諒單母親,就是不懂恩。
孟淑嫻覺著謝鼎是們母的大恩人,嫁給他恩還不算,還得連閨也搭上,給謝家做小保姆是恩,放棄讀書機會是恩,聽從繼父安排隨便嫁個不好的男人也是恩……現在,只是小小的反抗一下,就是不恩了。
衛孟喜本來很平靜的心,像被人兜心窩子澆了一桶汽油,還扔了火柴進去。
但始終謹記不能波及無辜,今天這場婚禮的主角除了謝依然還有李懷恩,更重要的是李家人。人辛辛苦苦給兒子辦婚禮有什麼錯,憑啥要淪為的戰場?
只見衛孟喜深吸一口氣,直接略過哭哭啼啼的母親,“謝叔叔也不用迫我母親,鄰里街坊都知道不問世事已經多年,雖然你沒辦法證明這東西是你家的,但我卻能證明是我衛家的。”
謝鼎心里不舒服,沒想到以前百試不爽的招式今兒居然一點用也不起。
沒用也就罷了,這個衛孟喜居然還能這麼冷靜理智,這是他一個老巨猾的年人也不一定做得到的。所以,他開始拿不準,是真的有證據,還是故意使詐。
在他的沉默里,餐廳墻上的時鐘“滴答滴答”聲是那麼的明顯,一下下仿佛直接敲到所有人心上。
衛孟喜打的就是一個措手不及,怎麼可能給他時間思考?“謝叔叔,您就不想給在座的各位叔伯嬸子一個代,不想給一對新人一個說法嗎?”
你聽聽,這話不是火上澆油嗎?場頓時有人起哄,“對,是這麼回事兒。”
“確實,既然提出來了,那就說清楚吧。”
“這東西這麼值錢,可不能馬虎。”
謝鼎知道,目前的形已完全離他的掌控,剛才還稱贊他的賓客,現在已經轉向衛孟喜,一個個興致讓說說,到底這幅字是誰家的。
這東西要是姓謝,那謝鼎就有置的權利,可要是姓衛,人衛家正經后人在這兒呢,借花獻佛也不是這麼個借法的。
有人已經悄悄過底兒,這幅字現在至值五千塊,搞不好一兩萬都有可能!這麼金貴的東西,絕對不能含糊,誰家的就是誰家的!
衛孟喜本來也不想搞這麼難看的,雖然謝鼎和謝依然不是人,但李家是無辜的,尤其李懷恩,不想讓他的大喜之日鬧笑話……可是謝家父倆貪啊。
他們貪了衛家的東西,貪了父親留下的人脈關系,卻未曾好好待,不說吃穿用度和神PUA,他們剝奪了教育的權利,這是兩輩子都不能忍的。
給過他們機會的,但他們沒把的警告當回事,都以為還是以前那個予取予求被他們永遠踩在腳下的小螞蟻。
只見衛孟喜走上去,輕輕著這幅字,尤其是到“白山人”印的時候,眼淚奪眶而出。
“李礦長和張副礦長,我相信你們是公道人,能麻煩二位過來看一下嗎?”指著印記說,“這印本該是白‘木’山人,而非白‘’山人。”
別說其他人,就是一正一副倆礦長也愣了,張勁松有點老花眼,他家小孫子趕給遞上他的老花鏡,湊近一看,那“”字上的一點確實是要更深一點。
其實這個問題謝鼎也發現了,但他問過好些“行家”,人家都說據文獻記載白山人就是個隨灑的人,他的作品里用的印章是兩套,其中一套是要深一點。
畢竟,當時很多人鑒定過,無論是筆法、墨法、結構還是紙張,都符合白山人的份。
可瑕疵就是這樣,不發現的時候,誰也不會懷疑,一旦有人指出所有人的心里都會埋下一顆種子。李張二人看了看,臉有點難看,其他人也趕湊上來。
“還真是,這一點要深一點。”
“我看看,這個點雖然跟白山人的其它‘點’是一樣的,但我總覺著哪里不對。”
“還真是。”
“莫非這不是白山人的真跡?”
……
大家七八舌的討論開來,不是真跡,那就是假的唄?李家送高檔手表,謝家就送一幅贗品?贗品也就罷了,先前還裝腔作勢把牛皮吹上天,這不就是裝嘛!
所有人,看向謝鼎的眼神都是鄙視,看向李家,那就是無限的同。
有這麼個老丈人,李懷恩真是倒八輩子霉咯。
“眼前的這幅字雖然跟白山人的真跡很像,但確實不是真跡,因為……”衛孟喜頓了頓,看著好奇的眾人,起膛,“這是我父親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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