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孟喜提著東西, 來到礦食堂,剛進門,就遇上一群吃完飯的工人。
大家七八舌的, 豪爽的“小衛老板”, 這礦上幾乎就沒有沒跟買過盒飯和鹵的工人,大家都是面孔了。
衛孟喜笑著招呼, 一個個出他們的姓,后面冠以“大哥”,“最近忙吧,嫂子們啥時候來?”
煤嫂隨礦不像軍嫂隨軍, 需要達到一定級別才能來, 現在隨著份證的普及,不再像以前去哪兒都要各種證明,要是跟村上村長支書啥的關系不好, 人家不出證明你寸步難行。
現在啊,份證在手, 想走就走。
再加上金水市的火車站漸漸為附近幾個地州市的通樞紐, 無論是要去省城還是出省, 基本都要在金水市換乘, 煤嫂們乘坐火車就能到達金水, 再坐上火車站到礦區的接駁車, 那一個方便。
隨著煤嫂們來得越來越多, 礦區的人口也越來越多, 幾乎每個月都還在以“十”為單位增加著。
老婆孩子來了,男人們的心也就更穩了, 對金水煤礦自然是利大于弊的。
衛孟喜的習慣是, 但凡有新的煤嫂來, 都會讓人去問問要不要上班,先去鹵廠干臨時工,干幾個月觀察一下,人品不錯干事也能行的話,又再轉為正式工簽合同。
所以,現在煤嫂們只要來隨礦,就等于有了工作,只要不懶不饞人品不壞的,以后都能穩穩端住這個飯碗,這是多好的事啊?
除了江春苗媽那樣短視的,為了暫時多幾錢去后山給人收菜,結果收不了幾天就沒活干了,其他煤嫂都是一到礦區就去鹵廠幫忙,一開始雖然工資不高,也接不到核心的重要的崗位,但至穩定啊,每天上下班時間是跟著孩子們的上下學時間來的,既能上班又能顧得上孩子,單位就在家門口,這麼好的工作,還真沒幾個人能拒絕。
一群人就在門口聊起來,這個說他家婆姨會做一手好飯食,那個說他家的最干凈,那個又說他家的孩子已經大了拉拉,衛孟喜全程耐心聽著,時不時點頭附和。
而食堂后廚,一名黑黑瘦瘦的中年人,剛把鍋里的菜盛盤子里,立馬就有個小年輕用帕子將溢出來的油跡干凈,正準備端出去,一個服務員就站在門口大喊:“這回鍋誰做的?是不是老眼昏花忘記放鹽了!”
小年輕悄悄回頭看了一眼,臉上立馬出熱的笑容,“梅姐,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哪兒不合適您跟我說一聲就行,我去端嘛,哪能勞煩您親自送過來。”
說著,他剛迎上去,那人就把一個快吃干凈的盤子甩過來,急得他手忙腳接住,還踉蹌了兩步,但臉上只能賠著小心,誰讓人家梅姐有靠山呢。
等見扭著屁走遠,王二才憤憤不平的嘟囔,“師傅,就是故意的,都吃了才說沒放鹽,這不胡扯嘛?”
“再說了,您老人家做了這麼多年的大廚,炒個回鍋閉著眼睛都不會錯,就是故意給您難堪的!”
王二越想越氣,自己師傅怎麼說也是金水煤礦三十多年的老師傅了,招待過的領導沒一萬也有八千了,這還是第一個罵師傅老眼昏花不中用的。
一個小小的食堂服務員就敢給師傅甩臉子,還不就是欺負師傅沒靠山?
自己倒是傍上領導了,就不把師傅放眼里了,以前這小廚房吃香的時候,腆著臉都當不上服務員!
話說這幾年礦上的小食堂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礦區自從出了衛家宴,這里就從最領導接待青睞的地方變了冷板凳,按理說趙師傅的手藝也不差啊,怎麼領導們都不來了呢?
“師傅你說那衛家宴有啥好的,我每次從門口過都看見里頭是黑的人,真就那麼好吃嗎?”
趙有志冷哼一聲,“去吃一次不就知道了。”
“不行不行,那是師傅的敵人,我王二雖然沒出息,但也絕對不干長仇人威風滅自己士氣的事,我就是打死也不會吃一口衛家菜,這輩子不吃,下輩子也不……”話未說完,忽然從門口進來一個艷四的同志。
那可真一個漂亮啊,模特一樣的材,電影明星一樣的臉蛋,那周的氣派,一看就是衛衛衛……“衛老板?”
王二結壞了,心道自己這張破啊,八百年不說別人一句壞話,結果這樣的概率還讓人家正主聽見了,以后他在金水煤礦是不用混了。
畢竟,誰都知道小衛老板睚眥必報啊!
“衛老板我剛剛……剛剛是……我……”
衛孟喜看他臉都白了,額角還有冷汗冒出來,也是哭笑不得,自己是夜羅剎嗎?怎麼就讓他怕這樣,剛才對那個梅姐也沒這麼怕的啊。
“沒事,趙師傅還忙嗎?”
“不,不忙了,是吧師傅?”
趙有志給他背上拍了一把,“去幫我把豬頭燒了。”
王二立馬屁后條有狗追似的跑出去,心跳得砰砰砰的,祈禱衛魔頭沒聽見自己那幾句話。
衛孟喜倒沒時間跟他計較,反正他也只是評價自己的飯店而已,不算什麼口出惡語,就算是帶了個人,那也是人之常,畢竟他們現在是“敵對”的立場。
“我來沒打擾趙師傅吧?”
趙有志對這位恩人之還是很有好的,“沒,去外面坐吧。”
倆人來到外面,挑了一個平時專門招待領導的小包間,這曾經是金水煤礦最風的地方,多人一輩子也不一定有機會能吃一次小食堂,可現在呢?
門可羅雀,別說領導們的接待餐不來了,就是普通工人也不再稀罕小食堂了。
要吃小炒上衛家宴,幾十個菜隨便點,味道好份量足價格便宜,關鍵是里頭能到的服務,那種將普通人與礦領導,人與男人同等對待,同等尊重的覺,更重要!
在里面,沒有職位高低的區別,因為坐的是一樣高的桌子板凳,吃的是一樣味道的菜,在那里,只要你花錢就能到尊重。
趙有志現在為什麼坐冷板凳?徒弟王二看得十分明白,小食堂風不再唄,以前領導常來顧的時候,有“通天”的可能,大家都結他。
現在,他馬上就要退休了,以后就是礦區千千萬萬個普通退休老頭中的一個,就連服務員都敢隨便給他甩臉子了。
“趙師傅啥時候退休?”
衛孟喜的忽然發問,讓他愣了愣,“下個月。”
衛孟喜“哦”一聲,難怪呢,自己剛才說要找趙師傅,服務員梅姐就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打量,估計是覺著自己現在來結這老頭就是腦子有問題。
對于梅姐這個人,衛孟喜其實早有耳聞,金水煤礦這地界上的八卦,就沒付紅娟不知道的,說是在哪兒哪兒有關系,其實就是有姘頭唄。
就跟當年的李秀珍一樣,但凡豁得出去,要找個有錢有權勢的靠山不一定要多漂亮多能干,反正有些男人心里,只要是沒吃過的屎都是香的。
“那趙師傅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沒?”
趙有志苦笑一聲,他一開始是有的,就當年競爭買菜譜的時候,想的是買過來讓自家兒子改姓衛,過繼給衛家,專門開一家做衛家菜的飯店……可也就是那一次,讓這個勤勤懇懇了一輩子的老工人猛然意識到,自家辛苦攢了一輩子的錢,在真正的有錢人面前還不夠塞牙的。
前幾年個戶可風了,給人一種錯覺,但凡是下海去經商的,就沒有不暴富的,就是自己曾經的老搭檔王大剛王胖子,也在外面開了一家飯店,這兩年賺的可不,比他一輩子攢的還多。
這種制外巨大差異,也給趙有志這個老工人帶來了強烈的心靈沖擊,讓他蠢蠢,也想做點什麼。
衛孟喜自然理解,“我這次冒昧來是有個事想問問您的意見,畢竟這整個礦區您是最有資歷的老廚師了,您手底下帶出來的徒弟,哪個不是佼佼者呢?”
“所以,我想跟省委接待合作,開一家飯店,想請您去給我當廚師長,幫我帶幾個人,您覺得怎麼樣?”
趙有志怔了怔,沒說話。
“是這樣的,飯店雖然是跟接待合伙的,但不在接待,而是在城南清水河上那一座湖心島,您有印象嗎?”
趙有志點點頭,以前他老娘還活著的時候,就住城南區,對那一帶十分悉,甚至那座地主家的湖心亭,他年時代還遠遠的眺過,想著自己要是哪一天也能登上去該多好啊。
“你怎麼選了那個地方?”他記得這幾年都變天垃圾場了。
衛孟喜于是又再一次把跟姚長說的話拿出來說了一遍,但只說是開飯店,絕口未提武俠主題啥的,畢竟自己也不是十分信任趙有志。
他想報恩那是對自己父親,對?又不是古時候的家奴還講究個世代效忠的,趙有志也是廚師,也想出去單干,想不想去給打工都是他的自由。
這也是這麼多年沒跟他走太近的原因,因為總覺著趙有志終有一天也會為自己的對手,還沒大度到給自己培養一個對手的份上。
趙有志聽了的解釋,點點頭,似乎是覺得有道理,“容我想想。”
衛孟喜就知道,這是在趕客了,趕起,“對了趙師傅,如果您愿意來的話,工資我照著現在衛家宴張大娘的水平開,每個月四百塊,干滿一年之后年底會有獎金,按照當年盈利況計算,大概是三到五個月的工資總和。”
趙有志的眼里閃過一意外,他現在馬上四十年工齡了,也只有180的工資,沒有任何年終獎,頂多能拎點剩菜剩飯回去。
“我那邊主打的還是衛家菜,所以到時候可能會要求您跟張大娘一樣簽個保協議,以后如果您想自立門戶的話,不能打我衛家菜的旗號,也不能使用我衛家方。”高工資也不是白拿的,衛孟喜做事喜歡先把丑話說在前面。
趙有志眼睛一亮,站起來,似乎這個條件比高工資還對他有吸引力。
衛家菜,這三個字,是他的命門。
出了小食堂,衛孟喜沒急著回家,而是轉到老陸辦公室去,這家伙這一年多到底在忙些什麼,怎麼神神的。
按理說這又不是軍隊,也不是什麼涉單位,他做的工作也不是見不得人的,怎麼連自己都不說呢?
“嫂子來了,找陸科長嗎,稍等我去喊。”
高蕊著個大肚子,衛孟喜當然不可能讓去跑,“沒事,不著急,我在這里坐著等就行,小高幾個月啦?看著氣真不錯。”
“八個月啦。”
衛孟喜忙說恭喜馬上就要當媽媽了,該準備的有準備好沒,月子里誰來照顧之類的話題,放之每個孕婦上都是頭等重要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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