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苑比較敞闊,在阿哥所里算是占地大的院子了。胤禛邊的人,便空出了許多房間。
正屋旁邊的小房間平時里都是空著的。珞佳凝偶爾想做點針線活兒之類的事時會去那邊,再不然就是看書的時候在那邊坐會兒。平時無人。
此時這間房里卻有一人。
約莫十歲的年紀,形弱,臉泛著不正常的蒼白。即便是在這樣初秋的日子里,卻已經穿上了夾襖也毫都沒有汗意。
聽到門口有響,扶著桌子慢慢站了起來,期盼地向門口。
珞佳凝進屋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章佳氏孱弱的子扶在桌邊,神不佳搖搖墜。
“您坐就是,何必起來迎。”珞佳凝忙讓翠鶯把人扶好重新坐下:“都不是外人,不用這樣拘禮。”
翠鶯把人扶好后便走出了屋子,又從外把門掩上。
章佳氏謝過四福晉,拿著帕子側頭便是一連串的咳嗽。
胤禛扶了珞佳凝在旁邊坐下,他則挨著坐在了后側下手位置——這是后宮子之間的往,他一個阿哥不好摻和在里面。
他不過是擔心有孕的妻子所以跟來了。按理說是不該來的。
章佳氏咳完后嗓子已經有些啞了,連聲說了四次對不住:“我這病本不該隨意走的,免得把病氣過給了福晉。只是聽說福晉不日就要出宮立府去了,我怕再不來就見不到了,這才叨擾一番。”
聲音輕輕的,微帶著咳嗽后的沙啞,倒是十分好聽。
珞佳凝笑道:“本該我去看看您的,只是前段時間一直忙碌,沒能過去。”
“福晉大可不必如此客氣!”章佳氏一著急說得有些快了,免不了又是一陣咳。
帶來的伺候小宮本在外頭候著,聽了這一聲聲的咳嗽不免擔心,在外遙遙問著:“小主,要不要奴才進來伺候?”
章佳氏嗓子難暫時說不出話,急切下擺了擺手。
胤禛會意,揚聲說:“不必了。”
他本就坐得離房門最近,便幫忙答了一句。免得章佳氏再為了回答宮人詢問而艱難大聲開口。
可是外頭宮人一聽是四阿哥聲音,嚇得連回話都不敢了,直接噤聲。
章佳氏笑笑:“四阿哥是個和善人。”又向珞佳凝:“四福晉也是個極其的。”說著站了起來,端正行了個禮。
這番行禮完全出人意料,珞佳凝一個沒防備,就這樣接了這個禮。
胤禛起大著步子把章佳氏扶著重新坐好:“你這是何苦。”頓了頓又道:“我與十弟素來好,你在我這邊無需這樣拘束。”
章佳氏輕輕推開胤禛的手,微微低頭說:“不是拘束,不是拘禮。而是替我那不爭氣的孩子給四福晉賠個不是。”
胤禛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他只是想著胤祥沒什麼對不住四福晉的地方。章佳氏又何苦這般?
珞佳凝卻是頓悟:“您說的可是八公主?”
胤禛這才有些明白。
下午的事他多多聽說了些。只不過當時事務繁忙,不開。而且那些是宜妃的人,他索不出面晾著那些人。
八公主的驕縱他早已領教過。
兩人井水不犯河水平時沒什麼來往,便也罷了。偶爾起小沖突,也不痛不。
卻沒想到今日這一出后,章佳氏居然因為八公主的過錯而親自過來了一趟。
這是在以前沒有過的。
胤禛有心想要勸一勸章佳氏。
可到底是皇阿瑪的妾室,他一個小輩且是男,不好多說什麼,只能勸著:“你且坐著說話。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妨事的。”
語畢,胤禛便退回了四福晉后的位置上,不再多言。
珞佳凝笑道:“您無需這樣多禮。不然的話,我懷著孕還想著去扶您,可是忙壞了。不知您今日來此是為了什麼?可是想為八公主求?此事無妨。小孩子笑鬧而已,我是沒關系的。”
聽這樣說,本還拘謹又想行禮的章佳氏這才作了罷。
珞佳凝靜等對方開口。
章佳氏的來意并不是特別清楚。倘若對方一直這樣禮來禮去的,確實麻煩。倒不如省去了其他的旁枝末節直接說明話。
章佳氏輕聲說:“多謝福晉不計較。”
在這個宮里是宮出,本是奴才的份。只是為皇上誕下子嗣所以稍稍有點地位而已,卻也比不得那些了冊封的正經主子。
是以這樣的地位久了,早已養了唯唯諾諾的子。多年這樣的生活下來,讓直接說出下面的話,著實有些困難。
“其實我不是來為八公主求的。”章佳氏道:“我想、想替八公主來給您道個歉。那孩子……”
想到一出生就被抱走、這輩子統共沒見過幾面的兒,章佳氏不淚眼婆娑:“那孩子我見過幾次,著實是個脾氣不好的。只是宜妃娘娘養著,我半個字兒不敢多說,實在沒有法子。”
章佳氏拿帕子了眼角,不知想到了什麼,一改之前的哀痛模樣,眸中現出點點彩:“我這次過來,是想拖大把十阿哥托付給四阿哥與四福晉。”
這下子連胤禛都忍不住開了口:“胤祥與我是親兄弟,我與他一向好,你無需特意過來一趟。”
“必須過來的。”章佳氏小聲說:“其實我一直想來謝謝四阿哥和四福晉。您夫妻倆待我們好,我們一直都知道,只是我這子不中用,想來卻來不了。今日八公主沖撞了福晉,我拼著一口氣,是過來了。”
旁邊的桌上有個小包袱。
那是剛才帶來后,放在那里的。
章佳氏從手邊桌上慢慢拿過那個小包袱:“一來是給福晉道個歉。那孩子被教壞了,定然是不會知道自己錯的。我雖份低微無法替代八公主說什麼,好歹也是生的人,替給您說聲對不住。另外,我知道您要出宮立府了,想把這些東西給您。”
小包袱打開,里頭是又一層布。
層層包裹下的是一些首飾。
不算名貴,卻是赤金白銀的好些個。
“我這子是不中用了,想必就這一兩年的事兒。”章佳氏看著那些首飾,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胤祥年紀還小,往后他娶妻生子我怕是見不到了。這些東西,是想留給他和他將來妻子的賀禮。我沒法親手給他了,只希放在四福晉這兒,給他做個念想。”
珞佳凝十分容。
章佳氏這久病的子是經不得勞累的。可依然堅持著走到了這里,為的就是給這個小輩賠個不是。
卻不是為了那個在旁人邊長大、和一點親都沒有了的兒求個原諒。
而是為了那日日陪伴在邊、日日著的兒子。
章佳氏十分疼胤祥。
雖說在宮里沒什麼地位,卻也為了兒子,把自己能給的都給了。
胤祥也相當爭氣。
在宮里的功課,他努力做到最好,時常得到皇上的夸贊。前段時間珞佳凝過生辰,他便是用好功課得來的皇上的賞賜,換來了給珞佳凝的生辰禮。
在外他是個能干的十阿哥。
可回到了住,他也不過就是母親邊盡孝的兒子。陪母親說話陪母親吃飯,服侍母親吃藥,這些都不在話下。
這樣的母子卻在幾年即將斷了。以章佳氏的狀況,確實是無法支撐太久的。
珞佳凝走了過去。
胤禛忙拖了個椅子過去放好。
珞佳凝挨著章佳氏坐了,握住干瘦的雙手:“您這是說的什麼話?您定能長命百歲的。”
“福晉不必安我。”章佳氏緒激下猛咳了一陣,緩了好半天才回過勁兒來:“我也是沒辦法了,才把他托付給您和四阿哥。”
說著說著泣不聲:“說句僭越的話。皇上子嗣眾多,任憑哪個都是出的,他即便夸十阿哥幾句好,也萬萬不會把這個兒子太放在心上。放眼這個宮里,除了我之外,最疼惜十阿哥的也只有四阿哥和四福晉。”
章佳氏放聲大哭:“若是不把他托付給您和四阿哥,我又能指誰?若不趁著您還沒出宮的這段時間來見您一見,我怕是再也沒機會見四福晉了。”
珞佳凝看著這般的樣子,心里也是難得不行:“您這是何苦。”
“我份低微,幫不了他什麼。”章佳氏的眸中,有絕也有歡喜:“好在他自己爭氣,往后應該是可以闖出自己的一片天的。”
想到兒子,章佳氏的眸中匯聚著彩:“往后他有大好的前途,只是我陪不著他了。”
看看天已經很晚,把那些首飾又往四福晉跟前推了推:“我知道我這樣把他托付給你們,是給你們增添了很多很大的困難。”
看看四阿哥,又看看四福晉:“以往的時候,胤祥只說四哥如何如何好,只字不提四嫂,我想了許多次都沒敢來。這段時日,他一直說四嫂的好,又說四嫂也很疼惜他,我這才腆著臉來這麼一趟,盼四福晉能幫忙我留了這些東西,等胤祥長大后,再給他。”
這簡直就是把自己的產清點好了,留給自己的兒子。
即便沒多東西,卻也是這個份低微的母親的一切值錢財。
珞佳凝握著章佳氏的手,懇切道:“十弟就是我們的親弟弟。您即便不這般托付,我也會照顧好他的。”
章佳氏看四福晉這是應下了,開心得笑了起來。
臉上還掛著淚,角卻是笑著的:“這支簪子,值不得什麼錢,卻是我娘家帶過來的。胤祥小時候見過我戴。前段時間還問起來著,我只說尋不到了,卻沒跟他說我收起來了。”
章佳氏輕著那支銀簪,目飄遠似是想起了什麼:“胤祥大大咧咧的,又很心細。東西給了他,等我不在了后,他睹思人,不得要日日難過得無法自已。倒不如……倒不如先給了福晉,等他年后再給他。既有了念想,也不至于在我去后走不出來。”
這時候,外頭又想起了小宮的喊聲:“小主!爺怕是要回來了,您要不要回去?”
章佳氏的眼神一下子收回了現實,慌起來。
忙站了起來,正要往外走,想想又停了下來和四福晉解釋:“今日皇上召見胤祥,想必也是聽聞了八公主的事,把胤祥去了乾清宮詢問功課。我是趁著胤祥去皇上那兒的這點子時間來見您的。今日之事、今日之事——”
珞佳凝忙說:“您不用擔心,我們不會和胤祥提起的。以后時機到了再提。”
說著給胤禛使了個眼。
胤禛道:“四福晉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章佳氏這才徹底放了心,千恩萬謝地走出了屋子。
珞佳凝著的背影,只覺得心被揪住了,口悶悶的。
送章佳氏到院子,遙遙著那個母親的影,調出系統,打開“健康藥水”那一欄,選擇了對章佳氏使用。
結果……
珞佳凝心底一沉。
居然,沒有任何作用。
“健康藥水”完全無法對章佳氏使用。
是了。
這個藥水的作用是“消除一切負面狀態”。
可章佳氏這種已經不是“負面狀態”那麼簡單了,是子骨已經徹底垮掉,無法再好起來的。
·
珞佳凝第二天照例去給德妃請安。
這次問胤禛要不要一起去。胤禛只略想了一下便答應下來。
——德妃昨天給的幾個人都是實打實的可用之才。是確確實實想要幫助他們夫妻倆所以讓那些人過來伺候的。
昨日的時候宜妃讓人送東西過來,便是春芽和夏柳幫忙看出了問題所在。
這次去的時候,五公主和七公主也在。
兩個妹妹和四阿哥的關系都非常一般。見胤禛去了,們倆都拘謹得很。
幾人在屋里說了會兒話便各自離去。
珞佳凝和胤禛剛剛離開幾步,卻是被人從后面住了:“四阿哥!四福晉!還請留步!”
回頭看過去,原來是德妃邊的慧儀姑姑。是德妃邊的心腹,這樣追過來必然是有事的。
珞佳凝忙問:“請問姑姑是何事?”
慧儀來到了二人邊,見四周沒旁人且伺候的人都離得不是特別近,這才小聲開了口:“福晉,娘娘知道您這次過來,本有幾句話是要叮囑福晉的。只不過當時公主們都在,娘娘不好當著公主們的面開口,這才遣了奴才追出來和福晉說。”
珞佳凝:“母妃?”
“是。”慧儀輕聲道:“娘娘說,這次阿哥和福晉出宮立府,一定有許多人盯著,肯定會有不人想往您府里安人手,這是不可避免的。”
珞佳凝:“多謝娘娘提醒。”
慧儀:“娘娘說了,他們到時候塞人過去,您不要一味地拒了,該收的就收著。明著收總比得他們暗地里再想法子塞進去要好得多。”
珞佳凝:“幸虧有娘娘幫忙考慮著這些,不然以我的經驗,一定無法考慮如此周全。”
慧儀便笑:“娘娘說,福晉和四阿哥都年輕,自然無法想得那麼多。為長輩,不得要替你們思量著。”
事既已說完,便回宮回話去了。
胤禛深深地了自家小妻子一眼。
珞佳凝回以微笑:“我知道你想說,這些話你都和我說過,為什麼我還要裝作不知道。”
側頭詢問:“倘若娘娘和你這般說,你一定要說‘我已經知道了母妃不必過多提醒’,對不對?”
胤禛沒吭聲。
算是默認了下來。
珞佳凝:“有時候做事不必這麼較真。母妃是一片心意,而且既然說了這番話,必然是考慮了很多才決定提醒我們的。既然如此,我們不如退一步,謝一片好意,其他的不用多說。”
事實上,塞人這個事,胤禛已經提前和珞佳凝知會過了。
而且他也說過,宮里的主子們,比如皇上和宜妃還有其他位分高的妃子,不得要賞賜幾個人去。
名義上自然是要幫助他們小兩口管著府邸,免得他們剛剛出宮什麼都不懂。
實際上,皇上的人或許是真的去幫他們的,也應當有可用之人。而宜妃和其他各個宮里主位送是人,可就真不一定是為的什麼。
宮里就是這樣,后宮就跟前朝似的,充滿了各個勢力之間的抗衡和斗爭。
為皇子,胤禛的府邸一定會被有心人盯上。
既然是立府了,就得有人往來,就得有東西采買。
不可能做到完完全全的不風。
誠如德妃所說。與其讓別人暗著塞,還不如先收了那些明著塞的,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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