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安只是稍一怔楞, 旋即反問：“你是想要讓我知難而退，還是考驗我的心意有多堅定？如果你已然決定順從阿波羅的意愿，即便不特意告知我, 這個消息也很快會傳開。”

　卡珊卓沒想到他會把問題又拋回來, 不快地抿，著他沉默。

　回廊外淅淅瀝瀝地降下細雨, 庭院地面石磚在無言中濡更深的灰。

　佩安見卡珊卓始終沒有開口的意思, 最終只得率先打破沉默。他的語調染上些許求和的意味：“你在猶豫嗎？這是否代表著我依然有機會？”說到后半句時，他迷人的藍眼眸掙扎地閃起來。

　卡珊卓偏頭看著雨幕，沒什麼起伏地說道：“換個地方說話吧。讓你再生一次病我也會過意不去。”

　語畢，引領著佩安走向伊利昂王宮西側的某座狹長殿室。

　那里是平日學琴的場所, 如今并非教習的時候, 里面自然空無一人。由于下雨, 近旁更是連侍者的影子都看不見。

　佩安在門口駐足，看著緩聲問：“和我獨妥當嗎？”

　卡珊卓聞言彎：“怎麼, 你打算對我做些什麼？”

　深頭發的亞該亞人傷般沉默須臾，才有些生地應答：“我絕不會傷害你。”

　沒答話, 雙手一撐坐上窗臺下的大箱子。

　由于普利安王好音律，王宮中收藏了不價值高昂的樂。最珍貴的那些自然在寶庫中, 稀有但日常頻繁使用的樂放置在這間殿室上鎖的箱柜中。至于擺在外面的, 則大都是樸實好用、適合練習的佳品。

　卡珊卓手臂一勾, 從另一邊的箱子頂端取過把里拉琴, 邊調音邊漫不經心地說：“開玩笑的。赫克托爾已經回來了, 他對我和波呂克賽娜都有些過度保護的傾向。如果你真的敢對我做什麼，你就別想完整地離開伊利昂了。”

　著甲制的音箱, 抬眸向佩安微笑。很難從的表和口吻判斷剛才所說的有多是調侃, 有多是警告。

　不等佩安作答, 就拿起拴在琴上的撥片彈奏起來。

　開頭幾個音符落琴弦，佩安的瞳孔便不由自主擴張。他站在原地，一不地聽著，目從卡珊卓的面龐挪到練作的手指，又游移回的臉上。

　的掃弦撥弦的指法都極為稔，顯然常常演奏這首琴曲。旋律婉轉聽，稱不上復雜，卻恍若蘊藏著無盡的。

　佩安線繃，目逐漸變得空，意識仿佛隨著琴音飛到了極度遙遠的彼方。

　但終究只有片刻。他隨即更為專注地凝視卡珊卓，試圖從微垂的面龐上解讀出演奏這曲目時的心緒。可將緒藏得很好，沒有差錯的琴音與假面般的克制表形鮮明對比。有些時刻，甚至顯得無于衷。

　一曲奏罷，卡珊卓沒有按弦止住最后數個音符殘留的震。繾綣樂曲的余韻便如同外間隨綿雨勢積蓄的氣，緩慢地在偏殿中散開。

　而后，松開手指，貝母質地的撥片下落，掉在端坐的箱蓋上，輕輕一聲響，恍若揭幕的鼓點。

　在這樣微妙的氣氛中，與佩安四目相對。

　“這首曲子……什麼？”他的聲音有些暗啞。

　卡珊卓笑了笑，角弧度如雨霧虛幻：“月桂（達芙妮）。”

　月桂與達芙妮是同一個詞。

　佩安眼睫快速翻，艱地低語：“我沒聽過這首曲子。”

　一頓，他又說：“但是很。”

　“是嗎？原曲其實要復雜妙得多，我學得不好，只能演奏這樣，”卡珊卓的目從剛才開始就沒有從他臉上移分毫，“你想讓我教你彈琴，就這首怎麼樣？”

　佩安僵地答道：“月桂是阿波羅的圣樹。”

　“你很介意這點？”卡珊卓輕盈地從箱子上跳下來，一步步靠近，突破合乎禮節的距離，幾乎到佩安前。的眼神和作都充滿與旖旎意圖無關的侵略，卻反而帶著冷的力——特伊公主卡珊卓沒有在人前表過這一面，河神之達芙妮也沒有。

　踮腳挑釁似地吹氣，帶得佩安垂落頰側的一縷散發不安地晃起來。

　佩安繃，結了：“卡珊卓。”

　仿佛對眼下難言的氛圍全無自覺，依舊靠得很近，指尖甚至玩鬧地在他皮披風的領針上扣了一下，在將要他肩膀的時刻又手，只輕飄飄地說：“我以為你甚至愿意為了我得罪神明。”

　“我愿意，”佩安低語，“我愿意為你與神明為敵。”

　卡珊卓笑了一下，以來時同等輕盈的步伐退回箱子上。

　“可我并不想要你為我那麼做。”

　佩安一震。

　“我只能讓你失了，佩安，我不會嫁給你。”

　佩安眼神劇烈閃爍起來，他看起來有些微茫然，似乎沒反應過來：“所以……你會選擇阿波羅？”

　卡珊卓搖頭。他的表是空白。

　“誰說我只有兩個選項的？”

　佩安的臉變得蒼白，他雙手握拳，盯著的眼中有初次出鞘的寒芒：“還有誰……？”

　卡珊卓不作答。

　他前進一步，像是在沒生火的殿室中到異乎尋常的炎熱，隨手扯下披風：“你要拒絕神明的垂青？”他隨即改口般補充：“我不明白。如果你不想進神廟，那麼就必須盡快選擇一個未婚夫。而你不愿意選擇我，那麼還有誰？我想不到，之前我也并沒有覺得你另有慕之人。我能夠理解你舍棄我選擇神明，但——”

　依舊緘默不語，只是看著他溫和友善的態度如面碎裂。

　佩安像是耗費了渾力氣才沒有再迫近，執拗地向提問：“為什麼？”

　這次卡珊卓回答了：“那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佩安愕然，揪住披風邊緣的作流出困與焦躁。他觀察著卡珊卓，不太確定地說：“因為對凡人而言，神明的意志變幻莫測。你害怕一朝會失去祂的，所以你不愿意選擇阿波羅？”

　卡珊卓點頭，又搖搖頭。

　“如果是我和你，又或是任何一個別的凡人結合，”意有所指地停頓半拍，“假如有朝一日一方對另一方厭倦，又或是因為別的原因無法忍再一起生活下去，我有護衛，還能憑著嫁妝雇傭一艘船……反正總有辦法離開回到伊利昂。我還能擁有新生活，我的家人也會接我歸來。”

　“乃至婚姻不必是我人生的一切，哪怕失敗了，那也是我承擔得起的失誤。”

　佩安順著的話說下去，語調有些尖刻：“但是在你眼中，與神祇結合并不是這樣。”

　“確實不一樣。”卡珊卓從腰帶上解下一柄閃閃發的匕首。佩安的瞳仁收，很張會不小心弄傷自己。示意他安心，練地將利刃出鞘，轉著刃面觀察上面流的鉛澤，兵上冷冷的幽隨之在灰的眼睛里一閃而逝。

　“我能寄希于陪嫁的護衛又或是財富，讓我的丈夫在傷害我之前必須仔細想一想。可如果對方是神祇——”刃尖危險地著的掌心，稍用力就會劃破的。

　佩安的眼珠追著匕首的尖端輕微地挪轉，他專注極了，甚至讓有些懷疑他是否在聽說什麼。

　“可如果對方是神祇，那又如何？”他問，依舊一眨不眨地盯著的作，因為雨而顯得淡的藍眼睛表現出非人的專注。這樣的眼睛更該屬于全神戒備伺機飛撲的野。

　卡珊卓驀地意識到，他之所以沒有立刻撲上來奪走匕首，是因為他還在等待著說下去。哂然，以古怪的語氣喃喃：“凡人的與金屬相的時候，肯定是損。而神明的‘寵’……”

　“就是那麼一柄麗卻不小心就會致命的利刃。”

　這麼說著，卡珊卓手腕驀地發力，匕首尖抵住掌心，眼看著便要刺穿的手掌。

　“住手！”

　的眼前一花，首先到幾乎被掀翻的重，而后才是被發狠扣住的腕部輕微的疼痛。

　佩安在瞬息間就從十步開外的地方到了面前，快得不可思議，遠超凡人的極限。

　卡珊卓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但匕首已經不在手里。他一手握著搶奪而來的利刃，一手抓著的手，口起伏不定。的背后是窗臺邊緣，他籠罩的影子卻仿佛漫到窗外。

　對方的臉上沒有毫笑意，吐出的短句抑地抖著：“你干什麼？”

　卡珊卓本能地吞咽了一記，張的栗沿著脊柱一路攀上后腦。緩了緩，側眸朝他依舊抬著的那只手看去，忽然輕笑出聲。

　佩安詫異地眨眼，隨著的視線看去。

　不知什麼時候，匕首的刀刃不見了。

　“你……”

　卡珊卓單手輕輕上他的臉頰，眼瞼半斂，只看著他的下半張臉，回避著對視。隨后，要將礙眼的油彩拭掉一般，徐緩而輕地順著他的角往頰側挲，同時一點點地抬高目，直至眼神相。

　“阿波羅。”

　并非疑問的語調，是確信的陳述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