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章佳氏的位分來說，直接追封“妃”好像有些過了。

但這些年為他生養子，且把十三阿哥教導得這樣好，又十分恪守本分，這樣看來，“妃”好像又不為過。

康熙帝仔細斟酌著。

福常在不在了后，十三阿哥忽然就消沉了下去。鎮日里不是喝酒就是醉倒在榻上歇著，整個人渾渾噩噩的，不見清醒。

胤禛沒事就往十三阿哥那邊跑。

因為有他在的時候，十三阿哥多顧及他，就會喝一點，也能清醒些。而且他也可以多寬十三阿哥幾句。

他的話，十三弟還是聽的。

珞佳凝明白胤禛為十三弟擔憂的那份心，就努力做好他們的后盾，但凡有什麼事兒都幫忙擔著。

偶爾皇上問起來，珞佳凝也笑著幫夫君和弟弟稍作辯解——在皇上跟前，辯解的話只稍微說一說就行了，也不能多講。不然皇上的疑心起來了，更難辦。

正當四阿哥不停去長春宮的時候，宮里慢慢地流言四起。

有人在德妃和十四阿哥跟前說風涼話：

“看看四貝勒，進宮一趟就匆匆給娘娘您略請了個安，就跑去了長春宮。也不知道在他心里，到底是您這個母妃重要，還是那個十三阿哥重要。”

“按理來說四貝勒應該對十四爺最上心才是，畢竟你們倆才是正兒八經的親兄弟。他撂下十四爺不管，倒是去對著十三阿哥獻殷勤……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才是他親弟弟呢！”

德妃和十四阿哥倒是對這些風言風語的無所謂。

母子倆心里清楚得很，在早些年，四福晉和他們還不太親近的時候，四阿哥與他們的關系更是寒如冰霜。

那時候十三阿哥已經和四阿哥很親近了。

后來，隨著德妃發現四福晉的好，十四阿哥也和四福晉絡起來，這才使得四阿哥和他們母子倆關系漸好。

只是四阿哥依舊沒有不管十三阿哥。

無論他和永和宮這邊的關系如何，他依然待十三阿哥如初，和小時候一般要好。

說句掏心窩的話，倘若四阿哥因為和他們母子倆關系好起來，就棄了從小與他親近的十三阿哥，那才真說明四阿哥是個薄寡義的人，那他們母子倆才看不上他這種人。

正是因為，現在四阿哥和他們母子倆都關系好起來了，他卻沒有棄了十三阿哥不顧，而是每天一有空就陪著傷心絕的十三阿哥，反而更使得他們母子倆覺得四阿哥是個極好的人——最起碼四阿哥對待親人是真心實意的好。

德妃倒也罷了，在這后宮幾十年，早已看慣了風雨，被人說個幾次也沒當回事，不放在心上。

倒是十四阿哥，年氣盛，被人說了幾次后憤憤不平：“四哥和十三哥哪里不好了？憑什麼那些人嚼舌背后說他們？十三哥生母亡故，還不準人難過了？四哥去安他，又有哪里不行了？”

最后十四阿哥一掌拍在了桌上，怒吼：“氣死我了！這都是些什麼混賬東西！長春宮的和永和宮的有什麼分別？哦，非要十三哥也是在永和宮長大的，他們才能閉麼？”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德妃把十四阿哥的話放在心里一琢磨，忽然就有了主意。

只是這事兒還得皇上點頭答應才行，得先去把皇上說了，方才能夠行事。

德妃暗中思量著，因為說皇上答應，得看時機，還得湊著皇上高興的時候，再就是找個能夠扯到這個話題的機會。

不然的話，以皇上的子，很容易懷疑另有居心，甚至可能會懷疑四阿哥另有圖謀。

德妃明白這個事越多人和皇上說，就越麻煩。

只能來提，不能讓四阿哥和四福晉在皇上跟前表出半點的心思。不然功的可能就非常低了。

德妃便沒把這個想法告訴其他人，只自己一個人暗自琢磨起來。

這天正好康熙帝歇在了永和宮。

德妃晚膳的時候一個字兒沒提孩子們，只笑說著宮里的一些趣事，逗皇上開心。

康熙帝難得有了個清靜一點的吃飯時間。

在旁的妃嬪那邊歇著的時候，也不知道怎麼的，那些人一個個的都很關心旁人的事。

有的問起來福常在的安葬相關問題，有的問起來十三阿哥的事兒，有的還說四阿哥種種不是……

總之一個個的都能挑出來關于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的錯兒。

康熙也是真煩了，索跑到德妃這邊歇著。

他本以為德妃既然是四阿哥的生母，應當是會提起來幾句這些事的。誰知恰恰相反。

德妃一個字兒都沒提。

旁人和這些孩子們無關的念叨個沒完，德妃卻一點都沒提及，這讓康熙帝有些高興的同時，也很疑為什麼。

德妃笑道：“臣妾知道皇上近日來辛苦了，想著皇上平日里諸多煩憂，到了永和宮再到嘮叨，就真是臣妾的不該了。臣妾只想著皇上好，旁的一概不管。”

康熙帝聽了很高興，就和說了幾句他的打算，順口提到：“胤祥最近心不好，朕想著他總在長春宮里獨自憂傷，倒不如搬到阿哥所去。那邊有他的哥哥弟弟們，在一起說不定心可以略微轉換一下。”

康熙帝想，既然福常在已經不在了，那麼養在邊的十三阿哥倒不如去阿哥所住著。

畢竟十三阿哥還不到出宮立府的年紀，娶妻的事兒也還早。

如今最適合他去的地方便是阿哥所了。

德妃自然是早有了自己的主意。

本來就在等皇上自己提起這些事兒，如今看皇上果然說了，還讓十三阿哥去阿哥所而不是旁的嬪妃那兒，的心里就更有底了。

德妃道：“十三阿哥自小也沒在阿哥所住過，都是跟著福常在的。既然如此，他這樣大了再去阿哥所反而不合適。”

康熙帝心中微，知道不會無緣無故這樣說，不由問：“那你覺得該如何？”

德妃淡淡笑著，緩緩開口：“我倒是覺得，十三阿哥不如跟著我在永和宮住著。他和十四阿哥年紀相仿，兄弟倆也好有個伴。”

剛才一開口，康熙帝就約莫知道了的意思。

康熙帝輕聲詢問：“他這樣可算是被你養了的，你考慮清楚。”

“這還有什麼需要多想的？”德妃忍俊不：“十三阿哥又聽話又上進，福常在把他教導得很好。我如今把他接過來，有他陪著十四阿哥一起，還能給貪玩的十四阿哥做個表率。我高興還來不及，哪還需要多想？”

康熙帝一時沉默，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四阿哥邊本來就有了十四阿哥這個親弟弟在旁邊協助了，倘若再多個十三阿哥……

他邊的助力也太多了些。

康熙帝倒是不怕四阿哥有其他的壞心思，這孩子心思正，他倒是明白的。

只是孩子們一天天長大了，為帝王，他終究還有顧慮。

就在幾個月前，他們即將去南巡之前，太子還找了他和他提起過八阿哥與佟國維私下里見面的事。

而且八阿哥還拉攏了九阿哥十阿哥，作為助力。

康熙帝一直很煩惱這件事，偏偏他私下里問過九阿哥十阿哥，兩個孩子都十分推崇八阿哥，顯然是不會放棄跟在他邊的。

前面有八阿哥這個前車之鑒，康熙帝對于四阿哥邊有兩個皇子的事兒，就頗為顧慮了。

他正這樣琢磨著，忽然間，邊佳人一聲輕笑。

康熙帝便問：“你怎的忽然還高興起來了？”

德妃笑答：“臣妾是想著，八阿哥邊時常跟著九阿哥十阿哥，如今四阿哥邊再能跟著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兄弟們都和和的，倒是宮里一道不錯的風景。”

康熙帝側著：“你也知道八阿哥和九阿哥十阿哥親近的事兒？”

“知道啊。”德妃道：“宮里人都看著呢。八阿哥和九阿哥十阿哥，分明是長在三個娘娘邊的，卻這樣的好。我就盼著啊，我邊的阿哥們也能像他們一樣好，那就很好了。”

說到這兒，德妃仿佛想起來一件事似的，語氣里帶了幾分心疼：“皇上不知道，四阿哥現在一進宮，快速給我請個安，就急急忙忙去長春宮。我和他說了，你可以直接去長春宮看十三阿哥。現在況特殊，他不來我宮里請安我也沒關系的。可他偏不，非要先給我請安再去找十三阿哥。兩個宮離得那麼遠，也不知道這孩子那兒來的力氣，天天這麼奔波，一點都不嫌累。”

德妃適時嘆了口氣：“他不嫌累，我卻要心疼自己兒子的。恨不得十三阿哥直接住在永和宮，倒是不用他來回地跑了。”

這話倒是說得康熙帝心里一，有了另外的主意。

八阿哥的生母出低微，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即便是八阿哥給了惠妃養著，這個事也是無法更改的。

而且八阿哥這個人有些涼薄，與惠妃不太親近，與衛答應也不算親近。

可四阿哥不一樣。

四阿哥出不算太低，最起碼比八阿哥好許多。而且，四阿哥是養在先皇后佟佳氏邊的，份自然不同旁人。

更何況，四阿哥的生母是德妃。

四阿哥重義，不止和先皇后佟佳氏十分親近，在佟佳氏過世后，他尊重生母德妃，待德妃又很親厚。

更何況，從小四阿哥就養尊優擁有了份和地位，不似八阿哥似的需要籌謀。

八阿哥需要謀劃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可是四阿哥不同，四阿哥從出生起就不需要作這樣的謀劃。

所以，八阿哥拉攏的九阿哥和十阿哥，都是份高貴的兩個皇子。

可四阿哥不同。

四阿哥從小就照拂著的十三阿哥，實際上是極其不得寵的——十三阿哥的生母是章佳氏，章佳氏誕下皇子多年了都沒個正經位分，算是份低微了。而十三阿哥雖然功課好，卻也只能得幾句贊賞而已，最多加一些獎賞。

試問四阿哥疼這樣的十三阿哥，有什麼好？

因此，從頭到尾，八阿哥的所作所為和四阿哥的所作所為，就不是同一個路的概念。

即便是十三阿哥養在了永和宮這邊，四阿哥也只會為弟弟高興而已，不會有旁的歪心思。

而且德妃這個人也素來是與世無爭的。

已經有兩個兒子了，還是親生的。就算多了胤祥在邊，也不會謀求什麼，應當只是想替四阿哥要個弟弟過來陪著而已。

畢竟福常在過世后，十三阿哥消沉至極。

四阿哥為了安十三阿哥，整天進宮都是往長春宮跑，連永和宮這邊都快要顧不得了。

偏偏四阿哥重重義，每次去長春宮之前，都還不忘先往永和宮這邊來給德妃請安。

做母親的心疼兒子兩邊跑，直接想讓十三阿哥住在永和宮，這樣四阿哥就不用兩邊奔波，這種心也是可以會的。

康熙帝這麼一想，心里就順暢了。

他拍了拍德妃手背，溫聲說：“既然如此，那胤祥就在你宮里住著吧。”

德妃歡天喜地行禮謝恩：“臣妾就替四阿哥謝過皇上了。”

康熙帝到底是疼自己的孩子的。

這天晚上說好了十三阿哥以后由德妃來育，第二天一早，他就讓梁九功去長春宮傳了圣旨，讓十三阿哥盡快搬到永和宮去。

這事兒引起滿后宮的轟。

就連宜妃都忍不住慨：“德妃怎麼說了皇上的？怎麼敢的？”

就不怕皇上一個怪罪過去，以為有其他的謀算麼？

惠妃也是呆住：“這人……也不嫌麻煩。”

多一個兒子，就多一份心，說不定還多一個惹事。比如養著的八阿哥就是這樣。

本來的延禧宮安安靜靜好的，偏八阿哥就搞出了一個惹禍的八福晉娶過來。

眾說紛紜。

對于此事各人都有各人的看法。

不過所有的觀點匯聚到一起，就是——德妃膽大心細，還真敢去求。

皇上也是真慣著德妃，居然就答應了！

就在宮里對此事議論不休的時候，胤禛和珞佳凝兩個人聞訊進宮了。

夫妻倆到了永和宮后。

胤禛二話不說，直接朝德妃行禮：“多謝母妃為十三弟考慮至此。兒臣替弟弟謝過母妃了。”

而后他忍不住問：“母妃怎的冒險這樣去求皇阿瑪？不怕被皇阿瑪責怪麼。”

他知道皇上一向多疑，德妃這樣養著十三阿哥，勢必會引起皇上的疑慮。

皇上會答應，算是個奇跡了。

而且德妃也是真的嚴，一直沒對他們夫妻倆半分消息，不聲不響就把這件事給辦了。

不然的話，他們夫妻倆定然要旁敲側擊幫助德妃的。

德妃沒料到兒子這樣擔心。

“不用擔心我，我當時想著，能最好，不也就不過我一個人到皇上猜忌罷了，不會拖累到你們。”

笑說著，扶了胤禛起來：“至于緣由，我也沒考慮太多，不過想著你和他本就像親生兄弟似的親近。如果讓他住在我宮里了，你們倆也算是名正言順的親兄弟了。往后你疼他多一些，旁人也不能多說什麼。”

僅此而已。

胤禛當著德妃的面好似表現得中規中矩，聽了德妃的話后，先是認真行禮謝過母妃，又陪著德妃吃了頓飯。

等到一走出永和宮，胤禛剛才繃著的臉就有點崩了，眼睛里居然有了點點的淚。

可是他怕被人發現，就一直都忍著，不停地仰頭看著太，好讓自己的神看上去沒有什麼出格的。

珞佳凝發現了他的異常，拉著他到了他們倆的馬車那邊，夫妻倆一同到車上說話。

胤禛之前一直忍著的淚水，這個時候方才無聲落。

珞佳凝只當自己不知，把手帕默默給了他。

而后，把目調轉到車窗的方向，由著他自己拭。

知道這個男人氣得很，輕易不肯在人前示弱。

現在的他，肯定不希讓看到他弱的一面，所以只裝不知道，沉默陪著就足夠。

珞佳凝正數著車窗棱上雕刻的花紋時，忽然肩頭一沉，居然是胤禛俯，輕輕靠在了的肩上。

珞佳凝就放松了靠在車壁上，由著他靠著他的肩，輕聲問：“四爺好一些了？”

“嗯。”胤禛的聲音猶還帶著哽咽的強調：“說實話，我沒想到母妃會為我考慮那麼多。從小到大，我都沒想過母妃能為我著想，把我真的當親生兒子一般。”

他沒跟著母妃長大，不似七妹妹和十四弟那樣，得了母妃從頭到尾的極致寵。

所以他想著，母妃能對他溫和一些已然是難得了的。他并不強求許多，只希這樣和睦的日子繼續下去就很好。

誰知今日他才知道，母妃居然也會為籌謀許多。

不為別的，就是為了他不用再兩邊奔波，就是為了他和十三弟能夠真正好好相，還為了他不至于被宮里其他人非議。

所以母妃頂著風險，是向皇阿瑪求來了皇阿瑪的點頭同意，讓十三弟也跟著母妃在永和宮住著。

“我不知道這件事謀劃了多，也不知道在皇阿瑪跟前經歷了皇阿瑪怎樣的質問。”胤禛的聲音發堵發，語氣卻都是歡喜：“可居然真的那麼做了。”

沒有別的任何緣由，只單單為了他。

就做了這樣頗為“危險”的事。

胤禛心里的高興是難以表述的。

就好似一個在外頭流浪了許久的孩子，一直不知道母是什麼。忽然有一天，他發現自己來到了母親的邊，得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母。

那種心，難以表述。

即便他現在二十多歲了，依然為自己那種求而得到的滿足激不已。甚至不由自主眼睛發酸，想要落淚。

以前的他，特別喜歡長春宮，特別喜歡章佳小主和十三弟之間的那種母子親。

后來他才知道那種“喜歡”里頭，其實摻雜了一些些的“羨慕”的滋味。

所以他一直希可以幫助那對母子倆，希純真的那母子二人可以得到一個好的結果。

可是福常在走了，十三弟的天也塌了。

他必須扛起一切讓十三弟重新振作起來，不然的話，福常在在天之靈也不會安心。

現在他自己也得到了這樣關他的來自母親的護……

胤禛的心里當真是五味雜陳，無法用言語表述。

他明白自己有些失態了，甚至于太過激而指尖發抖。

正當他想回手，遮掩住發的指尖時。不料指尖一暖，竟是被握住了。

珞佳凝沒有去看胤禛流淚的模樣。

知道他的驕傲，不愿意被看到這樣的他，所以尊重他。

珞佳凝只是默默地傾聽著他的心聲，默默著他的緒，又默默地握住他的手給他以溫暖。

胤禛知道一定是明白他的。

所以他傾訴過后便沉默下來平息著自己的緒，又用力握住了的手，地與十指相扣。

他明白，只要有在，他就永遠不會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