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起進境的靜實在是太大了。

　不凡間城鎮、距離湘君山較近的村子被生生震塌了一些房屋,連修真界的幾大宗門都被驚了。

　整個湘君山籠罩在靈之中，仙魔大戰后，太多高境修士隕魔域,現如今修真界僅存的那些高境修士，就算是進境，也不可能有這樣大的靜。

　在山中沒有撤離的段琴軒和天元劍派弟子們,都在震驚過后，開始盤膝打坐,是為霍玨與穆晴嵐護法,也是蹭這進境的純靈力修煉。

　這靜甚至連現在已經在幾百里外海面之上的穆婉然都抬起了頭，看向湘君山方向。

　只見湘君山之上如銀月傾墜,星河流淌。

　彼時穆婉然坐著椅,正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看著那銀心中嫉妒卻又羨慕。

　穆婉然看出了那是進境劫閃，知道穆晴嵐因禍得福，心中更多的是嘆。

　嘆這世上總是有很多人，無論是生是死,無論遭遇怎樣的境地,總有人著護著。連老天都格外偏。

　不過很快,便顧不上想七八糟的事,因為屬下來報，蒼伶又鬧起來了。

　穆婉然已經好久沒有見過蒼伶了。

　自從被親爹毀了容貌,又因五衰一頭墨發遍布秋霜之后，便沒有再見他。

　不想在他心中留下的最后形象，是這般丑陋可怖的模樣。

　大船已經快要到穆婉然令人清理好的海島了,穆婉然低頭看了一眼一直摟在前散發著瑩瑩亮的重生蓮，斗篷之下的角翹了翹。

　沒有穆晴嵐那樣的境遇和心,從小到大想要的東西，都是靠同人打破腦袋搶來的。這一次也一樣，但總算能維護住想維護的人一次。

　“大小姐，那鮫人瘋了一樣撞水箱子，說若是你不見他，他就活活撞死！”

　穆婉然聞言僵住，咽了口口水之后，啞聲道：“告訴他，到了島上，我會見他。”

　屬下領命去說了，不過很快又回來，哆哆嗦嗦遞給了穆婉然一截兒被生生扯掉的手指。

　手指細長指甲尖利，還帶著一些不甚明顯的蹼，鮮淋漓地呈現在穆婉然面前，來報的屬下手臂上被抓了深可見骨的幾道。

　穆婉然倒一口氣，早知道鮫人執拗決絕，卻沒想到蒼伶也這般瘋狂。

　“讓人去將他制服！用藥麻翻！”穆婉然先是震怒低吼。

　但是很快又攥著那截手指，住要去辦事的屬下，問：“等等，你傷了。蒼伶從不無緣故傷人，他又不。恭五，你是不是傷過他？這截手指，真是他自己扯下的嗎？”

　托著手臂的恭五聞言面驟變，那日他箭鮫人的事，分明沒有向任何人泄；今日這手指也是他因為被抓發狠扯斷，他沒想到，穆婉然縱使五衰到極，人也毫沒有糊涂，竟然都猜到了。

　穆婉然生毒辣在掌權之后素來是鐵手腕，對忠于的人極其優待，大方的不可思議，但是對背叛，背后搞小聰明的從來殘忍至極。

　恭五稍稍思索下，立刻跪下認罪，將那天池邊的事添油加醋細細告知了穆婉然，還將今天的事推自保。

　“大小姐饒命，屬下當日也是太心急……今日，今日那鮫人已經陷了癲狂，神志怕是不清了。”

　鮫人至至，為了一點，甚至為了一口吃的瘋魔是常有的事，這等蠢，還不是任由恭五一張隨便說？

　恭五此刻其實有些有恃無恐，他斷定穆婉然已經對那鮫人徹底失去了興趣，不會因為那不痛不的一箭怪罪于他。

　恭五知道，穆婉然此次上島正是要利用重生蓮重生。

　至于那鮫人，自然是用來重生后食其恢復修為的營養品。穆婉然一直都有食鮫人的習慣，這種時候帶著這個殘破不堪的鮫人上島，只能是藥。

　穆婉然對手下向來大方，到時候恭五覺得他們也都能分一杯羹！

　果然穆婉然聞言聲音輕輕道：“這樣……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恭五，你跟著我也有許多年了吧。”穆婉然道。

　“是！”恭五道，“屬下七年前就跟在大小姐邊！”

　他是穆婉然奪權路上的功臣，雖然他修為低微，但十分擅長見風使舵兩面三刀，他曾是穆老宗主的近侍，穆老宗主落馬，恭五在其中可記一大功。現在整個穆家的長老都算上，誰敢不給他幾分面子？

　但是恭五忘了，他的面子到底是仗著誰，也忘了穆婉然之所以以子之，以穆家嫡系里面修為最淺薄的資質坐上穆家家主之位，靠的不是修為，是手段。

　是殺兄弒父眼也不眨的手段。

　穆婉然嘆息一聲，道:“我記得你家中還有三個年齡分別只差一歲的子。"

　恭五沒料到穆婉然竟然記得這個，心中一喜，正要說什麼，便聽穆婉然又道:“我會讓人替你好好照顧他們，你安心地去吧。”

　“去..哪?”

　恭五的話音未落，已經有黑袍邪修出現在他后，長劍貫穿了他的心口。

　恭五低下頭，看到心口穿過的長劍，手要，那長劍很快又自他口出。

　恭五嗓子里發出一聲氣，尖銳的似被掐住脖子的禽類。他按住如泉涌的心口，額角青筋暴突，死也不明白，穆婉然為什麼會殺他。

　他一直都對穆婉然忠心耿耿，或者說，穆婉然的手下，全都對忠心耿耿。收服人是很有一套的，既有以心心，也有共富貴，更有要命手段。

　“大……小姐……”恭五躺在地上，眼睛還死死盯著穆婉然，嗓子里發出嘶嘶倒氣聲響，后面的話在嗓子里被涌到間的堵住，說不出了。

　但是穆婉然卻知道，他想問的是“為什麼”。

　“你是七年前跟我，那你知道我是什麼時候認識蒼伶的嗎？”穆婉然抬手拿下遮臉的斗篷，將那截指頭攥著把玩，注視著恭五道，“七十年前。”

　恭五瞪大眼睛，死不瞑目地咽了氣。

　殺了恭五的邪修退回穆婉然后，穆婉然看著恭五死相猙獰的臉，想到了七十年前的事——

　那時候才十七歲，天真爛漫又愚蠢。心中沒什麼穆家權柄，沒有坐上宗主這種志向，只想找一個如意郎君婚，生幾個骨俱佳的孩子。

　那時候母親甚至是親妹妹都好好地活著，的父親雖然有兩位夫人，卻也沒有接二連三的納妾。

　穆婉然像所有十七歲一樣，每天心的就是的首飾，廚房里面花樣翻新的點心。

　直到母親被毒害，父親卻說是被妖魔殺害而死，看到了尸青紫腫脹的模樣，分明是毒殺。

　接著妹妹被人推下湖中淹死，才總算是骨悚然地掀開了穆家深海漩渦般幾勢力相互傾軋的一角。

　一個被養傻子的孩子被迫卷了皇族、穆家部、甚至是其他宗門之間的權勢相爭。

　原來一切的太平都是假象，世太深的宗門基本上和北松國其他的世家宗門無異。一樣要爭皇權，一樣要爭資源。

　而自古以來，所有權勢的傾軋之中，最先犧牲也最容易被犧牲的，便是無用的子。

　父親娶了皇族，又要將送與一位看上姿的皇族王爺做“仙姑”。

　穆婉然最開始也只想著逃命，逃出穆家，天高海闊。

　但是不出意外地被抓住了，又被自己雖然不親厚，卻從小一起長大的同父異母的哥哥捆綁到穆家馴養鮫人的池子旁；看那些幫助逃跑的手下和婢們，被扔進鮫人池子里面，供鮫人撕扯吞食。

　整個池子都變了紅，尖哀嚎的聲音似獄朝著緩緩開啟的一扇門。穆婉然最后也被推了下去。

　他哥哥指著大口吞食人的鮫人告訴：“這些人都是為你而死，你是個不如這些畜生的廢。”

　掙扎、尖、即將面對被撕扯碎的結局。冰涼的水灌進口鼻，心中絕又清醒，父親知道了，本不會怪罪哥哥。

　因為哥哥是穆家下任家主的人選，同皇族、同其他宗門關系切。

　而這些被騙上岸被抓住牲畜一般豢養在這里.配繁的鮫人，便是這位哥哥籠絡人心的手段。

　穆婉然那夜沒有被撕碎，哥哥把他給扔下池水之后，見被鮫人扯著沉底了，就走了。

　他就是想殺，讓不知好歹竟然敢逃跑，那就沒了最后的價值。

　穆婉然確實被扯下了池底，但是是被一只金的鮫人拉下去，護在池底。

　那時候的金鮫人，便是現在的蒼伶。

　只是那時候蒼伶是為尋覓親人被捕獲，才剛剛到人間不久，同穆婉然一樣的單純天真。

　他救不下所有被扔下鮫人池的人，那些的鮫人他對付不了，護住一個穆婉然，蒼伶也已經遍鱗傷。

　穆婉然在冰涼刺骨、腥臭得令人作嘔的池水里面泡了一夜，所有的天真爛漫，懦弱膽小，都死在了那夜的水中。

　蒼伶的懷抱并不溫暖，在黎明前夕最黑的時候，鮫人池守衛換防時被推上岸。

　蒼白著一張死人一樣的臉，答應一定幫蒼伶逃走。

　可是那時候自顧不暇，活著回去讓哥哥十分不高興。但是穆婉然已經學乖了，非常聽話，開始討好的哥哥們，的父親、一些王公貴族、一切有權威的人。

　開始意識到，權力是個好東西。

　迅速長，學習著一切哥哥、父親、一切上位者慣用的手段，再暗地里悄悄培植自己的人。

　給那條金的鮫人取了名字蒼伶，卻沒有如誓言那樣幫他逃走。

　需要一條屬于自己的鮫人，幫做一些事。

　那時候已經被母親和妹妹的仇，甚至是自己被欺辱踐踏的仇恨蒙蔽了眼睛和心，只想著讓那些人付出代價，將那些人踩在腳下。

　在豢養捕捉鮫人的書中知了鮫人的弱點——重。

　引了尚且不通的蒼伶，讓他留在那惡心腥臭的鮫人池為做事。

　眼淚和偽裝出來的意是的武，蒼伶開始幫取鮫人產出的鮫人珠，鮫人的筋骨皮，甚至是殺掉鮫人給用以拉攏權貴。

　要蒼伶為殘殺同族，也要蒼伶為不顧一切。

　在漸漸有了一些自己的人時，哥哥發現了鮫人池的異樣，他抓到了蒼伶，并且當著穆婉然的面斬斷了蒼伶的尾。

　哥哥問：“你這個畜生？”

　答：“當然不會，我怎麼可能一個畜生？只是看他比較特殊，覺得好玩罷了。”

　先是尾。

　后是手臂。

　穆婉然眼睜睜看著蒼伶痛苦地在鮫人池中翻滾，染紅了池水，想起了那個蒼伶護著的夜晚。

　穆婉然一直都靠所謂的在哄騙蒼伶，早已經變了如痛恨的那些人一樣的人。殘忍地沒有對蒼伶施救，因為知道，敢出一一毫的心，蒼伶就活不了。

　但是蒼伶斷尾斷臂的痛苦嘶，卻像烈火燒紅的烙印，深深烙在了穆婉然心里。

　那傷口被捂著，流膿淌，腐爛發臭，最終醞釀出名為的蛆蟲。

　午夜驚夢，才發現原來這樣惡毒卑劣的人，也是有的，可笑的是就算，也不會做任何事。

　蒼伶沒死，因為他是鮫人池里面唯一一條金鮫人，麗的令人心魄搖，他作為鮫人種，被灌了藥，讓其他兩條鮫人懷上了金的寶寶。

　他被鎖在鮫人池之中，魚尾和肩頭被鎖鏈穿，鮫人的恢復能力超強；可是正因為強，那被穿的地方，才會一直一直地流出新鮮的。

　穆婉然一直都沒有去看他，沒時間，也沒有那樣的。不允許自己弱，的背上，背著的是母親和妹妹，的手下和婢整整幾十條人命。

　一個畜生算什麼？

　又算什麼?

　穆婉然再見到蒼伶是十五年之后，彼時把自己醉酒的親哥哥抓住，替換了那夜要喂鮫人的尸，扔進了鮫人池。

　早查出了自己母親是這位哥哥毒死，蟄伏已久，一朝雪恨。在著仇人被撕扯吞食的快樂的時候，看到了蒼伶。

　蒼伶失去了魚尾和一只手臂，卻還是那樣麗耀眼，他撕開了穆婉然這位好哥哥的膛，掏出了他的心臟大快朵頤。

　灑在他金的鱗片之上，斑斕迷人眼。他單手抓著心臟吞吃，一雙眼睛卻死死盯著穆婉然。

　他從水里沖出來，撲倒了穆婉然。

　鮫人會抵死殺死背叛自己的，這十五年，蒼伶每天都在等。

　一群人圍上來，蒼伶被長劍穿，卻死死掐著穆婉然的脖子不放，他細的齒間都是人，他對著穆婉然低吼咆哮，發出震耳聾的聲。

　修士們包括穆婉然都被震得口鼻流，穆婉然卻捧著他的頭，親吻了他的。

　哥哥的滋味早就想嘗嘗了，真是鮮咸甜。

　“別了，我你，我來接你了。”穆婉然卑鄙地說。

　但是蒼伶信了。

　他竟然信了。

　在時隔十五年后，承認了當時卑劣無比一文不值的腐臭意，但蒼伶竟然視若珍寶地重新接納了。

　他甚至欣喜若狂地渾戰栗，流下比他金的鱗片在下更加五十的鮫人淚。

　他們便是這樣相伴了幾十年，穆婉然只說過那一次。

　也只過一個在看來跟畜生無甚差別的蒼伶。

　照樣豢養鮫人，吃鮫人、喝鮫人、殺鮫人骨剝皮煉制法。

　照樣殺的哥哥、利用的姐姐、甚至謀害的親生父親。

　這麼多年，也只投過蒼伶冰冷膩的懷抱，任由蒼伶殘破的鮫人軀對著宣泄.。

　活生生把枝繁葉茂的穆家嫡系，殺得只剩這一位穆家大小姐。誰還記得穆家當年都有過哪幾位爺？

　再沒有說過一個字的，好好的把蒼伶養起來。但是蒼伶老了，也因為之前在鮫人池被折磨的那些年，壽數將盡。

　穆婉然尋遍整個修真界，只有重生蓮能為蒼伶續命，只有重生蓮能讓蒼伶恢復如初。必須得到，像得到穆家權柄一樣，不惜用任何手段。

　穆婉然怎麼可能嫁給什麼北松山掌門？從一開始，跟那些修士、跟所有人、都不在一個世界里面。

　的世界里面只有殺戮、爭奪、你死我活。

　唯有一個一點也不溫暖的蒼伶，陪走過這不堪回首的幾十年。

　怎能讓他這麼死了？

　穆婉然當初答應放蒼伶回歸大海，現在是時候兌現那個承諾了。

　這重生蓮能讓蒼伶重塑，穆婉然早已經在島上安排好了，也雇傭了為蒼伶將神魂投重生蓮的修士。

　穆婉然對邊修士道：“把恭五丟進海里。”

　從儲袋里面出了四象面，戴在自己臉上，而后轉椅道：“讓人把水箱打開，我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