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去參加大報恩寺的文會。

一邊試穿著昨日順道買來的嶄新襴衫，他一邊唉聲嘆息道：“難得休息一天，卻還不能睡個懶覺？爲父都有黑眼圈了。”

“那你也不了保護。”趙昊翻了翻白眼，他還不是一樣陪著早起，給丟三落四的趙二爺收拾出門的東西？

學生不容易，學生‘家長’就容易了？

不過他還是支持趙守正去的。畢竟參加文會大有好，互相切磋請教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可以刷聲。越是高規格的文會，越容易把聲刷得飛起。按照以往的經驗看，名聲大的考生幾乎不會被宗師在科考時刷下來，除非是……惡名。

畢竟宗師乃一省提學，本省出了人才，他也與有榮焉。倒是將有名才子擋在貢院之外，會讓宗師沾上狹隘妒才的惡名，所以名聲在科考這關十分重要。

就算將來秋闈是糊名謄錄的，若你的文風文筆已經爲人識，依然能佔到大便宜。當然，對趙二爺這種鈍秀才來說，這一條就不指了。

他將說好的一百兩銀子，拍在趙守正面前。

“喏，拿去花。”

“大氣！真是‘一擲千金渾膽’……”趙守正讚歎一聲，卻想起這詩的下半句，不由神一窒，便搖頭道：“兒啊，昨天那兩千五百兩，還要連本帶利還人家的，可不能花差。爲父只拿二十兩就夠了。”

趙昊不熱淚盈眶，倍欣的暗暗道，這趙二爺真是越發懂事了。

但趙守正越是這樣，他就越豪氣，把一百兩銀子重新推回趙守正面前道：“憑本事借的錢，爲什麼要還？父親只管花就是，他能要到我一文錢，我昊字倒過來寫！”他已經基本上是個明朝人了，自然不敢隨意拿祖先的姓氏開玩笑。

“那你就要改名趙昋了，太難聽了，跟‘罩’一個音……”趙守正卻皺眉道。

“啊，還真有這個字兒？”趙昊不瞪大眼，頓覺自己不學無了。

趙守正便蘸著茶水，在桌上寫下了‘上天下日’的‘昋’字，又一臉認真解釋道：“此字音‘桂’，姓也。後漢有城炅橫，漢末被誅。有四子，一守墳墓，姓炅。一子避難居徐州，姓昋。一子居幽州，姓桂。一子居華，姓炔……”

趙昊痛苦的捂住耳朵，頓覺天下書呆子皆可殺……

“兄長，兄長可起來了？”

幸好這時，範大同的聲音在院外響起，救了他一命。趙昊趕忙將八十兩銀子塞到父親的被子底下，然後逃之夭夭。

“唉，這孩子，好容易給他講點知識，卻不耐煩……”趙守正無奈的搖搖頭，只好也跟著來到院中。

~~

院子裡。

“吃過早飯了嗎？”趙守正一邊踏著嶄新的底靴子，一邊笑問範大同道。

“我猜是吃了。”趙昊從充作庫房的東廂房中，找出前日剛買的錫傘來。

“賢侄可猜錯了。”範大同笑嘻嘻道：“不過你別慌，今日我不蹭你家的飯。”

“哦？這是太打哪邊出來了？”趙昊不驚歎，下意識將傘撐開，銀閃閃的錫紙面，能晃瞎狗眼。

“嘿嘿，賢侄不知道了吧？大報恩寺的齋飯，可是金陵一絕。”範大同直咽口水道：“我提前三天就等這一頓呢。”

“你是去文會啊，還是蹭飯？”趙昊說著將傘收起，遞給趙守正道：“父親看看，合用嗎？”

趙守正卻爲難的搖頭道：“這種傘，自己可打不得。”

“我知道。”趙昊卻笑道：“會盡快給父親書的，今天就先找人客串一下吧。”

話音未落，只見高武弓著腰從西廂房出來，背上揹著書箱，頭上還特意紮了倆揪揪，宛若金剛芭比。

“噗嗤……”看著高武的尊容，趙昊先忍不住笑了。

範大同更是沒形象的捧腹大笑起來，鬧得高武臉紅脖子。

“高武，你還是別去了，嚇到法師就不好了。”趙守正略有嫌棄道。

高武頗爲傷的低下頭，見趙昊擺擺手，便轉進屋去了。

“算了，今天還是我來給兄長持傘吧。”範大同接過了趙昊手中的錫傘，夾在左腋下，擺擺右手道：“晚上不用給我們留飯了。”

“……”趙昊竟無言以對。

~~

大報恩寺在城南聚寶門外，從蔡家巷過去要將近三十里。幸好南京城水路發達，在橋下小碼頭，僱一艘烏篷船，吹著江風聊著天，不知不覺也就到了。

烏篷船剛轉過凰臺，那座巍峨屹立在雨花臺旁的，古往今來世界第一塔，便映了兩人眼簾。

雖然已是無數次見過這座塔，可趙守正和範大同還是被那照耀下，閃爍著熠熠輝，如神國寶塔般的景象深深震撼。

那座九層八面、足有二十六七丈高的通天琉璃寶塔，乃是祖皇帝爲紀念其生母貢妃，徵發十萬匠人軍士，費時近二十年，耗資兩百五十萬兩白銀才鑄就的。

“浮圖之勝，高百餘丈，直霄漢，五琉璃，合頂冠，以黃金寶珠，照耀雲日……”趙守正沉醉不已，搖頭晃腦的誦道：

“夜篝燈百二十有八，如火龍騰焰火數十里，風鐸相聞數裡。羣山、大江、都城、宮闕，悉在憑眺中……”

卻聽咕咕幾聲，範大同腹中作響，不由變變的催促那船伕道：“快快劃船，爺有急事。”

船伕只當他人有三急，趕忙使勁搖著擼，將他們送上了碼頭。

一踏上岸，趙守正便指著遠的樹叢道：“去吧，我等你。”

“兄長錯了，我是得肚子響，不是想出恭。”範大同覥一笑，擡頭看看日上中天，便小聲道：“這會兒知客僧人不在大門，我們溜進去，坐下就吃，吃完就走，不用捐款的。”

“一個溜字甚是傳神。還可以這樣矇混過關？”趙守正讚一聲，他如今知道生計艱難了，自然能省則省。那可是二十兩銀子呢！

“那麼多人掏錢，咱倆吃個白食，濫竽充數，誰能看得出來？”範大同說著話，帶頭來到大報恩寺門口。

果然見寺門大開，除了幾個小沙彌在玩耍，並無專門的知客僧人攔路。

範大同得意的眨眨眼，小聲道：“進去後若有人攔路，我來應付。”

“哦。”趙守正應一聲，做賊心虛的低下頭，這種事他還是第一回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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