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沉沉, 殘慢慢沒西邊群山,天空被落霞燒紅一片,籠罩在偌大京城上方, 莫名有了一種詭譎惻的氣氛。
霞逐漸黯淡, 天方夜, 京城街市空前熱鬧了起來, 燈影游龍穿梭在繁鬧的街頭巷尾,如同一長串的明珠連綴在十里長街中。
百姓們群結伴的提燈賞玩,舉目去, 人人臉上洋溢著笑。
月窮歲盡, 誰不想驅驅滿的晦氣,好迎接明日的新歲。
哪怕今年過得再不如意, 也盼著來年能風調雨順, 事事順遂些。
一派歡慶嬉笑下約夾裹著風雨來的氣息, 漸漸向京城涌來。
城門外地曠人稀, 不遠漫來一片黑的糊影,看不清是什麼,但耳畔卻傳來鐵甲聲, 由遠及近。
守城侍衛聽到靜,有些詫異, 對了一眼, 又往遠去。
漆夜里,披黑甲的兵泛著冷峭的寒, 正朝城門方向浩浩湯湯的聚攏而來。
城樓守衛們立刻警戒起來, 可還未來得及聲高呼通報,便被遠來的幾支羽箭穿膛而,鮮迸出, 接連無聲墜地。
京衛所。
清漆銅制燈架上的蠟燭無聲燃著,颯颯長風沿著窗隙灌進屋,火舌立馬不安地急劇跳,幾熄滅。
祁明站在一旁,看著負手臨窗而立,闔目凝思的男人,他神嚴肅道:“大人,前探來報,三皇子的兵已經到了城門口。但是,他只率領了一部分人城,另一部分依舊圍守在城外。”
“除去匿在城各的錦衛,還可調五千衛軍,如今都已整頓有素,列陣集結,只等您一聲令下。”
除夕夜,城中百姓聚集群,一旦必會引起人心惶惶。為了避免傷及無辜,甫一夜幕降臨,裴無便派遣了大批錦衛喬裝尋常百姓,守于各家各戶暗巷深。
如今只待三皇子麾下私兵城,等著甕中捉鱉。
祁明深知大人的抱負,從他錦衛那一日起就跟著大人后,無數次出生死,大人將他救回。他便立下決心,往后要誓死追隨大人。
他效忠于的不是天子,而是眼前男人,哪怕今夜會死在皇宮,也無所畏懼。
許久,祁明都未得到吩咐,他抬頭看向大人,意再次開口詢問。
那張深沉莫測的面容在明滅搖曳的燭火下,一時暗,一時明,他依舊閉著目,讓人看不心思。
裴無似是知到他的詢問之意,他眼簾抬起,視線在燈燭上轉了一圈,隨后靜靜地注視窗外天。
“不急,先按兵不。”裴無停頓下來,眸依舊鎮靜,緩緩道,“他如今也是孤注一擲,未必敢在城大干戈。”
“宮門外侍衛不必多加嚴守,一切如常。”
他清楚江策這人,既想要那皇位,又想要名正言順的到群臣擁戴。
只是,江策終究不如當年的晉帝狠,甚至萬分不及。
靜夜里,邃然傳來熱鬧的鞭炮聲,布滿星辰的夜空中,一簇煙花凌空盛開,裴無微微一怔,他抬起頭,遙著遠的霓虹,神總算有了些。
幽深沉峻的瞳仁里投映著五彩的煙花,恍如沉著點點星子的碎芒。
裴無的眼中過一抹異,他突然問:“什麼時辰了?”
祁明楞了一下,抬起了頭,謙恭地道:“大人,已經亥時末了。”
亥時了……
裴無眼眸低垂,眉眼間浮現一和,心頭輕輕。
思緒一沉下,腦海里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抹倩影。
如今在做什麼?是在等他回去?
臨走前答應的陪守歲,恐怕是做不到了。
————
與民間相比,皇宮數之不盡的宮燈燃著,大小小小的宮室在冷普照下明亮輝煌,相輝映。卻愈發顯得平靜冷清,沒一人氣。
往年宮中會設除夕宴,后宮嬪妃必會爭妍斗艷,就為了搏得一句圣上夸贊,只是這兩日圣上閉關不出,眾人倒也沒了那份心思。
靜謐的乾清宮,殿門閉,殿兩側升起了數排宮燈,亮如白晝。
明黃錦帳出一只干柴般的手,以幾不可見的幅度抬了抬,接著一道虛弱的氣聲從里響起:“來人,扶朕起來,替朕梳洗。”
今夜萬家燈火同相慶,他要看看他的大晉子民,與這腳下壯闊的萬里山河。
聞言,晉帝邊總管太監卑躬屈膝勸道:“皇上,您龍尚未安康,太醫萬般代您要臥榻靜養啊。”
因為疑心重,晉帝這些年越發郁不定,尋常一句話到他耳朵里也能聽出別的意味來。
他臉上浮現一不悅之,擺了擺手,撐著手肘意坐起。
太監見狀也只得噤了聲,眼神示意一側的宮人上前,服侍皇上更。
……
離子時不到一個時辰,深宮外迅速聚集一營黑甲兵,無聲無息的圍攏在宮外。
江策自認為他并非莽夫,只可惜他終究不是儲君份。倘若貿然攻城,勢必會失了民心,與朝臣為敵,到那時只會造四方群攻的局面,更難對付。
如今麾下兵力城也只是為了封鎖宮中上下,他悄無聲息宮奪位,等明日群臣朝拜,那旨詔昭示天下,才能服眾。
若是皇宮真引起波,城外留守的士兵也可迅速集結攻城,兩路兵馬里應外合。
殿,晉帝勉強直背脊,怔怔地站在床邊展臂由宮人更,突然一陣頭暈目眩仰后倒,幸而旁太監眼疾手快地攙扶穩。
太監知道自己勸不了晉帝,他只能寸步不離的跟在側。
就在此時,殿外一陣喧嚷,夾雜著宮人慌驚恐的呼聲,很快止于平靜。
晉帝立刻轉向外,眾目睽睽之下,就見三皇子公然闖殿中,后一眾盔甲士兵魚貫而。
殿侍守的宮人立馬驚喊:“來人!護駕——!”
可是,都是些手無縛之力的宮人,不費吹灰之力便被制伏跪在地。
很快,寢殿里就安靜了下來。
晉帝昏昏的眼眸里終于驚了一跳,影晃了幾晃。
“老三,誰準你進來的?”晉帝沉下臉來,掃視過殿層層包圍的黑甲士兵,在看見江策腰間環刀時,驀然喝了一聲,“你這是要做甚?”
生多疑的晉帝見此形,心中有了預。
一連聲的質問,問得江策臉白了幾分,他神僵,垂眸低下頭,避開視線。
原以為父皇病重臥榻,想讓其在睡夢中離世,卻不曾想他如今披龍袍,安然站在殿中。
江策咬著牙定了下神,眼底漸近狠,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退路,既然抱定了宮之心,則黃袍加,敗則……
他很清楚,今夜若一朝事敗,父皇絕不會念其二人父子關系,他必定會如之前皇子一樣,千刀萬剮而死。
因此,絕不能敗。
沒有了退路反而沒有了驚懼。
今夜乾清宮所有人都要死,包括前他敬重的父皇。
江策笑了笑,面上看似溫和,眼底卻是冷意,“兒臣聽聞父皇龍欠安,心憂極甚,替父皇分擔一二。”
晉帝目刺向江策,一寸一寸逡巡,如刀刃一般銳利,似要將他這張冠冕堂皇的面目層層剮下。
江策迎著他的目毫不懼,他緩步上前,得晉帝連連后退。
與此同時,他抬起手,背對著一眾兵緩緩做了個手勢。
“咣”的一聲,案上青玉彩花卉紋瓶被晉帝撞倒地,地即裂,碎玉與宮、太監的頸間鮮一并迸濺在地。
晉帝已無路可退,他一手撐著桌案,另一只手抖抬起指向眼前自己的兒子,渾濁的眼里滿是怒意。
“反了!你個逆子,你別以為朕看不出你是何居心,竟然想朕退位!”
他對著死氣沉沉的大殿大喊:“孽障,你若退下,朕恕你無罪,否則……”
晉帝那油盡燈枯的早已經不住如此大怒,他跌坐在地,急促地息,間發出嘶啞的氣聲。
江策見此瞬時明白,他笑出聲,原來真如母妃所言,父皇這確實就要不日歸西。
他目中出,期待,面上假意好言相勸道:“父皇,這皇位您也坐得夠久了,何不安晚年,做高枕無憂的太上皇,兒臣定會好好——”
倏地,沉寂的皇宮響起一陣巨響,江策頓住,一雙如鷹隼的目瞥向殿外。
隔著深深夜,殿外火四起,宮瞬間亮如白晝,無數形穿梭隨之倒下,刀劍影錯中,傳來陣陣“三皇子宮奪位”的高喊之聲,驚醒了宮里昏昏睡的守歲人。
鋪天蓋地的震聲中,子時的更鼓聲響了。
他邊幕僚心腹跌跌撞撞闖進來,稟道:“王爺,裴無率一干衛軍已經殺進皇宮了!”
江策沉下臉,立馬吩咐:“趕快去傳喚城外士兵,讓他們速速攻城!”
“王爺,城外無靜啊。”幕僚苦著聲,目絕。
江策一瞬慌了神,但他很快鎮定下來。
晉帝掙扎著直起,中呵出兩聲,他就知道,這時候,自己唯能信任的只有裴無。
江策轉而向踉踉蹌蹌要出去的晉帝,他遲疑了下,右手攥腰間佩劍刀柄,毫不留地拔出,狠狠穿破心口。
鮮順著刀鋒流淌下來,他向晉帝的眼睛寒如冰窟,狠聲道:“父皇,兒臣如今只能這樣了。”
不可退,只能進。
此時唯有殊死一搏。
晉帝捂著心口倒地,驟然的劇痛襲上全,他赤目驚瞪,口中發出不可置信的嗚咽聲。
江策隨即將染的刀一把出,提起袍裾向殿外走去,所之,宮坪上倒下的皆是他的銳部下,他對著左右僅剩的兵下令,“殺——”
四路八方的錦衛和衛軍群擁而至,帶著凜冽的寒風步步圍。宮燈明晃晃地照在刀尖上,反出森森寒,刀刃上鮮滴滴聚落。
百余人對數千人,猶如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剩余的兵部下面面相覷,心中十分惶恐,漸漸有了丟盔棄甲之意。
烏銀甲軍中,裴無一松青斕袍,姿拔如松長立。他上未沾一滴,施施然向大殿的殿門走來。
江策目眥裂,恨自己心培養多年的兵如此不堪一擊,更恨眼前氣定神閑的男子,毀了他唾手可得的皇位。
他現在只剩了滿腔的強烈恨意和遷怒,提刀意上前拼殺。
裴無冷然掃視,他略略抬起手,后軍得到指示,紛紛將其及余黨擒。
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子如螻蟻般,狼狽地伏跪地,江策仰著頭,怒目看向他。
裴無面無波瀾,未給他一個眼神,提步徑直走向殿。
大殿中,晉帝尚未氣絕,他伏在地磚上茍延殘,頭頂上方投來一方暗,如同一堵高山向他沉沉來。
他艱難地抬起頭,見到來人,目中難得出懇求,那是對生的。
“裴卿,快……快去宣太醫……”
頭頂之人一反常態,并未回答,沉默著。
晉帝殘存著最后一意識,微瞇起眼看他,竟然在他眸中看見了冷冽的殺意。
殷紅之汩汩流出,前明黃龍袍被染紅了大片。
裴無面冷凝,居高臨下地看著晉帝垂死掙扎,許久,他低低地問道:“比起曾經弒兄,如今子弒父的滋味如何?”
清冷沉穩的聲音在大殿久久回旋,不知是天冷,還是流殆盡,晉帝竟覺得從頭寒徹到腳。
裴無曾經有想過,等到了這一天,應該如何解他心頭之恨,是將晉帝剝皮筋,還是刀刀活剮。
可這樣會臟了他的手。
該是也要讓他嘗嘗,死在至親之人手中,這便是他最好的下場。
弒兄,弒兄……
晉帝瞳孔翕張,那雙渾濁眼眸里有什麼東西閃過,腦子里突然出現了一片空白。
他盯著以睥睨之態著他的年輕男子,眼前虛浮模糊,竟在這張清雋面上看出悉姿容。
頓時愕然睜大雙眼,不敢置信地聲:“你是……熠梁。”
他的親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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