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手很有力, 順著肩膀到腰間，將他摟住。

　“紀阮？”

　紀阮驚恐中回頭，卻看到了顧修義焦急的神。

　他心口驀然一松, 瘋狂的心跳短時間難以平息, 依舊鉚足了勁往嗓子眼蹦。

　紀阮眼眶都有些紅，重重錘了把顧修義的肩：“你嚇死我了！”

　顧修義連忙將他擁進懷里，輕輕順著脊背：“怎麼了？怎麼突然被嚇到？”

　紀阮肩背都還有些輕微地抖, 顯然嚇得不輕。

　顧修義不明所以，他只是和往常一樣摟住紀阮的肩，紀阮以前都沒事，怎麼偏偏今天嚇這樣？

　“出什麼事了嗎？”他輕聲問。

　大堂燈亮起，結束完顧昌云萬眾矚目的出場儀式，整個宴會大廳又恢復到最初燈火通明的樣子。

　顧昌云大勢已去只剩下一副空殼，顧修義則自帶焦點模式, 走到哪就將眾人的目吸引到哪。

　周圍那麼多雙眼睛盯著，紀阮不好再繼續賴在顧修義懷里, 了一聲分開些：“……沒事。”

　“——我們方爺準備了東海夜明珠！”主持人激道：“瞧這圓潤碩大剔飽滿的模樣，當真是好東西啊！”

　紀阮和眾人一起循聲去, 只見臺上方啟明捧著個小匣子蹲送到顧昌云眼前, 恭順而殷勤地說道：“傳說夜明珠夜晚現華, 經年綿延不絕, 祝您和這顆寶石一樣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長命百歲！”

　顧昌云明顯被取悅了, 笑得一臉慈祥：“小方有心了。”

　黎媛就站在紀阮邊, 悄悄問：“世界上真有夜明珠嗎, 晚上真能發？”

　“就是普通礦石, ”紀阮笑了笑, 聲音聽著有些弱：“算不上價值連城的寶石。”

　“豈止啊, ”李綏安說：“這玩意兒黑燈瞎火要真能亮，指不定有多放元素呢，天天用這個想長命百歲怕是難——老顧，你這便宜大哥懂事啊。”

　顧修義沒管李綏安的揶揄，摟住紀阮退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握著他發涼的指尖：“是不是有點累？”

　“沒……”紀阮對上顧修義擔憂的眼眸，頓了頓，將下意識的否認咽了回去。

　他嘆了口氣，老實說道：“我剛才好像看到林清了，但應該只是我眼花。”

　顧修義凝眉，沒順著紀阮的話只當他是眼花，他思忖片刻，說：“賓客名單上絕對沒有那個人……我讓宋嶺再查查。”

　說著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發出去。

　紀阮失笑：“其實沒關系的。”

　顧修義態度卻很認真：“雖然名單上沒他，但今天很多客人都帶了男伴出席，不排除有渾水魚的可能，你不見得就是眼花，查一下也好安心。”

　其實紀阮只是隨口一提，原本打算當自己眼花一筆帶過就好，不想顧修義會那麼鄭重其事地去調查。

　他雖然覺得有些夸張，但不得不承認，這樣的顧修義讓他到很安穩。

　顧修義輕輕著他的手指：“沒事，不是什麼重要的宴會，你不想待了我們就回去。”

　此刻眾人的目都聚焦在臺上，顧兆旭、方蘭接連上去送禮，前方時不時傳來黎媛和李綏安的竊竊私語。

　“這真是當太上皇一樣供著吧的，不知道的以為過萬壽節了……”

　“萬壽節那是皇帝的生日，換現在得是咱老顧……”

　“得了吧，顧總可沒這麼多花樣，還搞什麼全國直播，他去年滿三十不就沒辦嗎？禮就收了件普通襯衫都可勁穿，快包漿了吧都？……”

　“你懂什麼，袖口的櫻桃樹是人老婆一針一線繡的，他不得到哪兒都炫耀一下，我猜他要是真當皇帝，八得穿著登基……”

　“你別把我笑死，咱們是社會主義國家，慎言啊……”

　見周圍沒人注意他們，紀阮悄悄將下搭到顧修義肩頭，親昵地蹭了蹭：“好，等宋特助把刺繡帶過來，你就帶我回房間吧。”

　刺繡是他的工作，等下親手給白粵后，這次的任務就算徹底完，他也可以放心地回去休息了。

　顧修義摟著紀阮，在這些小事上從不反駁他的話：“嗯，聽你的。”

　顧俢禮不知道什麼跑到臺上去了，還帶著無比端莊的白粵。

　顧昌云拉著白粵的手相當親切：“小白啊，什麼時候回國的？爺爺都好久沒見過你了。”

　他這番話無疑將白粵和顧家的關系拉得相當親近，白粵赧地笑了笑：“上個月就回來了，但為了給爺爺準備生日禮耽擱了些日子，爺爺不會怪我吧？”

　顧昌云哈哈大笑起來，卻又因為過于虛弱笑不出聲，堪堪止住：“怎麼會，你可是我看著長大的，那說說……嗬……給爺爺準備了什麼？”

　白粵連忙幫他順口，樣子比親孫子還親：“知道爺爺喜歡漢繡那些傳統的工藝品，我特地請了位有名的漢繡師，為您繡了一幅夀字，祝爺爺福壽永安！”

　顧昌云被哄得喜笑開，連聲道：“好好好、真是好孩子！”

　顧修禮“呀”了一聲，笑道：“白粵哥你怎麼這樣，我也請了位有名的繡工，也為爺爺繡了夀字，讓你先說了，別人還以為我學你呢。”

　“是嗎？”白粵捂佯裝驚訝，看向臺下擺手解釋：“這真是巧合，我都沒想到會和小禮的禮撞上了。”

　臺下沒什麼反應，津津有味地看著戲，記者樂此不疲地進行實況轉播。

　紀阮眉梢挑了挑，基本猜到這場戲是唱給誰看的了。

　看來他看到林清不是眼花，這人怕是真的來了。

　主持人笑著出來打圓場：“哎呀，確實巧，不過老董事長您喜歡漢繡，孩子們就送了漢繡，不正說明他們對您的喜好觀察微嗎？”

　他靈機一：“誒，既然是一樣的作品，不如就一起展示了吧？漢繡不常見，我們也看個新鮮啊！”

　臺下這才響起起哄聲，沒人不看熱鬧。

　白粵聞聲笑了笑：“那小禮怕是要輸給我了，我請的這位繡工很厲害的，是程云琇程大師的關門弟子，你肯定也認識，就是紀阮。”

　話音一落，追燈就準地在臺下捕捉到紀阮的影，同樣的畫面同時被放大到投影幕上。

　紀阮坐在雪白的真皮小沙發上，被顧修義虛虛摟著喂了口檸檬水，鏡頭掃過來時，顧修義手里的紙巾剛從他瓣拭過。

　他沒像到場的其他賓客一樣心打扮，發蓬面頰素白，只穿了件簡單的白襯衫。

　大概因為廳冷氣開得足，上還披著顧修義的外套，寬大無比地罩在肩頭，需要顧修義幫他攏住才不會掉。

　即便料到了白粵一番做作的說辭不會有什麼好事，但真當聚燈照在自己上時，紀阮還是到前所未有的無語。

　他掃了眼四周，隨意抬起角扯出個笑容。

　或許這個笑實在有些敷衍，落到眾人眼里就變了高不可攀的疏離。

　——神淡漠地微笑示意，眼眸燦如星海，又縹緲如煙波，下頜微微收，流暢的線條順著雪白脖頸進襯領口，說不出的致華貴。

　有很短暫的片刻，臺下寂靜無聲，只有記者反應迅速，立刻調轉畫面對著紀阮的臉使勁拍，還順道把鏡頭往旁邊移了移，將顧總一起框了進去。

　如果顧修義看到這幅畫面，大概會覺得和他們拍結婚照時的花絮很像，從而讓宋嶺去把底片買回來。

　白粵手指微微收，看向顧修禮，強地將話題扭回來：“小禮，你請的是哪位啊？”

　“小禮？！”

　顧俢禮也看呆了一瞬，被白粵喊了兩聲才回過神，還有些忘詞：“哦，我我我，我請的這位也很厲害，他呃……他也是程大師的弟子。”

　白粵對顧俢禮的忘詞很不滿意，瞪了他一眼，顧俢禮這才想起還了一句，連忙補充：“哦對了，為了給爺爺準備這個禮，他還非常心地繡了三個月。”

　顧俢禮一邊說著一邊又有些不滿，臺下越來越多玩味的目，讓他有種被看穿的恥，越來越覺得自己幫著白粵演這出戲很掉面子。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林清已經提著畫框出來了，矩形木框被蓋著紅綢布，喜氣洋洋。

　顧俢禮只好著頭皮起介紹：“這位是林清，非常有才華的漢繡師，這幅作品就是他耗費三個月凝結而的心。”

　白粵震驚地掩了掩：“三個月這麼久？”

　他慚愧地搖搖頭：“那看來我是比不過了，我請紀阮幫忙做的作品，還不到一個月呢，這怎麼比呀，完全都不在一個起跑線。”

　紀阮垂眸，忍下一個白眼。

　林清適時上前，朝顧昌云和臺下賓客禮貌一笑：“藝創作本就沒有高低之分，每一個都是創作者的心，白先生不用太介意。”

　白粵莞爾：“林先生真是善解人意。”

　林清謙虛搖頭：“紀阮和我都師從過程老師，他也算是我師弟，就是這層關系在，我都不會跟他比呀。”

　“是是是，我唐突了。”白粵以一種玷污了藝家清高的歉意，略一鞠躬，林清連忙裝模作樣制止。

　顧俢禮別的沒學到，就是隔代將老爺子好面子的格傳了大半，在邊上看著，覺有點想嘔，想到自己剛才也一樣做作，頓時更拉不下臉，悄麼聲退到后面。

　白粵虛虛掃了眼周圍的目，確認大家都認真地注視臺上，才對林清說：“那林先生快讓見我們識見識吧。”

　林清點點頭，謙虛道：“獻丑了。”

　他扯下紅綢，里面如顧俢禮所說的，是一幅大大的“夀”字，用暗紅的線繡，四周盤旋著一條巨大的金龍，底部是金銀和彩線勾勒的艷麗花團，調明艷華貴無比。

　臺下響起一小陣贊嘆。

　“……看著好像是貴的哈？”

　“畢竟是那什麼藝家，還繡了三個月，能差到哪去？”

　“但這人誰啊？聽都沒聽過，那位大師經常帶著拋頭面的徒弟不就只有紀阮和親閨嗎？什麼時候冒出個姓林的？”

　“管他呢，人家技擺在那兒就是了。”

　林清聽著臺下的議論，仿佛幾個月來的屈辱都被洗雪了，不自覺地揚起角抬高下頜。

　白粵驚嘆地捂住：“這也太致了，早知道有林先生這樣大師到場，我說什麼也不會送一樣的了，哎呀……我真是太不好意思。”

　他這番話表面上在埋怨自己，實際上卻在暗指紀阮技不如人會讓他丟臉，臺下賓客也不是傻的，自然能聽出他話里的意思，不敢隨意附和。

　悄悄往邊上看去，顧總依舊摟著紀阮，果然面有些不虞。

　白粵略含歉意地對紀阮說：“實在抱歉啊小阮，我不該請你為我設計作品的。”

　林清上前幾步，笑道：“沒關系的，紀阮也算我師弟，就當做是師門的技流吧，我也想看看他最近針法有沒有進步。”

　白粵釋然：“也好，說來我也還沒看過這幅作品呢——小阮，沒事的，還是展示一下吧，大家都不會說什麼的。”

　紀阮端坐如常，神淡淡，似乎剛才兩人的一唱一和并沒給他帶來任何心波。

　但他不說話，也沒有做出任何表示，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四周漸漸也傳出些異樣的聲音。

　“該不會確實比不過吧……”

　“估計是的，別人都到頭上來了，要真拿得出手，還不早出來，干啥這冤枉氣？”

　“可那兩人腦子不太好使吧，人家再怎麼也是顧修義的人，讓他沒臉不就等于讓顧總沒臉嗎，又不是什麼好事兒……”

　“對啊，我聽說姓白的和顧總關系也沒那麼好，上次有人想借他攀上顧總的關系，顧總半點面子都沒給。”

　“道聽途說的能當真嗎？你看剛才老爺子的態度，就知道他們兩家關系不一般！”

　“現在老爺子的話哪還能作數，來來往往不都是顧修義說了算嗎，顧總和他關系不好人盡皆知了吧……”

　賓客們嘰嘰喳喳的愈演愈烈，誰不能真的說服誰。

　林清盈盈一笑：“紀阮沒關系的，都是一個師門出來的，我們只是互相流下技藝，不用不好意思。”

　“是啊，”白粵附和：“林先生是你師兄，正好也可以給你提些意見啊？”

　黎媛忍不住了：“你都沒見過怎麼就知道人繡得不如他了？我就問待會兒要是紀阮拿出來了，繡得比你們好，臉疼不？”

　林清笑笑：“紀阮是我師弟，他繡工有長進我當然為他高興。”

　“嘚瑟什麼啊？”黎媛翻了個致的白眼：“人家就做了一個月，你吭哧吭哧搞了整整三個月，哪來的臉耀武揚威啊？一口一個不在乎技，都還沒看呢就安上了？”

　“而且我不明白了，不都是生日禮嗎，送出去主人家高興就行了，怎麼突然就比上了？你真是程老師的徒弟？哪位啊，我怎麼都沒聽過？”

　黎媛語速快，噼里啪啦一通輸出，沒給林清的機會，將他懟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偏偏還啞口無言不能反駁。

　他撐著面子說和紀阮師出一門，其實就是在玩文字游戲，瞞已經被逐出師門的事實，還大言不慚地和紀阮師兄弟相稱，借著名門的份給自己長臉。

　是以黎媛這番話他才不敢正面回答，怕說多了餡，悄悄朝白粵使了個眼。

　白粵偏過視線，角抿著，似乎也在思索要怎麼回應。

　場上的主角們都安靜了，臺下卻聊得熱火朝天，都覺得黎媛說得有理，且不愿意因為那個連名字都沒聽過的林清去駁顧修義的面子，紛紛奉承。

　其實哪怕最后展出來紀阮繡的真不如姓林的，他們也能閉眼夸，誰讓這是他們顧家的地盤呢，只有腦子不清醒的人才會選在這里鬧事。

　顧修義聽夠了奉承的話，抬抬手：“大家稍安勿躁。”

　紀阮的作品是他每天把紀阮抱在懷里，看著人一點一點繡出來的，有什麼水平他再清楚不過，林清那點花里胡哨的功夫，放到紀阮面前連一手指頭都趕不上。

　他們倒真不是不好意思拿出手，也不是刻意賣關子給賓客們看。

　只是因為——宋嶺腳程有點慢。

　一幅將近半米寬的畫框他們當然不可能隨時拿在手里，就等宴會開始后讓宋嶺拿過來，誰知道宋嶺慢了幾分鐘，又正趕上有人上躥下跳搞事，才拖了這個局面。

　以至于兩分鐘后宋嶺提著畫框趕來時，到了全場的注目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