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文遠放下碗筷盛湯，“小於什麼時候喜歡吃魚肚子上的了？舅舅記得你小時候說那地方的不好吃。”

　　黃單說，“上次被魚刺卡過，就改吃魚肚子上的了，那兒沒什麼小刺。”

　　聶文遠喝口魚湯，“舅舅還以為你轉了。”

　　“他要是能轉，老陳鐵定開心的從地底下爬上來。”

　　聶友香大兒子去把鍋裡剩下的魚湯盛過來，把話題又拽回去，“文遠，你幫著給小飛找個活兒吧，他這天在家裡沒事幹，我怕他悶得慌。”

　　黃單發現門口有一小塊影子，是陳飛，他躲在角落裡聽。

　　聶文遠似乎沒看見，他拒絕的不快不慢，“姐，上頭有人盯著，我很難辦。”

　　聶友香忙說，“不進廠也沒關系，只要能學到東西就好。”

　　聶文遠把碗扣在桌面上，從兜裡出煙盒跟火柴，“小飛的文憑擺在那兒，他的機會很多。”

　　聶友香說，“機會確實有很多，可沒一個好的，不是去跟工人一塊兒幹活，就是跟我這個年紀的人待在一個辦公室，到點上下班，能學到什麼啊？”

　　吃不下了，“文遠，姐知道你門路多，能不能把小飛弄到機關單位去？你也是知道的，你姐夫不在了，家裡全指著小飛。”

　　說著，聶友香酒了眼睛。

　　聶文遠了火柴點煙，面容嚴肅，“他剛畢業，沒有社會經驗，不應該挑三揀四，還是要把心態放平衡。”

　　陳小撒，“舅舅，你就幫幫我哥吧。”

　　聶文遠說，“你哥需要磨練。”

　　陳小在心裡歎氣，在的記憶裡，舅舅向來都是說一不二，原則極強，沒人能讓他的決定有所搖，跟媽換了一下眼，沒再往下說。

　　門外的那一小塊影子不見了。

　　黃單拉一口白飯，陳飛心裡怨恨原主這個弟弟，不是他，事就不會被攪黃。

　　飯後聶文遠就走了，聶友香讓大兒子送他。

　　陳飛在掃地，一副沒聽見的樣子，心裡頭恨上了聶文遠，好歹是一家人，話都說到那份上了，對方還是不當回事，難不想要他們一家跪下來磕頭？

　　聶友香的臉變了變，沒想到大兒子敢這麼做，看看站在院子裡煙的人，“文遠，我看小飛喝了不酒，耳朵都不好使了，還是小於送送你吧。”

　　不等聶文遠做出反應，聶友香就沖著廚房方向大聲喊，“小於，你送送你舅！”

　　黃單正在裡面洗碗，他了手出來，“好哦。”

　　下著雨，還不小，黃單跟聶文遠一人一把傘，前後走在被雨水敲響的胡同裡，周圍沒看到別人，街坊四鄰這個點都在家裡窩著。

　　黃單聽到耳邊響起了一道聲音，“小於，你想把舅舅送到家門口？”

　　他從傘下出臉來，發現他們已經走出了胡同站在路口，不時有穿著雨的人騎自行車路過，濺起一片泥水。

　　聶文遠夾走邊的煙，對著虛空吐出一團煙霧，氣息裡裹著酒氣，“說吧，什麼事。”

　　黃單一愣，“沒事。”

　　聶文遠手裡的雨傘往下抬幾分，視線落在小青年上，沒什麼緒的開口，“舅舅給了你機會，你不要，下次想要的時候，可就沒有了。”

　　黃單說，“雨下的更大了，舅舅不如留下來住一晚吧？”

　　聶文遠又把煙塞回裡，他單手兜，目已經挪向路對面，“舅舅開了車的。”

　　黃單順著男人的視線去，看見了一輛黑的汽車，在雨幕裡顯得有些模糊，他抹把臉，把斜斜飛到臉上的雨水掉。

　　聶文遠的皮鞋踩過坑坑窪窪的路面，“回去。”

　　他沒走幾步，就聽見背後傳來聲音，“舅舅再見。”

　　腳步一頓，聶文遠轉頭，見著青年站在原地，手打著傘，神認真又乖順，他古怪的挑挑眉，想說什麼，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就上了車離開。

　　黃單原路返回，到家時鞋裡灌滿了水，他站在屋簷下拖鞋，打著赤腳往屋裡走，在半道被聶友香住了。

　　“你舅舅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

　　黃單的腳趾頭，“媽，我回屋了。”

　　聶友香把小兒子拉住，“等等，你跟媽說清楚，下午在外頭到底出了什麼事。”

　　黃單的角了，“真沒事。”

　　聶友香是不信的，“這兩天會一直下雨，你別往外頭跑了，就在家裡老實呆著，聽到沒有？”

　　黃單說，“聽到了。”

　　等小兒子回了屋，聶友香都沒反應過來，看看老伴的像，拿了抹布，“老陳啊，該不會是你托夢給小於了吧？你要是給他托了夢，就多托兩回，讓他改改子，認真學一門手藝，將來也好過日子，你說是不？”

　　黃單沖了個涼水澡，皮疙瘩起了一，他快速把褂子子穿上，去給自己倒杯水喝，緩了緩才上樓。

　　陳小的房間在樓上，裡面的空間寬敞，打掃的幹淨整潔，裡面放著一架鋼琴，是聶文遠去年給買的。

　　聶文遠對侄一視同仁，小薇那兒也有一架。

　　黃單走到門口敲門，裡面傳出陳小的聲音，“誰啊？”

　　他放下手，“姐，是我。”

　　陳小好一會兒才開了門，似乎是剛洗過澡，長頭發還是的，“幹嘛？”

　　黃單說，“有事想跟你說。”

　　陳小站在門口，不打算讓弟弟進自己房間，“就在這兒說吧。”

　　黃單也不在意，他說著話，目探究，“明天我們要不要去看小薇姐？”

　　陳小說，“沒時間。”

　　黃單問道，“那後天呢？”

　　陳小面不佳，“陳於，你存心的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參加下個月的文藝匯演，我天天忙著練舞，今晚還是請了假回來的，哪兒有時間去看。”

　　蹙眉，“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你本不知道，團裡的競爭有多激烈，有人不得我沒功夫練舞，好來頂替我的位子。”

　　黃單說，“我是聽說小薇姐的神很不好，昨天差點從窗戶那裡翻下去。”

　　陳小把發往肩後撥，“誰遭遇那種事，都好不了，依我看，還是去看，讓靜養比較好，免得再什麼刺激。”

　　奇怪的說，“不是，陳於，你今天到底怎麼了？上個月小薇的事鬧那麼大靜，我們去家的時候，你不去，說沒空，現在竟然說要去看，沒發燒吧你？”

　　黃單說，“下午聽人說了，覺得慘的。”

　　陳小說，“人已經那樣了，能不慘麼？要換上我，是不會活下去的。”

　　黃單說，“姐，有人說是人幹的，你說會不會是……”

　　陳小突然出聲打斷，“陳於！”

　　黃單本來還在考慮說個誰的名字比較好，沒想到卻那麼快被陳小給呵斥住了。

　　陳小後知後覺自己的反應過大了些，口氣，“因為你，家裡的事夠多了，最近難得消停了下來，陳於，你管好自己的，別在外面胡說八道，算姐求你了。”

　　黃單看著陳小。

　　陳小不想再說了，丟下一句“我要睡了”，就關上了房門。

　　黃單轉下樓，去了對面的屋子。

　　陳飛的門是掩著的，應該是忘了關，他趴在床上看書，看的呼吸急促。

　　黃單推門進來，“哥。”

　　陳飛嚇一大跳，手裡的書也掉了下來，他見青年看過來，就慌慌張張的把書塞進枕頭底下，“你走路沒聲音啊？”

　　黃單說，“是哥看書看的太認真了。”

　　他這話沒別的意思，聽在陳飛的耳朵裡，就以為是對方看清了自己手裡拿的書，故意在使壞，“大家都是年人，看這方面的書沒什麼大不了的。”

　　黃單問，“方面？”

　　陳飛沒想到弟弟這麼直接，他面紅耳赤，左架在右上面，“對。”

　　黃單說，“那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陳飛當是在嘲諷，沒人知道，他羨慕弟弟，活的肆意灑，蹲過勞改回來也沒怎麼變，完全不把別人異樣的目和議論當回事，他就做不到。

　　說到底，弟弟是為了自己活，而陳飛是活給別人看的，這是他跟弟弟的不同之。

　　陳飛把枕頭底下的書撈出來往桌上一丟，“你看看，喜歡的話就拿去。”

　　黃單走過去翻翻，都是文字，不帶圖，他不喜歡。

　　陳飛調笑，“怎麼，看不上？”

　　黃單合上書，“很多字我都不認識。”

　　陳飛哦了聲，“是哥考慮的不周到，下回有帶圖的再拿給你。”

　　他還架著，坐姿看著就很不舒服，“你不去睡覺，來我屋裡幹什麼？”

　　黃單說，“我剛才上樓找過姐，想問明天去不去看小薇姐，說沒時間，哥，你去嗎？”

　　陳飛的反應比陳小還大，“不去！”

　　黃單瞇了瞇眼，“你也沒時間？”

　　陳飛點頭，一臉愁容，“晚飯的時候你又不是沒聽見，舅舅顧全大局，說了不管你哥的事兒，工作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有著落。”

　　黃單說，“去看一下小薇姐花不了多時間。”

　　陳飛把人往外面趕，“你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不知道小薇家在哪兒，想去就自己去。”

　　“不過哥勸你一句，別沒事給自己找事。”

　　門在黃單眼前關上，他了額頭，上院子裡的茅廁蹲著去了。

　　原主一家有蹲大號看書的習慣，旁邊的牆上訂了個釘子，掛著一個木頭打的小筐，裡面放著紅樓夢，三國演義，故事會，安妮寶貝……雜的，都被熏出了味兒。

　　黃單拿了本故事會，一邊聽外面的雨，一邊翻看起來。

　　直到聶友香要用茅廁，黃單才從裡頭出來，是麻的，他走的慢，淋了一的雨。

　　聶友香把小兒子肩膀的蜘蛛網弄掉，“媽以為你掉糞缸裡去了。”

　　黃單後面沒看故事會了，一直在整理思緒，他打了個噴嚏，“我去睡了，媽你也早點睡。”

　　聶友香的手在半空維持了好一會兒。

　　雨下了一夜，地上積了一層水，還在劈裡啪啦的敲著，聽著那響聲，讓人心裡發慌，只怕是洪水要來了。

　　隔壁的馬大伯大清早的就上了門，跟聶友香進屋裡，好半天才出來。

　　黃單喝完最後一口粥，“大伯，怎麼了？”

　　馬大伯拿著鞋子在門檻上拍打，掉下來不泥，“你劉叔叔下崗了。”

　　黃單蹲他旁邊，“那全武哥……”

　　馬大伯把鞋穿回腳上，他長歎一聲，臉上滿是時間啃噬的壑，“不好說了啊。”

　　“你舅舅那裡不用擔心，有本事的人，到哪兒都能吃得開。”

　　黃單看看院子裡的雨水，“大伯，這雨能停嗎？”

　　馬大伯也看過去，他砸吧，“停是肯定能停的，就是搞不好得把門檻給淹了。”

　　黃單心說，照這麼下去，恐怕不止是門檻被淹，屋子都有可能。

　　十點左右，聶友香就把小兒子出來，“小於，去給你姐送飯。”

　　黃單頂著大雨騎車去了文工團，到那兒時全都了，他走一步，鞋子的水就往外滲，

　　有個梳著馬尾辮的生迎面走來，的材很好，長的也很，比陳小多了分靈，“小於，你來給你姐送飯啊。”

　　黃單認出是陳小最大的競爭對手方芳，“嗯。”

　　方芳對他笑的明人，“等著，我給你人去。”

　　黃單在走道裡站著，陳小過來時，他的腳邊已經出現了一灘水跡。

　　陳小把飯盒拿到手裡，“行了，你回去吧。”

　　扭頭，見方芳站在後面不遠，還對弟弟眨眼睛，臉一下子就難看了起來，“陳於，方芳什麼樣的人我比你清楚，你別再往上湊，討不到好。”

　　黃單的頭發上滴著水，眉上也是，他眨眨眼睛，“知道的。”

　　陳小也不管弟弟是真知道，還是在敷衍了事，因為對方，沒被團裡的人嘲笑，“你以後別來這兒給我送飯了，回去我會跟媽說的。”

　　黃單樂的輕松。

　　離開文工團，黃單回去換了衫，趁聶友香在屋裡睡覺，就去了原主常去的一個酒吧，那是t城最大的酒吧，生意一直最好，魚龍混雜，能打聽到消息。

　　原主混的開，裡面的老板，服務員，沒人不認識他。

　　黃單剛進去，就有人跟他打招呼。

　　酒吧老板攬住黃單的肩膀，大金牙閃閃發亮，“小於，你小子昨晚怎麼沒來啊？”

　　黃單說雨下的大，不方便。

　　酒吧老板帶他去一桌，“哥幾個，這就是聶文遠的侄子，怎麼樣，我沒說錯吧，長的是不是像孩子？”

　　桌上的酒瓶東倒西歪，那幾個男的都喝大發了，說像，就是不知道起來的手怎麼樣。

　　黃單擰擰眉心。

　　酒吧老板哈哈大笑，“你們他媽的可真敢說，這可是聶文遠的侄子，手不想要了啊。”

　　那幾人也就是隨口說說，聶文遠這三個字很有威懾力，足以讓他們酒醒，誰也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黃單繃的神經末梢放松，他心想，原主就是被的掉層皮，聶文遠也不會在意。

　　酒吧老板忙的很，很快就被老顧客給喊去了。

　　黃單在人多的地方坐下來，跟他們一起仰頭看電視，聲音是聽不清的，只能看到畫面，是作電影，這麼明目張膽，說明酒吧老板背後有人。

　　一夥人看著作電影，聊的是世界杯。

　　黃單雖然不喜歡運，但他會去看育類的報道，他聽到幾個悉的球星，羅納爾多，歐文，齊達，知道法國得冠，3:0勝西，羅納爾多獲得金球獎。

　　他了一瓶啤酒，兩只耳朵都沒閑著，嘈雜的聲音一下都沒斷過。

　　這酒吧的生意好是有原因的，一是第一個開，二是點子好，找會唱歌的往臺子上一坐，別家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黃單走神的功夫，臺子上的就換了，坐上去的是個男的，彈著吉他唱張宇的歌。

　　“那的可真慘。”

　　有個聲音被黃單抓住，他立刻側過頭去聽。

　　“長的不是一般的水靈，可惜了。”

　　“是啊，年紀那麼小，多啊，肯定能掐出水來。”

　　“聶文遠找了局裡的人吃飯，事還不是照樣沒什麼進展，要我說，懸了。”

　　“你們覺得是誰幹的啊？”

　　“雖然那的模樣好，但能幹出那種事，不止是缺德到沒邊了，心理還不正常，反正我頂多就是想想，真要我去幹，我是幹不出來的。”

　　“我倒覺得不是心理正不正常的問題，這裡面沒準有什麼，別看那的弱弱的，說起話來，難聽的讓人想把掐死。”

　　“真的假的，說來聽聽。”

　　“上個月的事了，哪天我想不起來，我去文工團接我妹妹，那的跟表哥，也就是陳家的大兒子，他倆吵的厲害，那的說他……”

　　“說他什麼？”

　　說話的小夥子站起來，“我給忘了，不行我尿急，先走一步。”

　　黃單跟了上去，一路跟去了紅星廠，對方是廠裡的人，直接就進去了，他被攔住，不得不報上了聶文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