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鯉,你看。”
東宮四低垂的紫紗在夜風中搖,太子妃取下廊道上的一盞燈籠,拿走燈罩,微笑著問道:
“阿鯉可知這是什麼?”
此時的他,尚沒有母親腰高。
雖是正妻嫡子,母子二人卻生活在一座只有兩個老仆的寂靜宮殿。父親已鮮面。
“火。”他說。
“對,是火。”
太子妃將食指置于火上。
火苗在風中躥騰,舐著蒼白的指尖。
謝蘭胥凝目觀看,發現母親神痛苦,額頭和鼻尖漸漸滲出熱汗。
盡管如此,依然沒有將手指收回。
直到火苗舐下的那一塊皮明顯腫脹起來,才將手指從火焰上移開。
在空氣之中,炙烤過的指腹很快變,一個眼可見的水皰鼓了起來。
太子妃臉蒼白,額頭和鼻尖上全是汗水,但還是沖謝蘭胥安地笑了笑,取過一枚在火上燒過的銀針,挑開了水泡,將鮮紅潤的手指遞給謝蘭胥看。
“母親傷了。”謝蘭胥訝異道,“為何我沒有傷?”
“因為你在火里待的時間還不長。”太子妃忍痛笑了,“若再遲一些,你的手可能就廢掉了。”
“可庶弟說……”
太子妃臉上的哀傷讓他止住了口。
這哀傷無關他人,因他而起,也因他而傷。似哀憫,也似無。
他總是不經意間傷害他人,他甚至分不清是哪一句話,哪一個字令人所傷。
“阿鯉,世上有很多危險的東西,盡管不會讓你到疼痛,但依然能讓你丟掉命。你一定要記住這些東西,然后避開它們。”
“如果有人告訴你,置火海就能溫暖全,那你就讓他先你而去。”
太子妃笑了起來,但他覺得在哭,之所以眼里沒有淚,不過是因為心的業火將其燒干了。
“阿鯉,你是特殊的孩子,你若輕易將人言當真,遲早丟掉命。”說,“……想要你丟掉命的人,太多了。”
“你要記住,人們往往言不由衷。行必由道,察其言,觀其行,無人能夠在行中匿自己。”
謝蘭胥問:“母親說的話,我能相信麼?”
“……不要用耳聽,要用心去聽。即便是我也一樣,阿鯉。”
回憶戛然而止,因為他不知不覺走到了幾次和荔知相會的山頭上。
他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山坡上那個悉的影。
夜風吹過,草甸上的一切都愉快起來。
草葉搖曳著尖端,婀娜地擺,匯聚碧綠的波浪,一波又一波地打向山頭。
枝頭的杜鵑花如雪花紛紛揚揚,漫天飄灑。花香如如線,飄在無邊的夜之中。
荔知坐在山頭,足和布鞋都在旁,一雙雪白的赤足浸樹下蜿蜒而過的溪流,出神地著遠朦朧的夜,連頭上不知何時落了杜鵑花瓣也渾然不知。
那一刻,他像是漲被淹沒的河畔,整個膛都鼓脹起來,而口舌卻又被淹沒,他的所有魂靈,都因這莫名的悸而和起來。《逐鸞》,牢記網址:m1兜兜轉轉,差錯。
他還是回到了原點。
“阿鯉?”
荔知先發現了他,急忙站了起來,卻忘記腳下就是溪水,擺浸水中,水痕很快向上蔓延。
謝蘭胥穿著皂靴踏溪流,一步一步向走去,最后停在荔知面前。
荔知抬頭著他,眼神驚訝不解,似乎并未料想今夜他會回到蓬溪馬場。
他也未曾想到。
荔知等著他先說什麼,但他放任自己隨心而出的第一句話竟是:
“你為何不想嫁我?”
荔知先是詫異,然后啞然失笑。
“不是阿鯉先說,絕不可能娶我麼?”
謝蘭胥抿住,無話可說。半晌后,他才緩緩道:
“我不想娶你,有我的原因。你不愿嫁我,又是為何?你說心儀于我,難道并非真的?”
“因為我不想讓你為難。”荔知說,“殿下是王孫貴胄,我只是罪臣之。殿下娶我,非但沒有助力,反而會為殿下的阻礙。”
“我知道殿下宏圖遠大,所以我甘愿只做一個常伴殿下邊的婢。不問名分,不算前路,只要和殿下在一起的每一個時刻。”
“我不作此想,并非心中無,恰恰相反,因為至濃至深,所以除了之外的一切,便都可以舍棄不要了。”
的話,每一個字都直接進他的脈,順著滾燙的鮮,流遍每一個角落。最后集汐,在他口起落。
“……證明給我看。”
荔知一愣。
“那就證明給我看。”謝蘭胥著的眼睛,一字一頓道,“證明你留在我邊,只是為了我。”
他期著荔知能給出令人信服的答案,能驅逐那生長在他口中,如荊棘一樣深深扎的懷疑。
但要如何證明,他并沒有答案。
當荔知神漸漸堅定,低垂的手慢慢向他的腰帶時,答案的模樣忽然清晰起來。
他要占有的一切。
的貝殼手鏈,的弟弟妹妹,所珍視的一切。
當珍之重之的一切都在他掌之中時,除了自己邊,自然無可去。
他一不,姿筆直,仿佛還是那個芝蘭玉樹的貴公子。炙熱的眼神卻牢牢釘在荔知臉上,聽之任之地讓腰帶和玉佩一起落溪水之中。
荔知在他眼中看到了野一般的神。
慢慢去自己的外。
謝蘭胥只是靜靜地看著,注視著將兩人的都漸漸褪去。
他似乎在期待什麼,就像野正在等待發現的獵做出逃跑還是反抗的選擇。
終于,兩人上都只剩里。荔知深吸一口氣,手向他的最后一片襟。
謝蘭胥略有抵抗,荔知看得出他在克制自己的本能。有那麼一刻,以為他最終退,終于要說出那句“可以了”——但他沒有。
里落清澈的溪水,謝蘭胥的膛袒出來。
無數青的驅邪消魔咒文,麻麻地刺在他的每一寸皮。
荔知如寒蟬般啞然無聲,在褪去兩人時,像是從萬仞高墜落,而此刻,已然墜到谷底,雙腳踩上了踏實的地面。
比起對接下來的事的恐懼,的心被另一種所取代。
的手指不再抖,像唯恐使他疼痛那樣,輕之又輕地落在他口上。
的指尖下,是一行用燒燙的鐵烙出來的咒文。
南無薩怛他蘇伽多耶阿羅訶帝三藐三菩陀寫。
著這行咒語,莫名到心寧靜。使不再害怕的,是眼前這個從摧殘之中幸存下來的謝蘭胥。著他,到一陣悉,仿佛是在對鏡自照。
忽然強大起來,心中充滿憫和憐惜。
對接下來所要發生的一切,都已做好準備。
并不知道,自己眼中盈溢著溫。
“你不怕嗎?”謝蘭胥沉聲說。
荔知沒有回答,只是踮起腳尖,吻上他冰冷的。
片刻后,得到更強烈的回應。
不知不覺,兩人倒在水中。浪花在四周濺開,荔知仿佛陷奔騰的漩渦,頭暈目眩,語不句。
左手抓的,是天地自然,穢炁分散,右手扶的,是八方威神,使我自然。
數不清的驅邪咒文鐫刻在他上,意圖封印這個正在親吻的邪魔。
心中卻并無懼意。
縷縷的鮮在水波中開。在短暫的白晝中用力咬住了他的肩膀,的齒痕,覆于南無之上。
數不清的繁星宛若螢火蟲飛舞在天空,一條銀的天河像宿命的巨劍,豎在遼闊的天地之間。不遠,孤高神圣的仙乃月神山正靜靜地俯視著這一切。
當浪平息,兩人都氣吁吁。
靠在他的肩窩里,手指著一行咒語,輕聲道:
“這些咒文從何而來?”
謝蘭胥仰頭看著天幕,許久后開口道:
“在我小的時候,我常常骨折而不自知,往往是宮人見我走路姿勢不對,才發現我不知何時折斷了骨頭。而在更小的時候,因為照看的宮人走開了一會,我便險些吃掉自己的指頭。”
“東宮的神認為我在出生時招致邪祟,無痛無懼,是遭邪魔附所致。父親一開始不信,但接連而至的河西大旱,疆南洪澇,束河以北大地震,讓父親逐漸相信了神所言。”
“東宮的湖心樓,是為鎮邪而建。樓中遍布神像和符文。我的每日課業,便是接一個又一個的驅魔儀式。我的老師,有和尚,有道士,有薩滿,有生而知之者。”
無痛無懼,非人也。
為了喚回他的人,他們用水淹,火燒,鞭撻,劍刺,無數人將他圍繞起來,念誦各種咒語。所有方法,都不能驅走他的邪魔。
但躺在這里,在旁,無人拿著鐵鎖和烙鐵威脅他,他的口卻在作痛。
這是他生平初次,親到疼痛一詞的意味。
原來,痛是千萬縷。
是間的溫度,是蜷的指尖,是溫熱的口,是難自的聲音。
是從心臟到指尖,牽一發而全。
風那麼靜,吹過花樹卻無聲無息。只有紅花飛揚滿天。
謝蘭胥啞聲說:
“……我所有的信任,都給你了。”
“般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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