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好，上午黃單開了壁燈，他窩在單人沙發裡，手捧著一本書，閑閑的一頁頁往後翻開。

　　宋閔過來說，“爺，筆墨都準備好了。”

　　黃單把書遞給宋閔，他額頭，起去書房寫春聯。

　　從小到大，黃單學的東西遠遠超過其他孩子，宋閔給他安排什麼，他都會去學，並且學，遇到難題會自己去解決，解決補了就放在一邊，過段時間再去解決，很不喜歡問問題。

　　黃單記不清是從哪一年開始寫筆字的，只記得很早，那時候他個頭不高，宋閔專門人給他量定制了一套桌椅。

　　和往年一樣，黃單寫春聯時，宋閔在一旁研磨。

　　黃單走神了，寫上聯的時候多寫了一個“曉”字，他意識到這一點以後，最後一筆已經落下來了。

　　宋閔把寫廢的紅紙條拿開，鋪上來一張新的，他寡言語，這一點上跟黃單極為相似，多的是嚴謹自持，還有肅然。

　　黃單重新寫了一副，這回一氣呵，沒有寫錯，他的視線掃過窗戶，“是不是下雪了？”

　　宋閔說，“小雪。”

　　黃單哦了聲說，“我想喝牛。”

　　宋閔去給他泡。

　　黃單喝完牛就回了臥室。

　　窗戶沒有關，冷風裹著雪花往房間裡吹，黃單打了個噴嚏，他起去關了窗戶回來繼續對著桌上的幾十張紙發愣，紙上面都是穿校服，背著書包，頭上有朵花的小人。

　　畫功很糙，小人的形都不一樣，但周圍沒有出現多餘的線條跟髒汙，看的出來畫畫的人是用了心的，盡力了。

　　黃單低頭削鉛筆，他削好了，就開始拿一張空白的紙畫小人，高一點也壯一點，校服敞開穿，脖子上掛個耳機線，單手兜，一副倨傲不屑的大爺樣兒。

　　活就是一個小陳越。

　　黃單把小陳越畫進那幾十張紙上，讓他待在原來的小人旁邊，他會拽住小人的書包帶子，也會在後面張而又小心的看，每個作都生形象，仿佛就發生在眼前。

　　畫完最後一幅畫，黃單放下鉛筆，將所有的紙都收起，找了本最後的書分開夾進去。

　　同一個城市，不同的家庭，過年的氛圍會有不同。

　　陳父是個知識分子，書房裡不說有個書海，那也是正兒八經的找人打了一面書架，一層一層擺滿了書，整理的井井有條，他平時不忙就會看看書，寫寫筆字，可他兒子只傳了他的長相，完全沒有傳到在的良好品質，以及上下求索的神。

　　兒子不學無，他能怎麼辦，沒辦法啊，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含辛茹苦的養了十幾年，能吃能喝能睡，個頭比他還高，健步如飛，跑起來比兔子還快，再過個幾年較量起來，他都不是對手，教育上面也下足了功夫，鐵還是鐵，不了鋼。

　　陳父端起茶杯吹幾下熱氣騰騰的茶水，“兒子啊，就你中考那點績，真的沒法看，當初你想要念大關，你爸我一聽，屁都坐不穩了，當天就帶著煙酒去找老同學敘舊，差點跑斷才把你給送了進去，以為你能從此改過自新，發憤圖強，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結果呢？你還這麼混過今天混明天，混過明天混後天，混一天是一天。”

　　陳越慢悠悠的剝花生吃，米丟進裡，殼丟地上，“我現在不就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陳父的眼睛一瞪，“男子漢要有擔當，你有嗎？”

　　陳越抹把臉，嫌棄的說，“要談話就好好談，噴口水幹什麼？我又不是我媽，對你哪哪兒都的要命。”

　　陳父一張老臉登時一陣發熱，他咳嗽兩聲，“不要轉移話題！”

　　陳越從盤子裡抓了把花生繼續剝著吃，吊兒郎當的笑，“行，您繼續，小的兩只耳朵都在聽。”

　　陳父的面部一，兒子沒個正形的樣兒不知道是傳了誰的，反正跟他沒關系，他打小可都是坐有坐樣，站有站相，被人誇著長大的，小紅花跟獎狀都不知道拿了多。

　　俗話說龍生龍，生，老鼠的兒子會打，也有例外。

　　陳父看著自己唯一的兒子，就這長相，絕對是頂呱呱的，長大了更面，要是能有所作為，就是錦上添花，將來老陳家的兒媳肯定也是出類拔萃。

　　喝兩口茶潤潤嗓子，陳父又開了口，“你就沒想過將來要做什麼？”

　　陳越嘎嘣嘎嘣吃著花生，“以前沒想過，最近想了。”

　　陳父就是隨口一問，沒指兒子能真的腦子想想將來，聽到這個答案他很稀奇，趕就放下手裡的茶杯湊過去，“說說。”

　　陳越拍掉手上的花生碎皮，“這是個人**，我有權利不回答。”

　　陳父沒好氣的說，“跟你老子還扯什麼**，在你還是個小不點的時候，全上下哪兒你爸沒看過？”

　　陳越翹著嘖嘖，“爸，你是文化人，注意點素質。”

　　陳父一口氣卡在嚨裡，他做了個深呼吸，把那口氣給吐出來，“有喜歡的人了？”

　　陳越剝花生的作一停。

　　就這麼短暫的一兩秒，陳父就捕捉到了，自己的兒子，不說完全，知道個□□分還是可以的，“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半天放不出來一個屁是什麼意思？喜歡人都不敢承認，沒出息！”

　　陳越把一粒花生米丟裡，“你沒看出來你兒子在害？”

　　陳父震驚的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害？你還知道害？你爸我快笑掉大牙了。”

　　陳越站起來，手抓了花生塞棉的口袋裡就往大門口走，“得，咱倆沒得聊，我上外頭玩會兒去。”

　　“玩吧玩吧，我看你還能玩幾年。”

　　陳父吹口陳茶，“社會在發展，時代在進步，人的價值觀在改變，現在的小姑娘不是那麼好哄騙的，不要以為你長個那張臉就能天下無敵了，沒有哪個小姑娘喜歡不上進，未來都不規劃好的小夥子，兒子，你看著吧，你再這麼混下去，小心到時候被人嫌棄，再一腳給踹了。”

　　陳越扭著臉轉頭，豎起大拇指說，“您真是我親爸！”

　　陳父自言自語，滿臉的不敢置信，“有喜歡的人了？不行，我得告訴孩他媽去。”

　　他坐不住了，急急忙忙跑上樓找妻子，這人一旦有了喜歡的東西，就會去爭取，去努力，去改變，看來把兒子送進大關是個正確的決定。

　　所謂的過年過年，就是過完一年又是新的一年，吃個年夜飯，盼著來年能風調雨順，平平安安，心想事，人越長大，能覺到的年味兒就越淡，慢慢的就剩下一個概念，一個習慣。

　　對於十幾歲的年們來說，過年還是很有味道的，挨家挨戶的串門，穿大口袋的服去裝糖果，在各家門口的炮竹堆裡撿炮竹頭點燃了炸開，看個煙花能看半天，還能拿到歲錢，放在枕頭底下著，一直到元宵節，再跟去年收到的放在一起，等著明年的那份，攢夠了買自己想要的東西，也給喜歡的人買。

　　小年後斷斷續續的下了幾場大雪，地面的積雪一層蓋過一層，髒了又白，白了又髒，雪不停，太不出來，就沒有個頭。

　　天還沒黑，家家戶戶就點起了所有的燈，要記得一個燈都不能關掉，這是過年的習俗之一，代代傳過來的，就像是過年不能說“死”，不能哭一樣。

　　陳越家裡裝幾部電話了，打個雷不走運的話就能壞掉，他家最新的一部是下半年才裝的，很好使，這會兒他站在電話邊上，手拿著聽筒把玩，想撥一個號碼，每次撥到一半都停了。

　　陳父時不時的從門口飄過，往屋裡頭瞄上一眼，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麼喜歡上個人就這麼沒出息？電話都不敢打。

　　他不知道兒子是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那個人不是孩子，而是個男孩子，這段本就不能被接，也不會被理解，所以喜歡的不知所措，也很小心翼翼。

　　陳越張的手心冒汗，他口氣，鼓起勇氣把那串號碼撥完，那頭響起低沉的聲音，“哪位？”

　　電話掛了。

　　陳越靠著櫃子裡的玻璃門氣，過會兒又不死心的撥回去，在心裡默念著黃單的名字，希接電話的是他。

　　聽筒裡傳來聲音，很年輕，帶著常有的冷淡，“喂。”

　　陳越沒說話，呼吸放的很輕，心卻跳的很快，他聽到黃單又“喂”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次的冷淡似乎不見了。

　　那頭傳來另一個聲音，“爺。”

　　陳越的眼睛瞪大，那個男的竟然管黃單爺，他只知道黃單跟對方不是父子，卻怎麼也想不到是主僕關系。

　　嘟嘟聲傳耳中，陳越對著電話低罵，，還想再聽會兒的，現在聽不了。

　　他尋思什麼時候去找黃單拿作業本，年初三市裡很熱鬧，就是不知道對方有沒有空。

　　約好的打球也還沒打，陳越去翻金豬存錢罐，全倒出來數錢。

　　陳母的喊聲從客廳傳來，陳越出來吃飯，他把錢塞回金豬的肚子裡，跟個沒事人似的出去。

　　好像前一刻的失落沒出現過。

　　年夜飯大同小異，幾乎都是鴨魚之類的暈菜，是一年裡最盛的一頓飯。

　　陳母看看兒子，“打電話給同學拜年了？”

　　陳越擰開雪碧的瓶蓋，往杯子裡到了滿滿一杯雪碧，“是啊。”

　　陳母瞧一眼陳父，兩口子心照不宣。

　　年夜飯要慢慢吃，不能急，一年的最後一天，一家人多多總有話要說。

　　陳越的前後背，想吃飯的，但是還得等等才能吃，他連著吃掉了幾大塊山圓子，端著雪碧站起來，“爸，祝你在新的一年健康，工作順利。”

　　雖然是很普通的祝福，也是年年說，沒什麼新花樣，但在這樣的日子裡說，聽起來照樣會讓人很開心。

　　陳父笑呵呵的說，“祝你學習更上一層樓。”

　　陳越喝口雪碧坐回去，又端杯站起來，對著他媽說，“媽，祝你越活越年輕，永遠十八歲。”

　　陳母跟兒子杯，“媽祝你心想事。”

　　陳越的神一愣，他嘿嘿笑，這個好，“謝謝媽。”

　　一家人互相送上祝福，有說有笑的吃著年夜飯，說今年的事，想明年的事，其樂融融。

　　電話響了，有人來拜年，陳越放洗碗筷去接，給電話裡的人送上新年祝福就扭頭喊，“媽，是小姨！”

　　陳母離開桌子進裡屋接過電話，還沒說話，臉上就先出現了笑容，姐妹倆的好著呢。

　　接近晚會的時候，拜年的一個又一個，離得遠的打電話，街坊四鄰的直接上門，陳越送走幾個鄰居，轉進了自己的房間，他打開隨聲聽，再把自己摔在棉被裡面，手枕在腦後，閉著眼睛聽歌。

　　陳母過來敲門，“兒子，你帶上手電筒，上你舅舅家走一趟。”

　　陳越躺著不，兩條隨意疊在一起，“爸呢？他不是出去拜年了嗎？已經回來了？”

　　陳母說，“你爸今年不去。”

　　陳越直接就說，“那我也不去了。”

　　陳母說，“就因為你爸不去，你才必須去，快點，你已經是大孩子了，別耍小子，不要讓你舅舅覺得你不懂事。”

　　陳越煩躁的坐起來，手抄進長了點的頭發裡使勁抓了幾下，“大過年的都不省心。”

　　陳母歎息，“人活著就沒省心的時候，你看看你媽我……”

　　陳越打斷他媽，“別說了，我現在就去。”

　　陳母等兒子出來就把桌上的兩個禮盒指給他看，“左邊是給你大舅的，右邊是給你小舅的，別弄錯了。”

　　陳越看看兩個袋子裡的東西，他嘖嘖，“媽，我兩個舅舅都是你親兄弟，你這也太偏心了吧？”

　　陳母拍一下兒子的胳膊，沒用什麼力道，“你個小屁孩能懂什麼？四月份那會兒你爸把給傷了，你大舅拿了六百塊錢。”

　　又要嘮叨，陳越已經換上膠靴，拿著手電筒出門了。

　　十幾歲的年對那些人世故有一種本能的排斥跟抵，覺得複雜，甚至在心裡期盼著永遠不要去。

　　陳越拜完年回來，邊走邊滾雪球，他一時興起，抓起那個雪球找了個地兒堆什麼東西，堆完了以後他對著自己的品自我嫌棄，“媽的，真醜！”

　　簡單糙的城堡坐落在雪地裡，被月一照，散發著銀的芒。

　　陳越四找找，找來一樹枝，他蹲下來，認真在城堡上面寫下一句英文——my　princess。

　　那句英文是陳越查詞典查的，他寫了幾百遍，早已刻在腦海裡，也刻在心裡，是他最用心去記，去背的兩個單詞。

　　陳越也不管地上髒的積雪，他一屁坐下來，手拿著樹枝給城堡做改造工作，“城堡周圍要有很多的樹木，裡面有一片玫瑰園，有湖，有草地，還要有什麼來著……”

　　砰地聲響在陳越的頭頂響起，夜空有煙花綻開，一朵接上一朵，五彩繽紛。

　　陳越抬起頭看煙花，給隔很遠的年送上新年祝福，“祝你在新的一年裡吃嘛嘛香，倍兒棒，還有就是……喜歡上我。”

　　他揚起角笑著歎息，“一點點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