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輕稚反復端詳,頗為滿意,還問戚小秋:“如何?”
戚小秋無奈地看著一臉得意,不由道:“姑娘做這荷包,是要端午用來除祟?”
沈輕稚搖搖頭,只笑著選了個棗木盒子,把這荷包端端正正放了進去。
“這荷包啊,是用來賺錢的。”
戚小秋沒聽懂,卻也不多問,只仔仔細細收好荷包,然后又繼續去煮粥去了。
春景苑的日子看似風平浪靜,但長信宮中卻波詭云譎,自是一片波濤暗涌。
月初六這一日,太子殿下被陛下訓斥不敬師長,因此,他趕忙離宮,拿著早就備好的禮節登門看重病的太傅張節恒。
這一次同之前肅王登門那次自然不同,張家不僅熱絡迎接了太子殿下,張節恒拖著病見了自己的學生。
這明明是一段讓人的師徒佳話,但太子殿下還未來得及回宮,乾元宮的陛下便又大發雷霆。
他莫名訓斥了邊的大伴張保順,氣得當場吐出一口來,然后便大聲呼叱:“朕還未去見列祖列宗,怎麼,一個個竟都敬起太子來?這是不把朕放在眼中?”
他這樣大驚大怒,當即便昏厥倒下,嚇壞了宮中眾人。
當太子殿下得知此事,急忙趕回宮中時,弘治帝倒是緩和過來,人也恢復清醒。
太子殿下二話不說,當即就跪在了乾元宮門口,一是愧疚自己讓父皇生氣,二是祈求上蒼,讓父皇早日好轉。哪怕拿他自己的命換也行。
太子如此固執,如此孝順,實在讓朝臣。
陸續有朝臣勸解太子,讓他莫傷其,讓陛下越發憂心。
最后,甚至還驚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一出面,父子關系便立即緩和下來,弘治帝還讓太子起,一起坐在乾元宮寢殿,溫言囑托,悉心教導。
當日中午,弘治帝便留皇后與太子一起在乾元宮用午膳,席間言笑晏晏,可謂是一家和。
帝后之間發生的一切,只要他們想讓外人得知,那麼便永遠不是,今日這事明擺著就是一出大戲,自然不會藏著掖著,果然,待到傍晚之前,沈輕稚便從外出看親戚的戚小秋口中聽到了這一出戲。
沈輕稚聽到此事,臉上笑意不變,只略一沉思,便道:“一會兒你拿了我新做的荷包,大聲同門房的黃門或者宮道是我讓你去送給太子殿下,就說是我心準備的荷包,要給陛下祈福。”
戚小秋愣住了。
“姑娘,殿下……從不收禮。”
作為一個心的宮,戚小秋自打跟了沈輕稚,便已經清了春景苑,自然,也旁敲側擊,打聽了一下太子殿下的喜好。
們要伺候的這位太子殿下,同其他王孫貴族全然不同,他不喜同人多言,也不喜這些事端,更沒有那些花天酒地的喜好,于子而言也并無如何傾心。
他似乎生來就是要做太子的,一心都是家國天下,除了帝后二人,旁人同他說話,他顯給笑臉,就連宜妃都不能他溫言語,客氣乖順。
在幾位侍寢宮選定之初,們當也想過要多親近蕭煜,自然會往蕭煜所住的外五所送些寄托小兒思的相思,但蕭煜毫不留,一律不收。
如此番五次,侍寢宮怕惹了他厭煩,便不敢再送。
這事春景苑上下都知,戚小秋怕沈輕稚不知,會鬧出不好的事由來。
沈輕稚聽到戚小秋的話,卻笑彎了眼睛:“我知道的。”
戚小秋有些驚訝:“姑娘,那這又是為何?”
沈輕稚笑道:“殿下那般子,在坤和宮見識過許多回了,即便不四打聽,我也知道道他定不收這些,說不得還會覺得很煩。”
“但這個荷包不一樣的。”
沈輕稚道:“今日送,就一定能送進去,你去辦便是了。”
如此篤定,倒是給了戚小秋莫大的信心,戚小秋偶爾也覺得怪,們姑娘就是可以氣定神閑,讓人信服。
即便是,也會覺的姑娘做什麼都是對的,都不會出錯。
戚小秋這一次未再疑,只道:“是,那我這就去。”
沈輕稚笑道:“去吧,鬧得熱鬧些才好。”
戚小秋也不耽擱,捧著這個不甚起眼的棗木錦盒,一路便來到春景苑的前門,此時守門的是小黃門趙武,春景苑往常也沒什麼人來往,他正百無聊賴立在那發呆。
聽到腳步聲,他才回頭看過來,見是戚小秋,頓了頓也只是點頭見禮:“秋姐姐好,替沈姑娘辦事去?”
春景苑這幾日是什麼風向,他也是很清楚的,戚小秋整日往外跑,純卉嬤嬤沒攔,也不會讓攔,他們自不會多管閑事。
往常戚小秋都是快步而出,今日卻微微頓住腳步,把手中的錦盒端了端:“可不是,我們姑娘日夜勞,特地給太子殿下做了個荷包,這不就讓我給送過去,好給陛下祈福呢。”
戚小秋如此說著,語氣里滿滿都是興,仿佛這荷包已經送進毓慶宮里去。
不看門的趙武,就連在前庭掃地的雜役宮人們都停下作,人人都看向戚小秋。
趙武張了張,他原本不想多管閑事,可最終,還是低聲道:“秋姐姐,殿下不收這些雜,還是別送了,否則……”
否則要是被退回來,那沈姑娘的臉往哪里放?
戚小秋倒是有些意外他會勸阻一句,認真看了看這個瘦猴似的小黃門,也低聲音道:“多謝你了。”
如此說著,戚小秋直出春景苑,全然不顧自己引起的軒然大波。
一時間,人人都知道沈輕稚不自量力給太子殿下送荷包,一個個都嘲笑沒臉沒皮。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份?別等還未侍寢就被打發到浣局,到時候才是真的落泥地里去。
被人議論的沈輕稚悠閑坐在屋,正慢條斯理吃茶。
茉莉的幽香在小次間里氤氳而出,染香了纖細的手指。
沈輕稚喟嘆一聲:“好茶。”
————
戚小秋來到毓慶宮側門時,已是晚霞時分。
太子殿下剛搬來毓慶宮不久,毓慶宮中還殘留些許陳舊冷清,顯得格外寂寥。
就連守門的小黃門都顯得有些無打采,正靠著門柱打瞌睡。
但他卻并非毫無戒心,戚小秋腳步聲一近,他便立即睜開眼睛,往戚小秋這邊瞧過來。
對于毓慶宮來說,戚小秋是個生面孔。
自是知道這一點,因此離側門還有十來步時便已開口:“小公公,我是春景苑的宮人。”
一聽說春景苑,這個小黃門便放松些許,卻依舊維持著戒備姿態。
他道:“姐姐可是有事?”
戚小秋快步來到近前,這才出分笑意:“小公公,我是春景苑沈姑娘邊伺候的,姑娘關心殿下,這幾日便茶飯不思,給殿下繡了一個荷包,以求陛下平安康健。”
的聲音很干凈,說話也很干脆,沒有含糊其辭,也并未大聲宣揚,只是在告訴這個小黃門,到底為何而來。
原本聽到說是春景苑的姑娘給殿下送荷包,那小黃門臉上的笑意便減了幾分,等到戚小秋話音落下,他便想拿之前年九福叮囑的話直接撂給戚小秋。
誰料戚小秋接著跟上一句:“小公公,我是沈姑娘邊的,這荷包也是沈姑娘要給太子殿下的,可否請小公公幫忙同年大伴問一問,問一句便好。”
如此說著,手上往前一送,一個小銀豆便落在了那小黃門手上。
小黃門略一思索,覺得此事也無傷大雅,便道:“那姐姐略等一等,我去去就來。”
戚小秋咧一笑:“好,有勞小公公了。”
小黃門一路往里行,他當然問不到年九福,卻能尋到自己的師父,如此同師父說了兩句,這位管事中監眉頭一挑,道:“這事你辦得不錯。”
管事中監直接繞過長長回廊,從后殿一路往前行,最終在前殿門口見了年九福:“九哥,沈姑娘人送來了一個荷包,說是要給陛下祈福,收不收?”
他說話更干脆了。
年九福從來是個仔細人,能送到他面前的事,就沒有小事,如此一聽,他一沒敷衍,二沒松散,只聽了沈姑娘個字,就立即凝了神。
年九福聽到最后,眉頭緩緩一松,倒是有了些笑意:“這位沈姑娘,太厲害了。”
“你略等一等,我去同殿下問一句。”
若是尋常春景苑的事,都到不了年九福這里,管事中監就能打發。
但這位沈姑娘,確實是不同的。
年九福快步進了殿中,一路往書房而去,這個時候,蕭煜大多都在書房中忙碌政事。
果然,年九福進去時,就看到蕭煜的書桌前放了一摞折子,正在認真品讀,每一本都看得很認真。
年九福無聲而,一路來到蕭煜側,然后才低聲道:“殿下,春景苑的沈姑娘,給您送了個荷包來,說是要給陛下祈福。”
蕭煜握筆的手紋不,待他把這本折子看完,又做了批注,這才一把扔開朱筆,抬頭看向年九福。
“沈姑娘?”
他清冷的嗓音似還殘留著冬日的寒冷,但眉宇之間卻并無半分不愉,反而是有些好奇。
年九福躬道:“是沈輕稚姑娘。”
他不用提點沈輕稚是誰,蕭煜記很好,他自然知道沈輕稚是母親給他選的侍寢宮。
而且,是特地在他面前說過的那一位。
只一瞬,蕭煜就回憶起在坤和宮小花廳里那雙明漂亮的桃花目。
自然,他能想起沈輕稚,并非因是母親給自己選的人,而是因為四年之前,兩人有過一次誰也不認識誰的偶遇。
那一日的大雪至今還落在蕭煜心里,只那把油紙傘,那塊繡花帕,那一聲聲細碎的勸解,卻同大雪一般,在他心中留下痕跡。
想忘忘不了。
蕭煜突然笑出了聲:“,繡了個荷包?”
蕭煜有些好奇,就那繡活,還好意思拿荷包來賣好?
年九福見蕭煜難得好心,便把這位沈輕稚姑娘在心里重重記了一筆,然后也跟著笑:“可不是,聽聞還披星戴月繡了好幾日,顯然很是虔誠。”
蕭煜臉上笑意略有些收斂,但語氣卻很放松:“拿進來我瞧瞧。”
年九福一喜,道:“是,臣這就去辦。”
大約只等了片刻,那小黃門便匆匆而出,戚小秋忙迎了上去,很是地問:“如何?”
小黃門臉上的笑容比那剛亮的宮燈還要燦爛:“哎呦姐姐,勞您跑這一趟,沈姑娘送來的東西,殿下自然是想瞧一瞧的。”
戚小秋心中一松,臉上笑容更濃:“那便有勞小公公了。”
把盒子往前一送,那小黃門雙手捧過,同道:“姐姐,大伴道此時夜深,讓您回去等,讓姑娘不要再勞神,這一個荷包就足夠。”
戚小秋心中大定,同那小黃門寒暄幾句,便利落回了春景苑。
此時毓慶宮前殿書房,年九福捧著那個棗木錦盒,恭敬送到了蕭煜面前的桌上。
蕭煜手打開盒子,里面赫然便是一個略顯古樸的荷包。
荷包上沒有什麼并蓮鴛鴦戲水之類的春意圖,只有一片青綠山河。
沈輕稚的繡工一如既往地糙,山河的針腳都是深一塊淺一塊,整個荷包最亮眼的可能只有那個如意絡子,打得平平整整,四四方方。
蕭煜把荷包從盒子中取出,放在手里輕輕一掂,一清淡的茉莉花香便飄然而出,一瞬便把控住了他的呼吸。
蕭煜微微挑了挑眉,他把這荷包反過來,發現背面空空如也,合著沈輕稚如此夙興夜寐,竟只繡好了一面。
年九福站在邊上看,也忍不住笑道:“這位沈姑娘,倒是聰慧過人。”
這荷包送得簡直錦上添花,一個皇后心疼兒子,特地給兒子選的佳人,為了替太子緩和同陛下的關系,特地繡了個山河平安的荷包,既給陛下祈福,又祈禱山河平安,傳出去多麼聽。
百姓最聽的就是這才子佳人的好戲碼。
沈輕稚這一出手,把這一場略顯嚴肅的大戲扭轉了溫婉約的兒□□。
一點都不刻意。
蕭煜眉目舒展,道:“母后的眼一貫很好。”
年九福躬道:“那殿下,可要給些賞賜?”
蕭煜瞥了他一眼:“你會不知要如何給?”
年九福哈哈一笑,非常稽地打了個千:“臣這不是心里沒底,怕給太多了,讓人說閑話。”
蕭煜冷哼一聲,手里反復索那荷包,并未回答年九福的話。
他看著這荷包,低低道:“繡活倒是有些長進。”
戚小秋回到春景苑的時候,已是星夜時分,冗長的宮巷安靜仿無人煙,寂寥無聲,萬籟俱寂。
守門的趙武似是憂心還未回宮的戚小秋,倒是沒打瞌睡,一直在門口張。
當他瞧見戚小秋匆匆影,這才松了口氣:“姐姐,你可算回來了。”
戚小秋臉上是有的笑容,看著趙武,見他臉上的憂心不似作偽,便遞出去一個銀豆子:“有勞你等了,我這不是回來了?”
趙武看手中空空,便好奇問:“東西可是送出去了?”
戚小秋卻并未回答,只笑往里走,邊走邊說:“我回來太遲,姑娘怕是要著急了。”
如此說著,便一溜煙進了春景苑。
趙武不著頭腦,也不知到底是否送出,只得著頭站在那發呆。
一個雜役黃門剛巧來到后院,有意無意問:“送出去了嗎?”
趙武搖搖頭:“不知道。”
那雜役黃門勾起一邊角,滿臉古怪地道:“能送出去才是見了鬼。”
沈輕稚毫不關心春景苑那幫子人如何行事,見戚小秋披星戴月而歸,知道這一趟著實累壞了,忙倒了一碗熱茶,快潤潤口。
“辛苦你了,這一趟來回怎麼也一個多時辰,毓慶宮太遠,路途到底不便。”
戚小秋看言笑晏晏,不由問:“姑娘就不好奇荷包送沒送出去?”
沈輕稚聞言輕笑出聲:“我既然要送,就一定能送出去。”
戚小秋這一次是真心佩服:“姑娘高見。”
沈輕稚這才道:“哪里是什麼高見,只是恰好宮里有這些事端,我也是借著皇后娘娘的面子,才能把荷包送進去。”
“要不然,太子殿下哪里能記得我是誰。”
戚小秋還是有些好奇:“姑娘,這次的事,咱們怎麼不去求求皇后娘娘?”
沈輕稚看著笑:“若你是皇后娘娘,左挑右選了一個合心意人,結果把人放出去沒兩日就回來哭訴,你覺得,這人以后你還會重用嗎?”
戚小秋心中一,把這些事都捋順,才松了口氣。
姑娘一貫不心急,萬事都求穩,這點小事,確實沒必要鬧到皇后娘娘面前。
那姑娘什麼人了?
戚小秋略一想,才想明白前因后果,道:“姑娘早幾日就在準備荷包,就是為此刻籌謀?”
沈輕稚道:“倒也并非能得知今日事由,只不過即便沒有今日之事,這荷包太子殿下大抵也會收,畢竟,他要一直敬著皇后娘娘,就不可能對我如何懶怠。”
這話聽起來似是康莊大道就在眼前,但戚小秋卻有些憂心,不自覺皺起眉頭:“可……姑娘,若是太子殿下心中不愿呢?”
看著皇后娘娘臉面寵幸一個宮妃,跟真心喜是兩碼事。
戚小秋同這幾日相,同越發融洽,對于沈輕稚,自是盼著以后順遂平安,喜樂無憂。
若是太子只看皇后面子行事,這面子能用到幾時?
沈輕稚知為自己擔憂,便握住的手,笑道:“男人都是一個樣,我這般品貌,還愁太子殿下不喜于我?即便不喜,即便當真有一日皇后娘娘不在,他也不會于我如何。”
“因為,本沒那個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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