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腳步微頓,跟在他后的年九福沒看路,一頭在門柱上。
只聽“哎呦”一聲,威名赫赫的年大太監便撞紅了額頭。
蕭煜冷淡的眼一掃,直直看向年九福。
眼眸深雖依舊平淡無波,但年九福卻清晰從他眼睛里看出兩字:蠢貨。
年九福:“……”
這真不能怪他,誰知道殿下會突然停住了腳步,他是一門心思跟著走才撞了頭的。
年九福找補似地輕咳一聲,忙推開房門,鎮定朗聲道:“太子殿下到。”
待得話音落下,蕭煜已經繞過梅蘭竹蘇繡屏風,高大的影一瞬出現在雅室之。
他步子太快,從年九福頭到他進室,不過兩吸景,即便沈輕稚反應再快,這會兒也還沒來得及起,正若無骨地躺在貴妃榻上,眼波流轉地逗弄銀鈴。
蕭煜一進門就看到這般場景,他那雙深邃的目便凌厲沖掃來。
沈輕稚:“……”
沈輕稚原想起來給蕭煜行禮,但轉念一想,反正這般模樣瞧也瞧見了,不如就把慵懶做到底。
完全不懼怕蕭煜氤氳著冰山的眸子,慢條斯理的從貴妃榻上坐起來,腳上微微一絆,就那麼自然而然地一頭撲進蕭煜結實寬厚的懷中。
“哎呀,”沈輕稚聲音,“妾失禮了。”
蕭煜只覺一陣暖香撲來,聞過一次的蘇合香侵他鼻尖,而溫熱的佳人在他上,若無骨似得,惹得他不得不出手,扶在了沈輕稚腰上。
大手一攬,直把整個人錮在了懷中。
蕭煜垂下眼眸,正巧看到懷中的小狐貍仰起頭,眼尾的殷紅態鉆他眼中,臉上擒著的笑,聲音卻妖妖嬈嬈,似要把他的魂魄勾走。
“殿下可別生妾的氣。”
蕭煜定定看著,手上一用力,把整個往上提了半寸,讓整個人都依附在自己上。
“嗯。”
他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孤怎麼會生妃的氣?”
兩個人你來我往,一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縈繞在雅室之,戚小秋和年九福等人很是鎮定,都眼觀鼻鼻觀心,垂手肅立,一言不發。
只有銀鈴似是看傻了,站在邊上回不過神來。
好在,蕭煜并未想要同沈輕稚重復侍寢那日的勾纏,他只是又看了沈輕稚一眼,便松開了。
青天白日的,也不好勾纏什麼。
蕭煜自顧自坐在貴妃榻另一側,指了指沈輕稚原來坐的位置,沈輕稚便過去坐下,殷勤地給蕭煜倒茶。
“殿下,今日的云山雪峰很是清潤可口,殿下潤潤嗓子。”
蕭煜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在做什麼?”
他問的是那個被丟在一邊的繡繃。
說起這個,沈輕稚便很得意地拿起繡繃,炫耀給蕭煜看:“殿下之前不是很喜歡我做的荷包,我想著閑來無事,再給殿下做一個,兩個荷包殿下可以換著戴。”
蕭煜看著繡繃上一團的圖案,沉默片刻,道:“不錯,這石繡得很是凌厲。”
沈輕稚:“……”
沈輕稚有點惱了:“殿下,這是蘭草。”
蕭煜:“……”
蕭煜隨手把繡繃放在一邊,假裝剛才自己什麼都沒說,很快便換了話題:“有些了,傳膳吧。”
沈輕稚不問他為何要召自己來,他也不問沈輕稚是否知道自己為何而來,兩個人仿佛多年老友那般心有靈犀,只要一個眼神,便不需多言。
毓慶宮有自己的茶小膳房,除了定例要從膳房走,其余菜品都可以從茶小膳房出,蕭煜喜歡吃什麼,就能吃什麼。
兩個人一直安靜無話,待蕭煜在膳廳坐定,才指了指邊的凳子:“一起用。”
這算是賜膳了,沈輕稚便福了福,道:“謝殿下賞賜。”
說罷便坐了下來,異常端莊娉婷地坐在蕭煜邊。
沈輕稚的容貌在宮中數一數二,加之量高挑,氣度斐然,如此陪坐在蕭煜邊,只得佳偶天四字,自是萬分相配。
能在蕭煜邊不被他氣勢垮的子,還真不多見。
年九福心中暗暗嘀咕,手上卻忙個不停,他親自上前,一把掀開桌上正中的暖鍋。
一濃郁的香味撲面而來,沈輕稚掃眉一瞧,便見是一整鍋的紅燒牛腩羹。
這是今日的主菜,除此之外,還有六道熱碟,六道冷碟,以及另外一桌上擺放的點心、果品、小菜。
除了這道香氣撲鼻的紅燒牛腩羹,桌上還有幾樣沈輕稚吃的菜——蔥燒海參、醋溜魚片、炙烤鹿,八寶燒鴨以及幾樣時蔬青菜。
尤其是油燜春筍,做得當真是漂亮清爽,沈輕稚的目兩次落到那道菜上,最終還是挪開了視線。
進宮這麼久,今日這一餐,算是最盛的了。
蕭煜執起筷子,道:“開膳吧。”
此時另一名尚膳中監早就洗凈手,規矩地侍奉在蕭煜邊,先給他盛了一碗牛腩羹。
沈輕稚后伺候的是戚小秋,這兩月來雖也了沈輕稚的口味,但春景苑的飯食并未有如此多花樣,只能憑著剛剛沈輕稚的眼神給添菜。
沈輕稚是知道如何用膳的,喜吃什麼,夾起時筷子就會略頓片刻,好讓戚小秋記住這道菜。
如此一來,用起飯來就很慢,卻越發顯得細嚼慢咽,儀態端方。
待得桌上所有的菜品都嘗過一遍,沈輕稚的目便落到了醋溜魚片上。
喜吃酸甜口味,純酸純甜也都喜。
于是,戚小秋就又給夾了幾次醋溜魚片。
沈輕稚好不容易品嘗到了食,自是敞開肚子吃,待到用過六分飽,碟中空空,戚小秋卻并未給添菜。
沈輕稚疑地抬起頭,就看到蕭煜正淡淡看著,而,則因為正在咀嚼口中之食,顯得臉兒圓圓,腮鼓起可的弧度。
蕭煜吃飯速度很快,他不耐煩在膳桌上浪費時間,此時他已吃完了兩碗碧粳米,原想落了筷子撤席,卻被年九福好一頓眉弄眼,這才注意到邊這個……小吃貨?
蕭煜沉默看著沈輕稚,末了問:“宮多年,是否一直不曾吃飽?”
沈輕稚差點沒把口里的飯嗆咳出去。用帕子掩住口鼻,好不容易把里的食吃完,難得有些尷尬:“我……我只是貪。”
沈大小姐什麼都好,就是貪的病改不了。
宮這些年雖未著自己,卻到底沒有品過食,里淡極了,今日好不容易見了這一桌琳瑯,自是不肯放過。
蕭煜:“……”
蕭煜難得松了松眉頭,所幸放下筷子,道:“孤并非訓斥你,你繼續吃用吧。”
若是平日,殿下放了筷子,就要撤桌,但沈輕稚得了蕭煜的口諭,便能繼續吃。
只不過,一口牛腩還沒下肚,沈輕稚就不了了。
無奈地抬起頭,可憐看向正盯著看的蕭煜:“殿下,您如此看著我,我吃不下去。”
蕭煜眉目舒展,角也有了和煦的弧度,他心似是極好,還有閑心戲弄:“你不是不怕我?”
沈輕稚臉上立即擺出可憐的笑容,抿了抿,聲音也帶著討好之意:“我怎麼會不怕殿下,我可怕了,殿下如此威武天,讓人心中甚是畏懼。”
這馬屁拍的,當真是不同凡響。
蕭煜只道:“哦。”
沈輕稚:“……”
沈輕稚心想,如今已經吃了六分飽,差不多就算了,省得坐在這被他盯著看,一會兒吃進去的怕不是又要吐出來。
看沈輕稚要落筷子,蕭煜突然輕笑一聲,他出手,冷不丁在沈輕稚的臉頰上輕輕一:“你吃吧。”
說罷,他便起,到一旁的茶桌邊坐定。
年九福殷勤地上了瓜子核桃,站在邊上給蕭煜砸核桃吃。
沈輕稚這才發現,蕭煜這樣的人,居然喜歡嗑瓜子。
不過蕭煜已經大度讓步,沈輕稚也不好多耽擱太子殿下的時辰,因此看了戚小秋一眼,戚小秋就會意繼續布菜。
沈輕稚吃飯速度不快,一頓午食用下來,差不多三刻過去,才意猶未盡放下筷子。
心滿意足,起來到蕭煜邊,沖他福了福:“謝殿下恩賞。”
蕭煜手里啪地碎一個核桃,然后把那殘碎的核桃皮扔到桌上,從里面慢條斯理尋核桃來吃。
“沒想到,”蕭煜道,“你還能吃。”
沈輕稚一噎,如今是沈彩,是曾經的孤,從小里虧欠,因此無論怎麼吃都吃不胖。
也正是因為以前的虧欠,沈輕稚在吃上便更執著,怎麼也不肯虧了自己,虧了小沈彩。
不過這會兒一聽蕭煜的話,怎麼把說了貪吃之人,實在是不太好聽。
沈輕稚眼睛一轉,用袖一掩眼眸,聲音也帶了些哽咽:“我時無父無母,在榮恩堂里長大,雖未死,但總是吃不飽的。”
沈輕稚聲音沁著淚意,眼角當真出一抹淚來,顯得委屈又可憐。
“如今進了宮,終于可以吃飽穿暖,我覺得很是幸福,”沈輕稚道,“也是皇后娘娘慈和,殿□□,我才能有今日日子。”
沈輕稚說到這里,眼角淚珠晶瑩而落,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眸看向蕭煜,言辭懇切。
“我很知足。”
一頓飯,倒是給了沈輕稚表忠心的機會。
蕭煜手里盤著核桃,面上淡淡,似不為所,但若要仔細去看,他淺淡的薄角,卻揚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人垂淚,當真惹人心疼。
蕭煜輕輕嗯了一聲,末了道:“毓慶宮有小膳房,你想吃什麼,只管點菜便是了。”
如此說著,蕭煜利落起,大踏步往外走。
“孤難道還養不起人?”
————
沈輕稚聽到蕭煜這一句,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所知道的蕭煜,總是冷若冰霜,除了國事和帝后,似乎對什麼都不屑一顧,今日倒是能聽到他這麼玩笑一句,也是難得。
蕭煜走了,沈輕稚卻不能立時便走。
年九福老巨猾,讓小徒弟跟上去伺候蕭煜,他自己則來到沈輕稚面前,道:“奉儀小主,今日的午膳小膳房預備得有些多,殿下又不喜浪費,多余的點心果品小主便帶回去吃用吧。”
沈輕稚眉頭一挑,立即便滿臉歡喜。
“殿下真是好人,多謝殿下賞賜。”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蕭煜是好人的,年九福強忍著才沒笑出聲,卻也吩咐小黃門:“好生伺候沈小主。”
待他也走了,沈輕稚才扶著戚小秋的手起,徐徐行至點心桌前。
看著桌上琳瑯滿目的點心、糕點、水果以及各種品,沈輕稚這下是真的很誠懇:“殿下是個大好人。”
這一頓連吃帶拿,沈輕稚空手而來,滿載而歸,回去路上可謂是滿面春風,路過宮人瞧見,雖心中好奇,卻也不敢多看,只乖順地在邊上屈膝行禮。
沈輕稚頗為和善,笑著同人頷首,然后便回了自己的左側殿。
待回了殿中,沈輕稚只坐下吃了口茶,便對銀鈴道:“把人都喊來吧,趁著還未及午歇,先認認人,也好心中有譜。”
銀鈴面上一喜,忙道:“是,我這就去。”
不多時,銀鈴便領著幾人匆匆而回,們跟著銀鈴一起進了明間,規規矩矩站在堂下。
銀鈴剛已悉,這會兒卻還是先行同沈輕稚行禮:“小主,我是毓慶宮一等宮銀鈴,宮便在年大伴手下當差。”
沈輕稚點頭:“好。”
戚小秋就上前一步,給了賞賜。
銀鈴后面是個圓臉宮,瞧著剛剛雙十年華,略有些,襯得那張圓臉更是富態喜慶。
笑瞇瞇對沈輕稚行禮:“小主,我是毓慶宮二等宮銅果,一直都在小膳房當差,此番被年大伴差遣過來,專侍膳。”
沈輕稚眼睛一張,臉上笑意更濃:“好。”
后面還有兩個十七八歲的三等宮以及雜役宮,另外還有兩個小黃門,專管使力活計。
三等宮侍奉不到沈輕稚邊,不過也瞧著都很利落,個高的海棠,矮個的迎春,都是花名,也很好聽。
沈輕稚挨個給了賞,銀鈴才上前兩步,領著眾人給沈輕稚行大禮。
沈輕稚笑著道:“今日頭回見,倒是瞧著都是好的,以后一宮而,自是緣分。”
沈輕稚說著,輕輕抿了口茶,潤了潤口繼續道:“我也不求什麼忠心不二,不要什麼誓死維護,我只要……”
沈輕稚眉峰一挑,上經年累積的威盡顯,凌厲的眉眼落在眾人面上,一個不落,全都看過一遍。
安靜的明間,只聽一人聲音:“我只要你們當好差,做好人,往后有我的前程錦繡,就不了你們榮華富貴。”
“如若有人生了二心,亦或者瞧不上我這小小奉儀,那就趁早開口,我定好言相送,絕不挽留斥責。”
“但若你們奉違,背叛我沈輕稚,我一定你們知道什麼才是生不如死。”
沈輕稚說到這里,堂下跪著的眾人皆是一抖,戚小秋適時給續上新茶,聲音低沉有力:“小主的話,你們可聽明白了?”
宮人們立即行大禮,異口同聲:“是,奴婢領命。”
見過人,沈輕稚就讓們個忙個的,只把銀鈴和銅果留了下來。
銅果很會看人臉,見沈輕稚并非自己說得那般狠辣,待人都走了,立即便獻殷勤:“小主,我原在小廚房學了五六年景,白案工夫了得,就連熱菜也會一些,您喜歡吃哪口,我盡量給小主侍弄,保準讓小主高興。”
沈輕稚睨了一眼,勾一笑,道:“你這名字倒是可。”
如此說著,轉頭看向戚小秋:“人家一個銀一個銅,可不是要給你改金秋?咱們好湊個金銀銅,多富貴吉祥。”
這麼一打趣,上那子威瞬間消散,只剩下平易近人了。
戚小秋卻一點都不惱,也跟著逗趣:“戚金秋也好聽,小主要給我改名,明兒我就去尚宮局更名,小主可要給我改名賞銀呢。”
沈輕稚手拍了一下:“賊妮子。”
如此逗弄著,幾人都笑了。
沈輕稚其實一聽就知道,無論是銀鈴還是銅果都是毓慶宮的老人,們同外宮并無勾連,了宮便伺候在蕭煜邊,屬于毓慶宮的嫡系。
從嫡系里挑出這麼幾個得用人,又送到沈輕稚邊,足見年九福的重視,也足見蕭煜知道皇后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