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了景玉宮,沈輕稚才覺得松了口氣。

　頗為懶怠地靠在羅漢床上，任由銀鈴幫臉。

　溫熱的帕子蓋在臉上，騰騰的熱氣妥帖心房,一上午的張和疲憊都被驅散。

　待干凈手臉，沈輕稚便換下致的衫,穿上了家常穿的綿衫。

　戚小秋剛吩咐銅果中午再點一道牛湯面,轉進了寢殿，便看到沈輕稚坐在那唉聲嘆氣。

　“好累。”

　戚小秋抿了抿,過來道：“娘娘，一會兒就能用午膳了，中午多用一些，午歇一會兒便不累了。”

　沈輕稚點了點頭,喝了一碗銀耳蓮子羹，這才覺得渾舒服。

　“去把迎紅來。”

　不管貴太妃為何而來,但總歸幫了自己，也救下了迎紅。

　不多時，戚小秋就把迎紅帶了近來。

　迎紅是兩年前進的宮，今歲剛剛十六，老實本分，人也勤快,一早就被尚宮局的姑姑選中，準備送往各宮娘娘。

　能來沈輕稚這里，也是沈輕稚瞧中了。

　沒想到就這麼小小的一個三等宮,今日卻了這場大戲的主角，所有的戲都圍著一個人演，也難為心志堅定，膽大心細,這才穩住了場面。

　大抵現在才開始后怕，迎紅進雅室的時候小臉慘白，瘦弱的軀越發顯得羸弱，一陣風都能吹跑。

　一進來就要給沈輕稚行大禮，還是戚小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

　沈輕稚笑道：“坐下說話吧。”

　迎紅這才坐下。

　剛一坐，眼淚便洶涌而出，幾乎都要哽咽出聲。

　沈輕稚嘆了口氣，聲安：“哭出聲來，哭出來就好了。”

　迎紅這才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畢竟了驚嚇，此刻痛哭失聲也不讓人厭煩，只讓人覺得單薄可憐。

　待到迎紅哭累了，眼淚也流干了，戚小秋才遞給一塊溫帕子，讓臉。

　迎紅很是不好意思：“娘娘，奴婢打擾娘娘了。”

　沈輕稚聲音溫：“哪里的話，若非因為我，你何苦經這一遭。”

　若今日沒有貴太妃，即便力保迎紅，怕也只能讓挨刑訊，到底逃不過在慎刑司走一遭。

　沈輕稚垂下眼眸：“們看不慣太后娘娘得勢，看不過我得寵，故而總想往景玉宮下手。”

　“我如今不過只是個昭儀，依我所能，定不能讓我宮里任何一人苦難，因我自己也不行，”沈輕稚看向迎紅，“今日之事，我雖早有準備，卻忽視了對方的強。”

　今日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卻沒想到德太妃想要撕破臉，蔣氏同蘇氏連表面平和都不肯維持，就要死。

　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沈輕稚即便再準備周全，到底不能看清對方的破釜沉舟。

　但這不是的錯，也不是迎紅的錯，不是景玉宮任何人的錯。

　這都是加害者的錯。

　沈輕稚看向迎紅：“不管怎樣，你已經做得比我想象的要好，不卑不，沉穩端方，就連德太妃也被你質疑得啞口無言，我很欣，也很謝。”“謝你愿意維持自己的本心，不為權勢脅迫而臨陣倒戈。”

　“迎紅，謝謝你。”

　迎紅剛剛收起的淚水再度傾瀉而出，打了掌大的臉。

　“娘娘，您說什麼呢，您對奴婢的恩，奴婢沒齒難忘，若奴婢膽敢背叛娘娘，天打雷劈都不為過。”

　沈輕稚甚至替尋了太醫，自己花錢在太醫院尋了藥丸給迎紅，這才救了迎紅母親一命。

　母親得救，妹妹便得救，沈輕稚讓一家終不會天人永隔，若背叛沈輕稚，那連人都不是了。

　迎紅哭道：“娘娘，我母親的病已經好了，如今也能養活自己，奴婢在去月宮的路上便已經想好，若是們非讓奴婢招供，奴婢就去慎刑司，奴婢不怕挨打。”

　“娘娘沒害過人，奴婢沒做錯事，我們都不害怕，害怕的是心里有鬼的人。”

　這姑娘可真是氣。

　“傻孩子，我怎麼可能讓景玉宮的人進慎刑司？我景玉宮的任何人，都不能人欺負。”

　沈輕稚出手，輕輕去臉上的淚：“好了，今日的事便算過去，有貴太妃的話，慎刑司不敢胡來，進了慎刑司的那些人，至于他們會說什麼，又招供了誰，已經同咱們沒有干系。”

　沈輕稚道：“兩日后陛下便能回宮，待陛下回來，此事就會終結。”

　迎紅聽著的話，面上的神逐漸放松下來。

　到底年，心里總歸是害怕的。

　沈輕稚聲問：“不怕了？”

　迎紅這才明白，沈輕稚這是特地寬，怕害怕睡不著覺。

　迎紅赧地點點頭：“是娘娘，奴婢不怕了。”

　沈輕稚這才道：“好了，你今日便別當差了，回去好好休息一日，養一養神。”

　“去吧。”

　迎紅起行禮，被戚小秋領著出了雅室。

　待走遠了，迎紅才小聲問：“小秋姐，以后我要如何行事？”

　戚小秋了的小腦袋：“以后你該如何就如何，好好當差便是，等到年節，你若是表現好，娘娘還要賞你。”

　迎紅立即便笑了：“娘娘真好。”

　今日的事幾乎隨著秋日的涼風，傳到宮里的每一個角落，每個人都在竊竊私語，面上卻分毫不顯。

　沈輕稚中午吃了一碗燉煮爛的牛面，湯底濃稠，香味濃，里面略有些辛辣的胡椒味道暖了的脾胃，讓有些發苦的口舌重新到食滋味。

　膳房的人都是耳聰目明的，今日景玉宮的午膳就特別盛，不僅有沈輕稚吃的醋溜段，清蒸鱸魚，還有一碟油炸小河蝦。

　上面灑了一層椒鹽，吃起來又香又，很口。

　沈輕稚一貫都是同宮人們一起用飯的，從不吃獨食，多的膳食都跟給宮人一起用，待這一頓盛的午膳吃完，所有人的心都落回了肚子里。

　這宮里日子好不好過，端看每日的飯食便能尋出大概來。

　膳房里都是人，該結誰，該點撥誰，他們從來不出錯。

　沈輕稚用過午膳便歇下，待到下午醒來，便已然恢復了神。

　之后的一日風平浪靜，宮里似乎沒發生這事一般，依舊各宮過各宮日子。

　景玉宮的宮人們上不說，但神卻到底多了幾分張，們在宮里也都是靜悄悄的，不敢發出一點音。

　只有迎紅這個最應該害怕的小宮，卻依舊老老實實當差，一點都不懶。

　沈輕稚甚至瞧見迎紅得了空閑在編藤筐。

　好奇一問，才知以前在家中時學過，早年父親剛過世的時候，們一家就靠著這藤編的手藝營生，若非母親重病，日子其實不難過。

　迎紅是眼看還有兩月就要冬日，沈輕稚最喜歡的茉莉海棠不耐冬日，便尋來了藤條，想要給幾盆花都做一個花籃保暖。

　花兒鮮亮，漂亮繽紛，能多活些時日也是好的。

　沈輕稚見編得漂亮，自己也來了興致，便領著宮人一起學編藤筐。

　本就心靈手巧，學簡單花樣幾乎一學就會，半日便編了小半個藤筐，越看越喜歡。

　編的其實不能藤筐，應該是桌上放零碎的小笸籮，很是致。

　戚小秋學不會這個，只能打打下手，卻也打趣：“娘娘這手藝，以后多學些花樣，都能拿出去營生，一個怎麼也能賺五個銅子。”

　沈輕稚了一下，笑著說：“那好，謝小秋姐姐喜，這藤筐我做好了，你可一定要買，五個銅子只多不。”

　這麼一說，宮們都笑起來。

　眾人這麼一鬧，景玉宮的繃氣氛便緩和下來。

　這個藤筐還沒做完，皇帝陛下的圣駕便已回轉，日落前便進了長信宮。

　沈輕稚自是不知這事的，蕭煜不耐煩行走坐臥都有一堆人跟著，便不擺宴席，也不用任何人興師眾迎接他回宮。

　他自己直接回宮，一回到乾元宮就開始理政事，一刻都不耽擱。

　等到皇帝陛下把一眾朝臣都問了個遍，才終于得了空閑用晚膳。

　他趕了兩天路，其實沒什麼胃口，不過他年富力強，沒胃口都覺得腸轆轆，還是吃了一大碗干炒河。

　年九福見他面如常，這才低聲說了前日月宮的事。

　蕭煜很不喜歡別人說話一頓一頓，問一句答一句，他放下河，轉而去吃蟹小籠包，只讓年九福自己說。

　年九福伺候他十幾年，兩人幾乎是一起長大，最是知道他的習慣。

　見小黃門上了小籠包，他連忙去盛了一碗莼菜牛羹，放到了蕭煜的手邊。

　“陛下，沈昭儀娘娘已是全無疏，但德太妃娘娘頗有些咄咄人，即便沒有拿住娘娘任何罪證，也非要讓景玉宮的宮人下慎刑司，說是要一起審問。”

　蕭煜著筷子的手頓了頓，依舊沒說話。

　年九福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才道：“本來此事已經沒有回旋余地，就連張大伴都沒能得臉，最后是……是貴太妃娘娘出面，德太妃娘娘才沒事。”

　蕭煜聽到親生母親出場，眉頭都不帶一下，他慢條斯理吃著湯，等年九福說完。

　“德太妃娘娘同貴太妃娘娘也沒有什麼愁怨，既然貴太妃娘娘覺得景玉宮無罪，最終便知捉拿了尚宮局的三名宮人，王仲正在審問。”

　說到此，年九福才忍不住怪氣：“王仲也是，他難道不知道宮里這些彎彎繞繞，怎麼還要貴太妃娘娘出面才辦事，真是……”

　真是不懂規矩，不知忠心。

　年九福沒說，但話中意思卻清清楚楚。

　話說到這里便可結束了，年九福見蕭煜放下碗筷，笑瞇瞇道：“陛下，去書房？”

　蕭煜此刻才瞥了他一眼：“去景玉宮。”

　————

　此時的景玉宮里，沈輕稚依舊在聚會神編笸籮。

　這個笸籮只剩最后的封邊，今夜就能做好。

　初秋深夜的長信宮略有些冷，比之夏日要涼爽許多，沈輕稚靠坐在庭院里的躺椅上，手中上下翻飛。

　戚小秋坐在邊上打扇，把向著影撲來的蚊蟲都打散。

　“娘娘，今日把笸籮編完，明日再里面做一個布兜放在里面，這樣用起來更方便。”

　戚小秋給提出意見，沈輕稚點頭：“不錯，明日再做另一邊。”

　今日銅果不當值，已經下去歇著了，銀鈴端來銅盆，給沈輕稚泡腳。

　銅盆里放了茉莉香，幽幽香氣縈繞在院中，溫暖而舒適。

　沈輕稚眉頭都舒展開來，笑著了一下銀鈴的臉蛋兒：“銀鈴真好，我可真是喜歡你。”

　若是往日，銀鈴定會紅了臉說娘娘莫要取笑奴婢，今日卻低下頭，沒有吭聲。

　沈輕稚有些疑，正想問怎麼了，就聽到不遠的垂花門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你倒是很開心。”

　沈輕稚驚訝地抬起頭來。

　下一刻，蕭煜那張俊逸至極的面容便映沈輕稚的桃花眼中。

　他剛過垂花門，站在了門邊的琉璃燈下，燈中的暖黃燈火照亮了他的面容，讓他眼里眉梢都染上一暖意。

　同往日似乎是有些不同的。

　蕭煜的聲音雖帶著輕松，可他眼里眉梢卻并無笑意。

　沈輕稚沒想到他今日便回宮，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待回過神來時，蕭煜已經進了后院，來到抱廈前。

　“陛下，您怎麼回來了。”沈輕稚忙要起。

　蕭煜擺手，讓繼續泡腳，不用行禮。

　沈輕稚有些不好意思，泡在銅盆里的細白小腳了，腳趾都有些的在了一起。

　蕭煜的目在腳上微微一頓，隨即便輕輕過。

　戚小秋已經搬來了椅子，蕭煜便就坐在抱廈里，淡淡看沈輕稚手里的笸籮。

　“這是什麼？”他問。

　沈輕稚的驚訝只是一瞬，很快就放松下來，笑著把手里的笸籮舉起來給他看。

　“這是用藤條編的笸籮，近來無事便同宮學了學，發現還有趣。”

　沈輕稚眉目含笑，臉上也多了些許得意。

　“我今日才學，已經會做笸籮，陛下，臣妾是否很是聰明？”

　語氣帶著俏皮，就那麼笑盈盈看著蕭煜，好似懇求夸贊的孩，可又逗趣。

　蕭煜接過那笸籮，目在上面仔細轉了一圈，然后才把笸籮還給：“不錯。”

　沈輕稚輕笑出聲，高興極了。

　兩人說話的時候，宮人都退了下去，抱廈只剩帝妃一人。沈輕稚見蕭煜面上有些疲憊，倒是關心了一句：“陛下，今日可是連夜趕回來的？可否累了？若是累了咱們早些安置？”

　蕭煜只松松束了長發，顯然已經沐浴更過，沈輕稚便沒問他是否還要洗漱。

　蕭煜往后仰了仰，靠在圈椅背上，聲音也啞了三分：“不急。”

　沈輕稚便哦了一聲，繼續去編藤筐。

　的手很巧，很快就把最后一圈封邊做完，一個掌大的小笸籮就出現在手中。

　蕭煜似乎也沒見人做過笸籮，就坐在邊上安靜看編，待做完，他才出手接過來。

　“你倒是手巧。”

　沈輕稚笑著道：“等過幾日我再學學，給陛下做個筆筒用，陛下可莫要嫌棄我。”

　蕭煜本來心不甚明朗，但安靜看做了一會兒藤編，又聽了這話，沉寂的心緒不免又開闊起來。

　他不再覺得心煩意了。

　蕭煜長舒口氣，道：“不要筆筒，墨盒，硯臺盒你也一樣做一個吧，你若做得好，朕有賞。”

　沈輕稚不過是隨口一說，卻不料蕭煜當了真，便也不推辭，只道：“那臣妾便等著陛下的重賞。”

　說了幾句，沈輕稚也察覺出蕭煜心不愉，想了想又道：“宮里的事，陛下已經知道了吧？”

　蕭煜應當是知道月宮的事，今夜才會過來景玉宮，大抵是有正事要說。

　“嗯，知道了。”蕭煜道。

　沈輕稚的腳在水盆里了，察覺到水盆里的水有些冷了，便取了邊上放著的腳巾仔細干腳上的水。

　蕭煜本要繼續說話，卻被的作打斷，不知道為何竟是閉口不言，只看腳穿。

　等這邊忙完了，蕭煜才挪開眼眸。

　“蔣氏這一次太急了，也太過，”蕭煜聲音越發低沉，“他們總以為，父皇不在了，朕就可以被他們拿。”

　“他們想得太好了。”

　沈輕稚穿好繡花鞋，坐直，安靜聆聽他的話。

　“這一次們會如此強，在沒有證據的況下也要手，已經存了不功便仁的心思，這一次若朕忍了，以后他們還會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