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菜很清淡，卻也鮮，很適合里發苦的蕭煜。

　湯盞是昭儀娘娘親自端來的，蕭煜也不會不給沈輕稚面子，于是還是拿起瓷勺，慢條斯理吃了起來。

　沈輕稚也取了一盞，淺淺吃了兩口。

　因為食材都切極為細，用瓷勺吃時會帶起濃郁的高湯，食材的純粹香味在口中和高湯混合在一起，妙絕倫。

　沈輕稚也很喜歡這道菜，頓時道：“這個也好。”

　蕭煜便揚了一下手：“賞。”

　年九福諾了一聲，飛快看了一眼食盒上的簽子，然后朗聲道：“賞茶膳房周良銀十兩。”

　于是，外面就傳來侍膳黃門的唱喏：“謝陛下賞賜。”

　這一賞一謝，立即便讓膳食顯得更有滋有味。

　蕭煜雖然病了，胃口不開，卻到底是年輕男人，平素就能比沈輕稚多吃兩碗飯，今日即便是收斂了些，吃的又都是清湯寡水，最后還吃了一碗小米紅棗粥，依舊比沈輕稚晚放筷子。

　沈輕稚陪著蕭煜起，思索片刻道：“陛下，今日咱們就別去院子里了，不如就在花廳里走一走，消消食？”

　蕭煜不置可否，便被沈輕稚那麼一挽，跟一起并肩來到花廳。乾元宮里有一小池塘，左不過殊音閣大小，里面養了不赤紅的錦鯉，天氣好時去看錦鯉，當真是水波漾，波粼粼，很是漂亮。

　錦鯉池邊上就是東罩殿的花廳，從東罩殿開口的窗戶里，能看到外面的錦鯉池。

　兩個人在里面走了一會兒，沈輕稚才道：“陛下的茶膳房真是極好，廚們個個手藝極佳，不僅如此，他們還樂于創新，總是能做出新奇的好菜來。”

　沈輕稚抬頭看著他笑，眼波流轉，眼尾出飛出三分嗔，兩分嫵。

　“難怪陛下這般英姿發，必是比臣妾吃用的好呢。”

　這嗔勁兒，讓一向淡定自若的蕭煜都不由多看了幾眼。

　“嗯？”他淡淡回了一聲。

　沈輕稚便輕聲小小，整個人跟沒骨頭似的，靠在蕭煜結實有力的胳膊上。

　“陛下，臣妾可貪，以前在家中時沒吃過什麼好東西，進了宮就覺得進了仙界呢。”

　“茶膳房的廚可比膳房的用心多了，臣妾用了一頓晚膳，以后可還想用。”

　茶膳房只伺候蕭煜一個人，膳房伺候一宮人，能一樣嗎？

　蕭煜這才聽懂的畫外音，夸他英姿發都是虛的，惦記茶膳房才是真的。

　沈輕稚是昭儀，目前還只是中三位的娘娘，即便是那些嬪娘娘，自己宮里都開不了小膳房。

　只有皇后、貴妃和四妃，宮里才會給安排小膳房。

　沈輕稚一早就同他說過，要榮華富貴，要錦玉食，要當人上人，如此，現在不過是要茶膳房，哪里算什麼大事。

　更甚者，蕭煜還覺得沈輕稚如此撒賣乖別有一番風，很是有趣。

　思及此，心極好的皇帝陛下眸一閃，倒是沒立即就心答應。

　“那以后妃若是得了空，也可來乾元宮用晚食，不過若是妃來給朕請安，總不能空著手吧？”

　沈輕稚微微一頓，隨即便抬頭看向他。

　兩個人目匯，夕的余暉落在他們的眼里眉間，不遠的錦鯉游移舒展，掀起輕微的水聲。

　簌簌，簌簌。

　沈輕稚眉眼一彎，盯著蕭煜的眼眸深看去，片刻之后便道：“我就知道，陛下最好了。”

　看出來，他是在同他打趣。

　蕭煜也淡淡笑了。

　他那張冷若冰霜的俊似被晚霞的余暉暖融，只留溫暖的笑意。

　“嗯，朕是打趣你。”

　沈輕稚輕輕錘了他一下，隨即重新挽上他的胳膊，陪著他在花廳里漫步。

　蕭煜這才道：“最近這幾日張家跟蔣家在前朝鬧得很兇，有些不可開，你尋個日子，去看一下莊嬪。”

　沈輕稚點頭：“是。”

　蕭煜頓了頓，又道：“再去看一下淑太妃和賢太妃，還有佳，病是好了，卻也不能一直在太妃宮里無所事事，你同賢太妃說，如今老一老三都在讀書，佳也得去外書房。”

　沈輕稚道：“臣妾知道了，若是賢太妃不愿呢？”

　“不會不愿，只是缺朕一句話，何家連陪讀的姑娘都尋好了，就等佳病好。”沈輕稚一下子便明白過來，這是想送何家姑娘進宮陪讀，順便同兩位郡王悉悉，何家門第高，嫁給王爺做王妃再合適不過。

　“是，那臣妾便好好同太妃娘娘說一句。”

　說到這里，沈輕稚便又瞇著眼睛笑，嫣紅的瓣如火一般，在蕭煜眼眸深燃燒。

　“陛下，臣妾替陛下辦這麼多事，陛下自也不能空手呢。”

　蕭煜問：“那昭儀娘娘想要什麼？”

　沈輕稚左思右想，在蕭煜耳畔低低說：“等陛下龍康健，便撥冗去景玉宮一趟，臣妾給陛下做……”

　蕭煜低下頭，英俊的眉眼幾乎要同沈輕稚的撞在一起。

　“什麼？”

　沈輕稚眼波流轉，滿臉皆是風，踮起腳，在蕭煜耳畔邊吐氣如蘭，端是妖嬈綺麗。

　待說完話，蕭煜目一凝，在腰上一握。

　“這可是你說的。”

　蕭煜低下頭，在臉盤上落下一個吻。

　他的手很熱，臂膀很有力氣，可落下來的那個吻卻輕如鴻。

　“你可別后悔。”他低聲道。

　————

　皇帝陛下微風寒，昭儀娘娘自然不能留下來侍寢。

　用過晚膳后，兩人又閑散了一會兒，沈輕稚就告退了。

　待回到景玉宮，沈輕稚正準備早早睡下，錢三喜就蔫頭腦湊了上來：“娘娘……”

　沈輕稚瞥了他一眼，在雅室里落座，才問：“什麼事？”

　錢三喜就出一個諂的笑來：“娘娘之前吩咐小的打聽莊嬪娘娘家里事，小的是努力了，不過……不過這消息不太好打聽。”

　他訕訕一笑：“娘娘也知道，宮里人都嚴，尤其以乾元宮和尚宮局的人最古板了，這要是沒點機緣，可是什麼都不肯跟小的說呢。”

　宮里這些彎彎繞繞，新宮的宮妃可能不懂，但沈輕稚在宮里都快五個年頭，又如何不知道呢？

　在宮里要辦事，一靠地位，靠跟的貴人得不得意，一則靠銀子。

　有錢能使鬼推磨。

　沈輕稚好笑地看了張的錢三喜一眼，嗤地笑出聲來：“你跟我還這麼害怕，我又不是東六宮那些高門娘娘，哪里不知道這些。”

　錢三喜嘿嘿一笑，眉目都舒展了，再沒剛才那瑟樣子。

　“這不是小的覺得這事沒辦好，打了自己的臉，讓娘娘知道小的沒本事可怎麼行呢。”

　沈輕稚看了一眼邊的戚小秋，才道：“以后你要使銀子，就同你小秋姐姐說，小秋知道使不使得。”

　宮里面的閹人，不為權就為錢，他們一輩子孑然一，無兒無無妻，家又回不去，可不得賺點錢。

　景玉宮里的宮人，只要忠心不一，有話直說，其他的都好說。

　就錢三喜這拿了銀子出去辦事，他自己不扣下來一半都是好的，但這又算什麼事呢？

　錢三喜見沈輕稚大方，自己心里也安心了，他打了個千：“娘娘放心，門路小的都尋好了，尚宮局有個敬事房退下來的老公公，他可知道宮里事，就是里饞，貪酒，小的去膳房買些釀孝敬他，明日就能有消息了。”

　沈輕稚點頭，還鼓勵了一句：“錢公公，你是咱們景玉宮的大總管，這宮里除了小秋就是你，你出去代表的是景玉宮的臉面，以后總有你揚眉吐氣的時候。”

　“你不能落了景玉宮的面子，也不能太耀武揚威，你是個聰明人，心里頭定是有數，我就同你說這一次。”

　錢三喜眉峰一凜，立即跪下給沈輕稚磕了三個頭：“娘娘放心，小的都明白，指定不給娘娘丟臉。”

　沈輕稚點點頭，讓他退下去歇息了。

　戚小秋幫沈輕稚肩膀，了一會兒沈輕稚就不讓忙了：“哪里要你做這活計。”

　戚小秋道：“娘娘，錢三喜是年公公□□出來的，出不了差錯。”

　沈輕稚嗯了一聲，微微閉上桃花眸子，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這我知道，可他跟你不一樣，給你一萬兩你不心，給他呢？”

　戚小秋一愣，隨即從心底里升起一暖意。

　當年姑姑問，要不要去跟沈輕稚的時候，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不為別的，就為沈輕稚是個敞亮人。

　從來不會藏著掖著，人也機敏聰慧，跟著這樣的人，以后過不了苦日子，再一個，出了事也不會被猜忌。

　就如同那日在月宮里，最后德太妃都發了話，就是想要審訊迎紅，沈輕稚都沒低頭。

　在乎對忠心的人。

　戚小秋收起心里的熱意，努力勾了勾角，也打趣一句：“那可不一定，一萬兩還是很多的。”

　沈輕稚睜開眼睛，眼眸里只有笑意，拍了戚小秋一下，道：“一萬兩算什麼？難道本宮出不起？”

　現在出不起，以后可不一定。

　沈輕稚笑道：“好了，今日忙了一整天，你也累了，早些安置吧。”

　沈昭儀娘娘很是沒心沒肺，早早就歇下了。

　另一邊，乾元宮中，即便已經到了沈昭儀給的就寢時間，蕭煜依舊在書房筆疾書。

　睡了一下午，政事耽擱太多，蕭煜總覺得今日事沒有辦完，無論如何都不能安心。

　年九福見他還在那忙，眉頭皺得很，心里頭可是焦急。

　小多子端了藥碗過來，賊眉鼠眼問：“師父，這藥送不送啊。”

　年九福白了他一眼，懶得理他。

　小多子：“……”

　小多子只好站在書房門口，捧著那碗熱氣騰騰的藥發呆。

　年九福又瞪了他一眼。

　小多子喪著臉，都要哭了。

　年九福到底心疼徒弟，不想讓徒弟進去被一頓訓斥，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這才接過托盤，親自把藥送了進去。

　“陛下，藥都要涼了。”年九福小心翼翼說。

　蕭煜認真看著奏折，沒有聽見年九福的話，也本就沒心思理他。

　年九福愁眉苦臉，沉思片刻，忽然福至心靈。

　“陛下，這藥是沈昭儀盯著茶膳房煮的，還特別叮囑讓陛下戌時吃了早早睡下，陛下……”

　年九福把沈昭儀三個字咬得很重，終于回了蕭煜的魂魄。

　他著朱筆的手微微一頓，看了折盒里剩下的一半折子，難得猶豫了。年九福見這樣子，再接再厲：“陛下，太醫也說了，陛下得好好保養，多睡些時候，這樣才能早日龍康健。”

　“娘娘可是擔心您呢。”

　蕭煜仿佛沒聽見一般，卻繼續落了筆，似乎本不管什麼娘娘太醫的，一定要把奏折批完。

　年九福心中直嘆氣，怎麼就這麼喜歡看折子，那折子上都是廢話，有什麼好看的？

　他心里這麼想，上可不敢說，只能苦兮兮站在邊上，生怕他又熬一夜。

　不過就在年九福胡思想的時候，蕭煜最后落了一筆，把那折子隨手往桌上一扔，抬眸看了年九福一眼。

　年九福小一哆嗦，險些沒跪遞上去。

　兩個人沉默對視片刻，蕭煜才皺眉道：“把藥給朕。”

　年九福：“哦哦。”

　蕭煜吃藥可不墨跡，他一口把藥都喝下肚去，末了用薄荷水舒了口氣，就算吃完了藥。

　年九福小心翼翼問：“那陛下，不如就早些安置吧。”

　蕭煜看了一眼窗邊的沙，沙里的時間標刻即將來到戌時正。

　細碎的沙子在里面簌簌作響，被明亮的宮燈照耀得流溢彩。

　蕭煜嘆了口氣，想起下午時沈輕稚輕聲細語，語勸誡，他到底沒有再拿起朱筆。

　“就寢吧。”蕭煜起，果斷離開了書房。

　年九福興高采烈跟在他后，心里念叨：阿彌陀佛，還是昭儀娘娘能顯靈。

　于是到了第一日，沈輕稚就又被請去了乾元宮。

　今日是小多子親自來請的，還帶了暖轎來，不過沈輕稚想自己走一走，便沒坐暖轎。

　換了一水紅的衫，臉上略施黛，走在秋日的下，就如同剛剛綻放的海棠，繽紛多姿，綺麗多。

　小多子跟在后，笑著說：“陛下可是惦記娘娘呢，大伴一說要請娘娘過去用晚膳，陛下就說不如這會兒就過去，這時候日頭好，還能吹吹風。”

　這一句話看似簡單，但沈輕稚卻一聽就明白了。

　這肯定是年九福伺候不了病中的頑固帝王，請了過去救急。

　沈輕稚瞥了小多子一眼，道：“多公公，今日本宮去了，自會好好勸解陛下，年大伴可也不能忘了本宮這一趟奔波。”

　小多子立即滿臉堆笑：“娘娘說的是，大伴心里都明白的。”

　沈輕稚這才輕哼了一聲，閑庭信步地去了乾元宮。

　蕭煜今日上了小朝，因為實在神不濟，病未愈，所并未如何耽擱，只略安排了文淵閣的差事就散了朝。

　回到書房，蕭煜又召見了幾名臣公，午膳倒是乖乖吃了藥，不過下午只睡了一會兒就強撐著醒來了。

　沈輕稚到的時候他依舊在書房筆疾書。

　沈輕稚有時候都覺得他這個人很奇怪，就跟厲銘浩那般，沒當皇帝前也是夙興夜寐，事必躬親，這一當皇帝立即就泄了氣，早些年若非權柄沒有完全握在手里，估著他都不會去上朝。

　哪里像蕭煜這般，前朝雖不算穩定，但他到底是先帝親自選出來的太子，是以太子的份，握著先帝的昭登基的。

　他的份和地位都完無缺。

　即便如此，他當上皇帝以后也從不懈怠，沈輕稚總覺得他每次去景玉宮，都是為了正事去，同纏綿一夜只是順便為之。

　想到這里，沈輕稚不自覺便笑出了聲。

　蕭煜抬起頭，目便是巧笑倩兮的眉眼。

　他的面一下子便放松下來，啞著嗓子道：“你怎麼來了？”

　沈輕稚便來到他邊，先是看了看桌上的茶壺，見里面泡了一壺胖大海，便給他倒了一碗。

　蕭煜喝著茶，聽沈輕稚說：“怕陛下不好好吃藥，只能再來看一看。”

　蕭煜聽罷，面上似是不為所，他道：“朕怎麼會同孩子那般。”

　沈輕稚又給他倒了杯茶，沒接他的話，只是看向年九福：“年大伴，還是讓茶膳房給陛下準備一盅川貝枇杷羹，讓陛下潤潤嗓子。”

　年九福微一鞠躬，立即便退了下去。

　書房一下子便只剩下兩人。

　蕭煜上困乏難，眼見來，便也不繼續難為自己，他起陪著坐到了羅漢床邊。

　沈輕稚看著他一臉倦容，終于還是問：“陛下，您為何這麼勤勉？”

　蕭煜偏過頭，淡然看著。

　沈輕稚眨眨眼睛，聲音也著輕快，似乎沒說什麼要命的話。

　“您已經了皇帝，已經九五之尊，富甲四海，為何還要這麼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