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輕稚在宮里走了那麼一趟,當日晚上，膳房便送了新作的牛凍過來。

　宮里雖也有鮮牛，但每個位份都有相應份例,就比如沈輕稚,作為正五品的昭儀，每月的牛份例是十斤。

　十斤聽起來很多,其實并不算富裕。

　宮里的宮妃們,們的份例并不是只針對一人,而是針對麾下所有的宮人黃門,也就是說如今景玉宮十幾號人，全靠沈輕稚一人份例供養。

　若是不得寵的妃嬪，日子就要過得。

　但沈輕稚卻不用費心。

　份例里的膳房從來不敢克扣，份例之外的東西也不用沈輕稚出高價，歸結底,還是有恩寵，可以自在生活。

　膳房很是知趣,今日的事鬧得沈昭儀特地跑了一趟碧云宮，耽誤了的好時，那就是膳房的錯。

　所以這牛凍是膳房特別孝敬的。

　孝敬來的東西，都不算在份例里。

　位份、份例、月銀,這些牽扯到食住行,牽扯到宮妃一日三餐,滲到每一日的生活里。

　故而為何宮里總是暗流洶涌,蓋因人人都想過好日子，人人都想榮華富貴，只要恩寵了些，家族權勢落了些,日子立即便天翻地覆，大不相同。

　誰都不想吃苦，也沒人愿意吃苦。

　這宮里，得寵的跟不得寵的永遠過得是兩樣日子。

　小主們見不到陛下，故而膳房都可以隨意拿，可若是因為小事惹了昭儀娘娘，即便這事也不過是昭儀娘娘舉手之勞，膳房卻顛顛上門賠禮道歉。

　這就是宮里的人生百態。

　配牛凍最得宜的要數玫瑰鹵子和茉莉鹵子，這兩樣花鹵是春日里盛開時做好留存下來的，只要用白酒封口，就不會霉壞，做上三壇可以吃用到來年。

　除了芬芳馥郁的花鹵子，還有果醬鹵子，莓果甜醬酸酸甜甜的，很是開胃，也適合配凍。

　沈輕稚一直喜歡吃牛，今日的凍也很合胃口，故而也就把這事揭過，沒去尋膳房的不是。

　之后幾日，除了一直沒好起來的趙媛兒，其余幾個小主也都康健起來，還陪著章婼汐去花園玩了一回，故而宮里那子暗涌倒是平穩了下來。

　膳房也算是松了口氣。

　沈輕稚也不管們這些事，自顧自尋了章婼汐學鞭，然而剛學了一日，次日起來沈輕稚就覺得渾酸痛，幾乎都要出不了門了。

　章婼汐還特地過來看，特別認真鼓勵：“不怕的沈妹妹，等你習慣了招式，多練幾回，你就不會覺得疼了，一開始都很難。”

　“門就好了。”

　沈輕稚靠在羅漢床上，看著一臉堅定，恨不得立即再給展示一遍鞭法，生怕氣餒不學了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一聲。

　接著，就哎呦一聲，不敢笑了。

　這一笑渾的都跟著，覺得天靈蓋都跟著疼了。

　這還是勤加鍛煉，每日都打五禽戲的結果，那旁的閨秀們若是一上來便學鞭法，可不得下不來床。

　沈輕稚咬牙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堅持下來，我想學的東西一定能學會。”

　章婼汐眼睛都亮了。

　想了想，還是讓章靜寧上了一瓶膏藥，給沈輕稚：“這是我家中慣用的跌打藥，你若是覺得實在難忍，便用一用，能緩解酸痛。”

　章婼汐頓了頓，又道；“當然，用太醫院的跌打藥也是一樣的，不過我家這個是方，我覺得效果更好些，你可以讓太醫院的太醫們瞧一瞧，若是覺得不妥不用也行。”

　一向很爽快，沈輕稚便讓戚小秋接過，笑著說：“多謝姐姐關懷了。”

　章婼汐非常認真：“不，我還要謝謝你，若不是你陪我一起打鞭子，我都不知道每日要做什麼。”

　沈輕稚笑笑，同說：“姐姐可以去花園玩一玩，花園景極好，還能釣魚賞景，姐姐可以去試一試。”

　“總歸也沒旁的事做，是不是？”

　章婼汐若有所思點點頭：“我去了這麼多回，倒是不知花園還能釣魚，多謝你告訴我。”

　待章婼汐走了，沈輕稚便把那膏藥遞給戚小秋：“幫我在胳膊上上一些吧。”

　戚小秋有些猶豫：“娘娘，這怕是不太妥當。”

　沈輕稚便笑了：“當著這麼多人給我的藥，不可能有錯，敢拿出來，其實便已經有太醫院的認可了。”

　沈輕稚讓戚小秋翻過瓶子，小巧的白瓷瓶下果然有太醫院的簽印，足見章婼汐心細如發。

　戚小秋不由嘆：“端嬪娘娘可真不像是心思細膩的人。”

　一邊說，一邊幫沈輕稚涂膏藥，膏藥并不難聞，反而有一種清亮的香氣，倒也便宜。

　沈輕稚正待說話，又是哎呦一聲，好半天才緩過來。

　“不行，我一定得學會這鞭，哪怕只是簡單能甩出鞭子去，也不枉我吃這一遭苦了。”

　戚小秋放輕手勁兒，輕輕幫按，一邊道：“娘娘一定能，我還沒見娘娘又什麼事辦不到的。”

　沈輕稚眉開眼笑：“你可真會夸我。”

　話音落下，一道低沉的男聲響起：“怎麼夸你了？”

　沈輕稚眨眨眼睛，忙讓戚小秋幫放下袖子，掙扎著坐直。

　“陛下怎麼這會兒來了？”沈輕稚扶著戚小秋的手，深吸口氣準備站起來。

　“不用多禮。”蕭煜的聲音跟他的人一起出現在了雅室里，他似閑庭信步那般，一步步來到沈輕稚面前。

　蕭煜今日難得穿了一件月白長衫，腰上系了一條白玉腰帶，把他瘦的腰展無。

　脖頸的圓領恰到好，襯托得他脖頸修長，玉樹臨風。

　蕭煜一進來就看到沈輕稚坐在那齜牙咧，難得沒了往日的優雅雍容，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他出手，扶住了沈輕稚的胳膊，讓坐回羅漢床上。

　“這是怎麼了？”

　沈輕稚這會兒才發現已經到了傍晚時分，敬事房沒有提前過來知會，蕭煜怕是今日要在景玉宮用晚食了。

　這幾日蕭煜都忙，沈輕稚早晨也覺得自己酸痛并無大礙，便沒敬事房撤了牌子，倒是鬧了個不湊巧。

　沈輕稚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陛下今日來得不趕巧，臣妾這也無法侍寢。”

　只要沈昭儀覺得赧，那便是臣妾。

　蕭煜挑了挑眉，倒是并不如何急切，只上下打量：“你同人……打架了？”

　沈輕稚都不敢搖頭，只是梗著脖子道：“臣妾前些時候去找端嬪娘娘說話，正巧看到在舞鞭，便求了端嬪娘娘教教我，誰想到才練了一日，我便了這般模樣。”

　沈輕稚嘆了口氣：“倒是我自大了，以為自己一貫康健，學些武藝也無不可，可這世上哪里有一蹴而就的事，學武大抵是這里面最難門的。”

　上的疼痛，看不到進步的苦練，會阻攔很多想要門的人。

　沈輕稚學之前做好了心理準備，也想到會是一個積年累月的過程，卻沒想到第一日就給了沉重的打擊。

　蕭煜見沈輕稚在這念叨，卻并無懊悔神，反而很是斗志昂揚，恨不得上的疼痛馬上就好，還能繼續去練。

　倒是從來不怕吃苦。

　這倒也是，若是怕吃苦，又如何能從一眾宮里熬出頭，功出現在母后的面前。

　機會永遠只會留給有準備的人。

　蕭煜不知道沈輕稚為何要學章家的鞭法，但他知道，沈輕稚一旦要學，就絕不會半途而廢。

　他從沒見放棄任何事，多大的困難都阻攔不了前進的腳步。

　蕭煜出手，在胳膊上輕輕按了一下，就看到皺了一下眉，狠狠嘶了一聲。

　蕭煜搖了搖頭：“端嬪教錯了，不該直接你鞭法，而是讓你先打基礎。”

　“京中各家勛貴子弟，時都是從基本功練過來的，等強健魄之后，才會轉學各種武藝，端嬪怕是忘了時的事，覺得你只是想學鞭法，就直接教你了。”

　蕭煜看著沈輕稚，眸子里倒是有些笑意。

　他頗為放松地靠在羅漢床上，手里了兩顆糖炒栗子，一點點剝皮。

　“鞭法你先別去學了，待你后日好些了，朕來替你開蒙。”

　沈輕稚眨了眨眼睛，有些吃驚：“開蒙？”

　蕭煜見這樣，不自覺勾起角：“是啊，習文要啟蒙，難道學武就不用？學武的啟蒙比習文要難得多。”

　蕭煜回憶了一下兩人曾經的過往，輕咳一聲，道：“你故勻稱，魄健康，是適合練武的。”

　沈輕稚哦了一聲，隨即便開心起來。

　“陛下，”笑彎了眉眼，“我啟蒙得多久啊？”

　蕭煜看了看，倒是沒回答這問題，只問：“你是只想學長鞭還是想要都學一學？”

　沈輕稚頓時神起來。

　思索片刻，道：“那我可以學長劍嗎？以前看人耍長劍，覺得特別英武，若是能學我也想學。”

　蕭煜點頭：“可。”

　他風輕云淡道：“這些朕都會，都可教你。”

　沈輕稚卻道：“那不，我都跟章姐姐說好了，我要跟學鞭，一事不煩二主，就不麻煩陛下了。”

　蕭煜：“……”

　蕭煜著板栗的手一頓，他神不變，道：“好。”

　沈輕稚便開心盤算：“那是不是等咱們去了東安圍場，我就能騎馬馳騁了？”

　蕭煜吃下一顆自己剝好的板栗，甜甜的滋味漫上心頭：“騎馬也得慢慢學。”

　沈輕稚早就會騎馬了，但現在的沈昭儀是不會的，矜持道：“那我認真學，今年一定能學會。”

　蕭煜看雖然坐姿僵，但臉上卻是神采飛揚，眼眸中有著對未來生活的無限向往和期盼，忙碌了一天的心逐漸放松下來。

　似乎只有跟和母后說話的時候，他才能會到親人陪伴的快樂和幸福。

　即便說著這麼簡單的話，談著毫無意義的事，卻依舊心滿意足。

　蕭煜垂眸看著自己沾了糖霜的手，有些不解。

　人與人的緣分還真是奇怪。

　————

　今日蕭煜來得確實早了些，這會兒還未到晚膳時候，外面天大亮的，沈輕稚也不知蕭煜為何突然駕臨。

　蕭煜自己不說，沈輕稚便也不會問。

　兩個人說了會兒閑話，蕭煜讓沈輕稚好好歇著，便去了對面的東側殿忙政事取了。

　沈輕稚呆坐了一會兒，只得對戚小秋道：“你說陛下在這，我想躺著都躺不了。”

　戚小秋安：“娘娘，您本來就不好多躺著，其實只要不是特別痛，忍耐著慢慢走一走，能好得快些。”

　沈輕稚從來不是氣人，聽到戚小秋這般說，也覺得還是慢慢走走得好，于是便讓戚小秋和銀鈴攙扶著，三個人順著回廊慢慢走。

　保持一個作走起來，確實沒那麼疼了，沈輕稚走了一會兒，覺得上酸痛的都松快了些，竟真的好點了。

　一路穿過回廊，待行至東側殿窗外，不經意間回過頭來，便看到蕭煜認真書寫的側臉。

　蕭煜的面容當真極為英俊，就這麼看著，都讓人忍不住心跳加快。

　蕭煜太過專注，沒有到沈輕稚的目，就那麼一直筆疾書，一刻都不停歇。

　沈輕稚看了一會兒，待看滿足了，又慢慢向前走去。

　卻不知，自己剛回過頭來，蕭煜的目就追了上來。

　下午的悠閑時是很短暫的，不過悠閑走了兩三圈，天就暗了下來。

　沈輕稚回了雅室，命人去了小多子，問他：“陛下可說了在何用晚膳？”

　小多子給打了個千：“娘娘且安心，年大伴都安排好了，一會兒茶膳房便過來送晚膳。”

　沈輕稚就滿意了。

　散完步回來，戚小秋又給按一番，就覺得上舒坦許多。

　一刻之后，晚膳便送到了。

　外面宮人忙忙碌碌，卻一點靜都無，安靜得好似沒人在。

　待到上侍膳黃門擺好今日的膳桌，小多子不用人吩咐，趕進側殿去通傳。

　沈輕稚便坐在明間里等，等到蕭煜的影出現在珠簾之外，沈輕稚便扶著戚小秋的手緩緩起：“陛下，該用晚膳了。”

　蕭煜點點頭，甚至還關心了一句：“你慢著些，不用多禮，先坐吧。”

　沈輕稚行禮后才在他對面落座。

　兩個人隔著膳桌，沈輕稚看向蕭煜，等他筷子。

　蕭煜便拿起筷子，看了一眼：“用膳吧。”

　沈輕稚諾了一聲，兩人便開始用膳。

　大楚自來就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但蕭煜不太喜歡用膳時膳廳太過安靜，這大概跟蘇瑤華的習慣有關，故而沈輕稚也沒一直謹言慎行，安靜吃飯，反而還會評議幾句今日的飯食。

　“陛下，今日的玉米烙好吃的，陛下嘗嘗看，不算太甜。”

　蕭煜不用說話，小多子就立即給他夾了一塊玉米烙。

　他嘗了一口，確實脆脆香濃撲鼻，便點頭：“不錯。”

　這可是很高的評價了。

　侍膳黃門立即滿臉喜氣：“謝陛下賞。”

　蕭煜默默吃了會兒飯，看沈輕稚用筷子用的那一個艱難，不由微微蹙起眉頭。

　本就是胳膊拉傷了，胳膊上最疼最難，故而用起筷子別提多別扭了，小半碗飯好半天都沒吃完，手指頭覺都不是自己的了。

　蕭煜便道：“你改用勺子用飯吧，無妨。”

　沈輕稚這才松了口氣，換了勺子之后吃飯就流暢起來。

　“還是秋日里的玉米好吃，”沈輕稚笑著對蕭煜道，“玉米雖然可以儲存，但新下的玉米就是鮮甜，怎麼做都很得宜。”

　蕭煜道：“百姓一年里最盼著的就是春日和秋日，春日里百花盛開，天氣回暖，好不容易熬過冬日，新的一年便朝氣而來。到了秋日，就是收時，家家戶戶都能倉廩實，有飯吃，有穿，才是好日子。”

　沈輕稚覺得蕭煜真的滿腦子都是家國天下，就連說起這小小的玉米，他都能抒發這一頓念，可當真是天生就要做皇帝的人。

　皇帝陛下這麼仁慈，下面的人自然要好生夸獎。

　沈輕稚立即便肅然起敬：“陛下當真是勤政民，百姓能得陛下這般的明君，是百姓的福氣。”

　蕭煜抬起深邃的眸，淡淡看了一眼。

　他看人的時候，若是滿懷怒意，那眼眸中的冰冷和威懾能人膝蓋發，膽子小的立即就要跪倒在地。

　但他從來沒用過這樣的眼神看沈輕稚，這一眼也是帶了些諧趣，仿佛在用眼神說：不用這般絞盡腦吹捧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