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問起沈相國,蕭煜其實并不意外。
沈輕稚經常會有一些奇思妙想,也經常會問他許多奇怪的問題,故而對于這位他自己也很敬仰的忠臣,蕭煜自然不吝惜回答。
蕭煜想了想,道:“這位沈相國同張太傅其實相仿佛,如何,也都是時父皇所講,朕其實不甚清楚。但他主政時所頒布的政令朕都一一讀過,知道他是個忠心耿耿,利國利民的忠臣。”
蕭煜繼續道:“說到這里,他家中似乎也有個兒宮為妃,后來沈氏滿門抄斬,這位沈妃大抵也沒辦法活下來,沈家滿門都沒好下場。當年的事大夏國主辦得很不面,也實在太過涼薄。”
沈輕稚沒想他會拐到自己上,心跳驟然加快,聽著這些話,心里悲傷難免,但面上卻依舊維持著淺淡笑容,不敢有毫分神。
蕭煜頓了頓,才道:“即便現在太傅偶爾有些不太妥帖的行為,卻也并沒有危害大楚的心思,即便有些過分之,大抵也是權迷人眼,朕知道他不會背棄朕,朕也絕不會背信棄義,陷自己的恩師于不義,還害得恩師一家滿門抄斬,大夏國主如此行為,實在……實在太過狼心狗肺。”
“這并非正人君子所為,也并非一國之君的統,大夏得這樣的國主,是百姓的不幸,也是朝臣的不幸。”
沈輕稚已經許久沒聽過大夏的國事了,忽然聽到這些久違的故事,不由有些心虛氣浮。
那已經淹沒在歷史煙云里的親人,一個一個重新出現在的面前,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蕭煜看向沈輕稚,見正笑著出神,便了的手:“朕不會對如此對待恩師,自也不會如此待你,莫要害怕。”
他以古寓今,看似在回答沈輕稚的問題,實則是在安,給了一顆定心丸。
沈輕稚心頭一跳,有種莫名的思緒翻涌上來,眨了眨眼睛,終于把臉上的僵笑容收了起來。
沈輕稚深吸口氣,這才對上蕭煜的目:“陛下說的,我都信。”
蕭煜愿意信任,自然也愿意信任蕭煜。
這信任同和無關,只單純針對兩個人,他們對對方的人品和智慧都很信任,可以當伙伴一起同興,這就足夠了。
蕭煜見沈輕稚放松下來,便道:“如今大夏國怨聲載道,聽聞大夏國主在宮里獨寵一名妖妃,同一起禍宮闈,甚至還聽了的建議舉兵北齊,鬧得兩國之間戰頻發。”
沈輕稚微微瞇起眼睛:“妖妃?”
蕭煜冷笑一聲:“說是妖妃,其實歸結的,是厲銘浩早就懂了想要侵占北齊的心思,他窮兵黷武,為的就是今早攻占北齊,完統一。”
沈輕稚心中一凜,一寒氣從脊背躥升。
最了解厲銘浩,知道他虛偽薄,冷酷殘忍,也知道他明明不配做皇帝卻全滔天,自以為自己是英明國主,天下之福。
他現在同北齊下手,若是這一仗能打贏,那以后呢?
沈輕稚猛地抬起頭,睜大眼睛看向蕭煜。
蕭煜見不過三言兩語就明白這危機,不由道:“輕稚,你真的很聰明,若是男兒,此刻說不得都能高中進士,為過效力。”
沈輕稚不去管他的夸贊,只問:“可是要打仗了?”
的聲音里都有著抖。
不僅僅因為現在是楚人,活在大楚,也在大楚有那麼多朋友,人,這一路從宮中出來,滿眼都是百姓日出而落,日落而息的安穩生活。
不希,也不喜歡,有一天這一幅景圖會崩然碎裂。
不是大楚百姓,還有大夏和北齊,雖生來便是高門大族的千金小姐,可父母的教導然很明白,這天下說是皇室的,其實是百姓的。
蕭煜這麼夙興夜寐,為的也不過就是讓百姓遭罪,多吃飯,他自己又如何不知打仗要勞民傷財,可是這一仗怕是難了。
大夏的連翻作,已經讓北齊了起來,若厲銘浩當真能打贏北齊,占領北地,他會放過這一片沃野千里的中原嗎?
不可能的。
他意有所指就是中原。
沈輕稚仰頭看向蕭煜,聲音輕得幾乎聽不清:“陛下想要增兵北齊?”
蕭煜握著欄桿的手微微一頓,這一次他是真的驚訝了。
他沒有問沈輕稚是如何猜他的心思,思忖片刻,他才道:“若是三國鼎立,那大楚僅僅奪回幽云三州,三國之間便會長久和平。”
“但現在,幽云三州不僅沒有收回,大夏北齊都有作,若厲銘浩攻打北齊是真的,大夏的國力又強于北齊,那北齊被滅國是吃早點事。”
蕭煜對沈輕稚講述得非常清晰。
“今歲夏日,北齊干旱,百姓本來就顆粒無收,朝廷又連翻加稅,北齊百姓已經暴多次,厲銘浩似乎就是看準了這個時機,對北齊用兵。”
“若我們不曾兵,北齊不會被立即攻破,怕也維持不了太久,但是……”
“但這若是北齊和大夏一起做的局呢?”
沈輕稚微微蹙起眉頭,立即便明白了過來。
北齊地北地,北是無邊無際的沙漠,不適宜耕種,北齊國中多是游牧民族,跟著水草棲息而生。
而大夏只能生活在狹長的走廊里,誰不羨慕大楚沃的土地呢?
所以遠在邊陲的兩國到底是什麼況,誰都不知,但蕭煜卻知道要如何試探。
若大夏攻占是真,北齊即便不會讓大楚曾兵,也不會強拒絕,很有可能同大楚示好,以求得大楚不同時出兵。
若北齊同大夏是狼狽為,那北齊肯定直接了當拒絕,不會讓大楚士兵進北齊。
不管怎麼樣,都要三國之間相互博弈。
難怪最近前朝都安穩不,蕭煜卻越發忙碌起來。
沈輕稚想了想,道:“陛下,無論如何,咱們先做準備,再行試探,大楚幅員遼闊,產富,眼看就要到秋收時節,今年會是一個年。”
“年,百姓手里有糧,心里就不慌,再說,朝廷里還有那麼多軍功赫赫的將軍們,有他們在,大楚就不會讓人侵占。”
蕭煜淡淡應了一聲:“是,朕也明白的。”
大夏和北齊尚且未真正開戰,大楚卻要提早做準備,他不希大楚再被攻占一州一縣,他只希百姓富饒,平靜生活。
沈輕稚回握蕭煜的手,給了他無聲的安。
兩個人又安靜站了一會兒,沈輕稚才覺得有些冷了,裹披風,同蕭煜道:“陛下,夜已深,該安置了。”
蕭煜點頭,牽著下了摘星樓。
近來蕭煜很忙,倒是無暇嬉戲事,故而只是安靜把送回了芙蓉園,便獨自回了暢春芳景。
沈輕稚洗漱更,躺倒在床榻上,這一次即便有安神香,也難得失眠了。
回憶洶涌而來,那些悲傷和痛苦雖然已經遠離,但還是思念故去的親人。
家里的一草一木,父親母親和兄弟姐妹,那些悉影漸漸淡去,時間久了,以為自己終將忘記。
今日才發現,不過是簡單幾句話,舊日的思緒就翻涌而來。
沈輕稚翻了個,思緒越發清明。
現在已經是大楚人,作為沈彩,也代替沈彩在大楚長信宮生活了四年之久,對自己相的人都已經有了。
不會忘記自己曾是夏人,卻也認同自己是楚人,兩國開展必不是所見,但厲銘浩已經瘋了。
只要他活著,整個中原大地就永無寧日。
沈輕稚垂下眼眸,終于緩緩合上眼睛。
希自己可以信任蕭煜,信任他是個好皇帝,信任他可以讓百姓得到遲來的和平和富足。
也希自己可以親眼見到那一日。
懷著這樣的夢想,沈輕稚逐漸沉夢鄉,夢里,能到一無垠的海。
蔚藍的海水就在眼前起起伏伏,波濤聲里,知覺安寧又平靜。
這一覺睡得很香。
待到次日清晨,沈輕稚是被窗外的鳥鳴聲吵醒的。
東安行宮里的花草樹木很多,故而鳥兒也很多,歌聲明亮的鳥兒在窗外歌唱,顯出好心。
沈輕稚睜開眼睛,酣睡一夜,只覺得神清氣爽,通舒暢。
了個懶腰,外面就傳來銀鈴的嗓音:“娘娘,天還未亮,娘娘可要起了?”
沈輕稚昨夜沒逛夠行宮,今日想要趁著天晴好再去逛一逛,瞧一瞧,故而便道:“起吧。”
洗漱更之后,沈輕稚坐在妝鏡前,自己取了梳子梳頭。
銀鈴跟銅果笑著跟在邊,一邊把面脂等擺放整齊,一邊給沈輕稚看今日要戴的發釵。
沈輕稚一面從妝奩里面挑挑揀揀,一邊聽銅果講東安行宮里面的趣事。
銅果說著說著,突然面一凜,道:“娘娘,奴婢昨日倒是聽了個嚇人的傳聞。”
沈輕稚瞥了一眼:“你仔細別把姐妹們嚇著。”
銅果笑了笑,卻很快收起笑容,道:“娘娘,奴婢是聽東安圍場的雜役宮說的,們說東安行宮里不能把燭臺擺放在妝鏡前,對著燭臺和妝鏡梳頭。”
聽這麼一說,沈輕稚倒是不害怕,只是看了一眼寢殿里的擺設。
果然,在妝鏡對著的那一整面墻,四周都沒放宮燈,倒是在頂部吊了一盞琉璃吊燈,夜里能把屋中照耀得燈火通明。
沈輕稚沒發話,銀鈴倒是覺得有些害怕,了胳膊,道:“這又是為何?”
要知道行宮里的宮常年在這里守著,做著枯燥的掃洗活計,先帝二十年都沒來過東安行宮,故而這里的宮一點盼頭都沒有,往常都是十幾歲進了宮來,二十就放出去讓其婚配。
只有數無家可歸的才會留在宮里,當上了姑姑,熬著讓宮里給養老。
他們之間大抵太過寂寞,倒是可能傳這些鬼話的。
沈輕稚也看向銅果,銅果便賊眉鼠眼看了看四周,湊上前來,低聲道:“聽說,以前有個宮是這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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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行宮了,就是長信宮中這種故事也是廣為流傳。
宮里沒什麼新鮮花樣,日復一日重復生活,故而一旦有這種傳聞,立即就能傳開。
宮們不敢拿到明面上說,私底下會到傳,一個小故事不用五日,滿宮里的小宮都能知道。
有的同大宮們關系好,會講一講,有的就守口如瓶,自己心里惦記便是了。
沈輕稚人緣好,大家都同絡,故而這些故事聽得多,幾年下來聽了得有十幾個。
本來就膽子大,再說自己都是死而復生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故而從來都不怕這些故事,可越是不怕,宮人們就越要同說,就像現在的銅果,不說就心里難。
宮里小宮的死,大多數都是因為生病,生了病又沒有及時醫治,最后拖到無藥可救便放棄了。但還有的人,卻是因為別的原因。
就比如那日在花園,沈輕稚救下來的柳素,若是當時沒有出援手,柳素很可能就那麼沒了。
這種事在宮里不算太多,但永遠不會絕跡。
沈輕稚面如常,只聽銅果繼續道:“行宮這邊二十多年都未啟用過,往常都是征調附近村莊的孩來做宮,做到二十就放回家去各自婚配。”
“行宮的日子是枯燥,但卻安靜,而且宮里給的月銀比許多大戶人家都多,有吃有住又離家近,故而許多小姑娘都會宮當宮,奉天左近的婚齡都高了不,許多家里有男孩兒的就等到娃娃們放回家去再行婚配。”
這麼看來倒是好事了。
但也有利有弊。
銅果眉峰一皺,那張圓滾滾的小臉難得沉了下來:“行宮宮是好做,但黃門卻不能隨便放回家去,他們一旦了宮,求的只能是榮華富貴,在長信宮自然有盼頭,要是得罪了人被貶去行宮和玉泉山莊,那日子就沒什麼過頭了,要麼認命,在宮里面養老,要麼就會些歪心思。”
銅果說著,嘆了口氣:“聽聞是兩年前的冬日,有個十七八歲的小宮長得很漂亮,被管掃洗的中監看上,非要讓待到出宮之后給自己做娘子,那小宮家中本就已經訂好了親事,心里也有意中人,只等二十出宮就要親了,被這中監這麼一鬧自然是不肯的。”
沈輕稚面也沉了下來。
“那小宮也聰明,不同這中監抗,拿了自己的月銀去求了管事姑姑,管事姑姑肯定是向著自家宮的,故而直接拿著這錢去找了東安行宮的掌宮上監,也就是如今行宮的這位上監,馮立。”
“馮公公最厭煩手底下有這樣的事,他就貶斥了那中,還罰了他的月銀,讓他招惹是非,誰知……”
銅果哽了一下,好半天都沒說話。
沈輕稚拍了拍的手,替說:“誰知這中監氣不過,打擊報復了?”
銅果抿了抿,看了看四周面蒼白的同僚們,聲音都忍不住都帶了抖:“是的,他甚至不是打擊報復,他尋了偶爾往宮里送菜的菜戶,給了那傻子一筆錢,讓他……讓他……”
銅果一哽,說不下去了。
沈輕稚無奈嘆了口氣,這故事是要講的,可現在卻又難過得不樣子,反而說不下去了。
想了想,也明白了銅果的未盡之言,只問:“那宮是如何死的?”
銅果攥了攥手,緩緩低下頭去:“被人欺辱了,倒是沒有自怨自艾,拼命反抗的時候不小心刺死了那菜戶,慌張之下回了自己的屋子。”
“了欺辱,又殺了人,又害怕又委屈,坐在妝鏡前,借著幽幽的燭看著自己,最終給自己梳妝打扮一番,然后上吊自盡了。”
能反手殺了那菜戶,倒是個烈子,只是太過可惜了。
沈輕稚面也沉了下來,問:“那中監呢?”
銅果嘆了口氣:“行宮出了這麼大的案子,馮公公和管事姑姑都不肯善罷甘休,不用查也知道是那中監干的好事,于是馮公公直接下令打他五十大板,拖去北邊的臨房等死。”
宮里要罰一個人,死還不夠,必要他皮開綻,孤獨躺在屋子里,在疼痛中煎熬地死去。
這個懲罰算是重的,卻也救不回那小宮一條命。
沈輕稚道:“這故事到了這里就算結束了。”
銅果卻要求:“娘娘,這故事并未結束,那個中監被打得渾都爛了,奄奄一息被扔到臨房里去,馮公公怕他死屋里臭了,還派了兩個小黃門盯著,等他咽氣就去拖去葬崗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