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知道,他所見所聞,卻偏只局限在長信宮里。
他不知道一個普通百姓是如何生活的,他不知道米面的價格,不知道可以出門采買飯食,不知一匹布能出多裳,不知百姓都穿不起綾羅綢緞,都是以棉麻度日。
當然,他不會問什麼何不食糜的胡話,他只是默默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在回宮的馬車上同喬先生討論一番,待回到了宮里,卻在皇后面前低下了頭。
蕭煜聲音里都有著回憶的味道。
沈輕稚聽到這里,才道:“娘娘的話一定給了陛下啟發。”
蕭煜笑著搖了搖頭,他看著車窗外,年輕的母親牽著年的孩,把唯一的蛋剝了皮,一點點喂。
小姑娘鬧著不肯吃,但母親也沒生氣,溫哄著,還是讓把蛋吃了下去。
蕭煜安靜看了會兒,道:“母后讓我出宮那一刻,就知道我回來時是何種反應,故而先讓我凈面更,坐下吃了一碗熱乎乎的湯面,才問我這一日看得如何。”
“我當時跟母后說,我說我覺得自己這十三年白活了,我為什麼跟別人不一樣呢?宮外熱熱鬧鬧,每個人都各司其職,過著自己的生活,每個人臉上都有笑,可宮里卻如同一潭死水,我每日也是按部就班,可日復一日,似乎永遠都沒有盡頭。”
蕭煜說到這里,笑了一聲,然后道:“母后就問我,我一日三餐不用自己努力,每頓膳食冷熱碟加起來能擺一整個膳桌,我想吃什麼吃什麼,想玩什麼玩什麼,上穿的是百姓一輩子都買不起的綾羅綢緞,問我這樣的日子苦嗎?”
“我當然是回答不上來的,我自然知道自己不苦,相反,那一封封的邸報上,記錄著各省各縣的災,記錄著有多百姓家破人亡,流離失所,記錄著每年洪水雪災,有多百姓活不過下一年春,我自然是知道的。”
“可那沖擊太大了。”
沈輕稚終于回過頭來,看向蕭煜。
跟蕭煜不同,生在民間,長在民間,過著最普通不過的生活,直到后來了宮,才同民間漸行漸遠。
現在再回人間,只不過覺得時過境遷,慨非常,但蕭煜當時卻是第一次看到另一種人生。
朱紅宮墻之外的人生是那麼不同,那麼富,那麼令人向往。
外面的天地廣闊,頭頂不再是狹窄的天,哪里有一無際的蔚藍天際。
但母后說的卻是對的。
蕭煜看向沈輕稚,看著淡淡笑了起來。
從離開行宮的那一刻,蕭煜便仿佛換了一個人,他變得健談,開朗,臉上的笑容便沒消下去過,即便在回憶過去,也依舊是滿懷幸福的。
“可是陛下,您如今再說,就意味著當年您就想明白了。”沈輕稚開口。
蕭煜看著沈輕稚,點頭道:“是的,夫人聰慧。”
“當年我自己必然想不明白,但我有父皇,有母后,當年母后說,若我是個普通的皇子,未來不用肩負家國責任,大可以讓我一輩子活在這一方天地里,一生看的都是錦華服,良辰景,但我不行。”
“我得知道百姓是如何生活的,我得看得見人間疾苦,我得知道什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得知道一茶一飯得來不易,我得讓所有人都過上好日子,”蕭煜一字一頓道,“所以我一定要走出我的錦繡世界,得去看一看世間是什麼樣子,我得知道我為之努力,為之肩負的人都是誰。”
“即便我會短暫痛苦,會向往外面的生活,會想去會另一種人生,但那痛苦卻是短暫的,對于許多百姓來說,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如果不知痛苦,那他們的痛苦便會綿延至一生。”
“一個人能有幾個人生呢?”
沈輕稚聽到這里,不由也覺得心口溫熱,有一種說不清的緒涌上心口,終于明白蕭煜和厲銘浩的不同之。
都是做皇帝,厲銘浩只為自己,蕭煜卻為了別人。
人們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不能選擇自己的出,沈輕稚不能說厲銘浩走到今日這樣一個境地是其父母的過錯,但蕭煜能長這樣的明君,卻大多依賴于先帝和太后的教導。
沈輕稚不由握住了蕭煜的手,萬幸的是,兩個人的手都是暖的。
他們看似心中有傷,卻能努力自愈,不需要依賴別人給予溫暖。
他們現在可以做那個溫暖別人的人了。
沈輕稚淺淺笑了,看向蕭煜,道:“陛下,你會為好皇帝,會為先帝和太后的驕傲,無論史書上如何說,但如今這些百姓,他們都會念陛下的英明。”
他們那里能管得了未來呢?
蕭煜回握住沈輕稚的手,也看著笑。
“以后每一年,我們都出來走一走,看一看,會一下這人間。”
“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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