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細細,將角落那株芭蕉澆得左搖右晃。
慕云月的心,也跟那株芭蕉一樣飄搖無助。
不知道這人為何會突然失控,也不知他為何如此執著于昨夜的對話。
只清楚地看見,他淡漠的目變得強勢而直接,伴隨他上冷冽的梅香,霸道地將包裹。眼尾那顆和的淚痣,都被攪起幾分鋒芒。
像荒原上蓄勢待發的狼,而自己就是一只孱弱的兔子,了他的視野,就再無可逃。
這種覺讓人絕。
慕云月瞳孔都開始震,眸浮起一層水霧,凝在睫尖,宛如菡萏銜,隨時都會落下。
衛長庚抓在細腕上的指尖微,冷肅的神有松。
慕云月趁機掙開他的手,疾步后退,豈料絆到方才摔落的香爐,腳下踉蹌。
衛長庚本能地上前扶。
慕云月卻扶著旁邊的廊柱,大喊:“別過來!”
衛長庚陡然停住,手已至半空,又握拳,僵地收回來。
氣氛凝滯,唯雨水順著廊檐,刷下一排齊整白線,聲音震耳聾。
慕云月還沒從剛剛的遭遇中緩過來,芙蓉面上滿是驚惶。
纖白的手腕留了一圈紅印不說,云鬢也微微散。
再待下去還不知會發生什麼,草草行了個禮,道:“多謝林公子這段時日的照顧,云月激不盡,日后有機會,定好好報答。”
便轉,頭也不回地朝蒼葭跑去。
蒼葭被的模樣嚇到,圍著追問:“姑娘,您怎麼了?”
慕云月搖搖頭,什麼也沒說,只拉著,一刻不停歇地往馬車方向去。
后始終粘著兩道視線,不敢回頭看,垂著腦袋悶頭走,只在拐彎的時候,借著余往回瞥。
那人還負手立在廊下。
影拓,恍若利刃出鞘,先前的清冷淡漠都被收斂干凈,只剩駭人的戾。
這麼大的雨,都掩不住他周凜冽的氣場。目灼灼凝來,甚至要將漫天雨水都燃個干凈。
慕云月一陣心悸。
這人到底是誰?怎的對如此關切?
從搭船、送藥,再到今日校場……他該不會一直都在跟蹤吧?
還好他們只同行一小段路,否則還真不知會發生什麼。
老天保佑,可千萬別再讓遇見,太嚇人了。
*
雨一直下到黃昏才停。
汝侯府開始上燈,一盞盞朱紅燈火串聯游龍,幽幽點亮這雨后迷迷滂滂的世界。
卻有一道驚愕的嗓門,兀地扯破侯府寂靜的夜。
“你說什麼?阿蕪把婁知許的手指頭給踩折了?”
正堂上首,慕鴻騫聽手下講完一段匪夷所思的故事,整個人都懵了。
著胡子思忖良久,他狐疑問旁邊人:“該不會又是什麼苦計吧?這招以前可用過,還奏效了。我當時就勸你別心,你偏不聽,現在好了吧,故伎重演,咱們怎麼辦?”
丹郡主白眼翻上天,“侯爺,這是你自個兒家,不是盧龍邊城,沒人跟你打仗。還苦計?苦什麼計?跟自己兒玩兵法,累不累?”
“嘿,哪是我要玩兵法,分明是那丫頭做事不講章法。要麼就繼續鬧,要麼就回來乖乖認錯,現在整這一出,我怎麼收場?這不顯得我很……”
慕鴻騫環視周圍備好的各種家法,眼神復雜,最后一個鄙字眼,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可他不說,丹郡主替他說:“可不就是你蠢嗎?不僅蠢,還蠢鈍如豬。”
“早就跟你說過,阿蕪回京的船上有咱們的人。他們都遞消息回來說,阿蕪這段時日變化很大,已經不打算再嫁給那婁家小子,你偏不信。現在鬧笑話,不是你蠢,難道還是我蠢?”
邊說邊手去扯他臉,笑瞇瞇問:“臉疼不疼啊?”
“嘿,嘿,你輕點,輕點!”
慕鴻騫半斜著臉倒吸氣,不停拍手,又不敢拍太用力,不僅臉疼,心也頗為疲憊,嘆息道:“我這不也是關心則嗎?”
武將的腦袋系在腰帶上,他也不例外。
這些年,他南征北戰,甚有機會陪伴家人。
慕云月出生的時候,他甚至還在和大渝銳對峙,生死未卜,一耽擱還就是兩年。
等回去見到的時候,都已經會喊娘,看見他卻還是一臉茫然,怯怯躲在母親懷里,不敢出來,看得他心里跟油煎一樣。
是以對這個兒,他總是格外偏疼一些。
慕云月有什麼需要,他都是能滿足,就盡量滿足。滿足不了,就變著法兒立功,讓陛下幫他滿足。
知道瞧上婁知許,他心里雖別扭,但也是睜一眼,閉一眼。甚至私底下,他還找過婁知許。
那小子并非池中,自己這個做上司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短短兩年時間,他不靠任何人,就從一個普通兵卒,爬到現在這個位置,又豈會是凡俗?
若不是開國侯府敗落得早,憑他的本事,眼下絕不會只是一個七品把總。
橫豎他們慕家也不需要靠兒姻親來鞏固地位,如果那小子當真有心,又肯對阿蕪好,他也不是不能將兒給他。
可那天,自己主開口提出這事后,那小子居然想也沒想,就一口回絕了,還說什麼:“慕姑娘燦若明珠,當擇一有緣人,是在下不配。”
可眼里赤/的輕蔑,又分明不是這麼一回事。
當著他的面,就敢辱他的寶貝兒,這如何忍得?
他當場就發作了,將那姓婁的痛斥一頓,又借著這樁丟馬之事,讓他滾去校場罰跪,什麼時候想清楚了,什麼時候再來回他的話。
誰知那姓婁的脾氣這麼,寧可頂著一傷,在寒風中跪到昏厥,也不肯低頭。
呵,還真把自己當一碟子菜了!
他慕鴻騫的兒,汝侯府的掌上明珠,難道還非他不可了?
笑話!
慕鴻騫磨了磨槽牙,拍案而起。
“不!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家法還是要伺候著,否則不長記。姑且先等回來,看如何解釋,若是不能解釋清楚,我就……”
“爹爹!娘親!我回來了。”
門外傳來脆生生的呼喚,慕鴻騫還沒回過味來,空的懷抱便迎來一團溫。
小姑娘在他懷里仰起腦袋,湊近的雙眼分外璀璨,像澤濃郁的黑曜石,明亮到快要燃燒。
慕鴻騫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瞬間就被這雙漂亮的眼睛截住,只剩“阿阿”的份。
丹郡主掩著團扇笑得眼角掛淚,朝他挑眉,“若是不能解釋清楚,就怎樣?”
慕鴻騫老臉一熱,氣咻咻瞪去一眼,板起臉,想作勢發作,立一立自己的家主威風。
可瞧見慕云月眸底半含的水,他心又揪了起來。
手在袖底握了又握,到底是沒舍得推開,只上腦袋,聲寬:“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他的手,是典型的武人之手。
指腹虎口都覆滿厚厚的繭,即使在發上,沒及,也不甚舒服。
慕云月心里卻莫名溫暖。
適才進門前,就已經打聽過,父親還在氣頭上,怕是不會輕易饒過。這才用椒水給自己熏出一泡淚,想以退為進。
可眼下見他這般溫,再想想前世慕家的慘淡收場,慕云月鼻尖便忍不住泛酸。
原本強出來的淚珠,不知不覺就有了真實的溫度。
“爹爹……放心,兒以后一定……一定聽您和娘親的話,再不到惹是生非了。”
小手揪住慕鴻騫襟,淚珠“啪嗒啪嗒”,哭得接不上來氣。
慕鴻騫襟口很快了大片,一顆心像是泡在鹵水里,又酸又脹。
幾十年的沙場鐵骨,竟也了眼眶,笨拙地幫著眼睛,自己卻哭得比還厲害。
“阿蕪莫哭了,一點小事,不至于的。不就是個婁知許嗎?有什麼的?爹這就讓人打斷他的,讓他給你磕頭道歉,管你祖宗!”
“混說什麼呢。”
丹郡主起過來,他腦門,“都一把年紀了,還沒個正形兒,傳出去不怕人笑話?”
“我疼我兒,天經地義,哪個敢笑話我?”
慕鴻騫不屑一嗤,另一只手也抱住慕云月,比劃了下,“哪個敢笑話,我就打斷他的,讓他也管阿蕪祖宗!”
慕云月被他逗樂,“噗嗤”笑出聲。
慕鴻騫見兩眼彎彎,總算松了口氣,大手輕拍后背,語重心長道:“阿蕪能自個兒想清楚,爹和娘就放心了。你是爹娘上掉下來的,爹娘如何舍得讓你委屈?”
“你放心,爹保證給你找個比婁知許更厲害的夫婿,把你寵到天上去,讓那姓婁的后悔都沒地方哭去!”
丹郡主鄙夷地拿團扇拍他,卻難得沒回懟,只著慕云月的臉,幫抹淚。作輕,仿佛是世間最珍貴的瓷。
幽蘭暗香自袖間迎來,滿滿都是家的味道。
慕云月不哽咽。
有多年沒見到這一幕,連自己都快記不清。重生這麼久,也是直到這一刻,才終于真實地覺得,自己是真的回來了。
早間的驚惶和浮躁,也都在這一點橘中煙消云散。
“對了,外祖母和舅舅給你們準備了好些禮,我這就去拿。”
慕云月吸吸鼻子,抬手招呼蒹葭,還沒出聲,就聽門口飄來一道歡愉的聲音:
“姐姐總算回來了,再不回來,屏兒都不知這日子該怎麼熬了。”
慕云月臉上笑容頓時僵住,所有喜都在一瞬間冷卻殆盡。
她與他總是一再錯過,當她帶著少女的執拗對他說,靖軒哥哥,我喜歡你的時候,他冷漠地說,可我不喜歡你!當他深深看著她低低說,我已經是你的丈夫,我會對你好的時候,她嘆了口氣,說:如果你想對我好,就善待我們的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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