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和綏帝因發生了怎樣的爭吵, 已離開皇宮的南音自是不得而知。
的行李前前后后收拾起來共有四大箱,其中兩箱為太后贈的華裳、金銀首飾,還有一箱是綏帝送的古籍、名畫之流。
不過在宮中待了半月時而已, 南音所眷寵之深,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慕懷樟的夫人,南音的大伯母王氏未就這些宮中說甚麼,倒是對懷里的小狗很有興趣,“這是宮里才有的兒狗罷?倒真是玉雪可, 早先我在其他夫人那兒看過,一直饞得不得了, 可能讓伯母?”
南音頷首說好,任這位大伯母坐在邊親近地說話。
不同于慕懷樟的嚴肅, 王氏是個見人就笑的彌勒面,面容天生就有親和力。夫婦倆育有兩子一, 兒已出嫁,一子留在河西為,一子據說在別地拜了個名極高的老先生讀書,今歲不回長安過年。
在宴上王氏一見南音, 就以思念兒為由對很是親熱,上馬車后更是下手腕玉鐲贈,推托許久才收了回去。
短短一月,邊好像多出了許多和善人,大部分見著都和悅、笑語連連,南音知道不是自己魅力大,全因太后和先生的權勢罷了。
心底明鏡般, 很是清醒, 所以在回到南院, 一見里面添了許多箱,再聽管家解釋,說是“溫家每逢年節送給娘子和大郎的禮,娘子以前年紀小不合用,夫人便都收進了庫房,這次趁娘子離開的時日整理了下,將東西都搬了過來”,時,就甚麼都明白了。
每逢年節阿兄都會興沖沖拿些禮來,說是溫家外祖舅舅那邊送來的,有時是一匹綢緞,有時是一支好筆。那時候雖然不知溫家其實送了更多,也很高興。
此時,雙目中白翳依舊,走路也需人攙扶著,可在院中諸多仆役的眼中,在宮中待了段時日的二娘子好似多了分尊貴的氣勢,他們個個都掛起了笑臉。
悉的南院大變樣,院落被擴大許多,修葺一新,打理的花草亦被裝一個個致的盆。南音大致掃過,及正中那道火紅時走近了些,才發現是個極的珊瑚擺件。
管家心底張起來,而后聽這位二娘子輕聲道:“這是他人心之,我不想奪人所好,送回去罷。”
果然認出來了。管家再清楚不過,這里面好些東西哪兒是從庫房取出來的,都是早就夫人或大娘子那邊占了,而后被郎主勒令送回來的。
這珊瑚擺件管家曾建議留下,因這實在太顯眼,就算二娘子甚來這邊,指不定見了一眼就記住了。慕懷林卻道無論是甚麼,只要是溫家送給他們兄妹倆的,一律不許占用。
他生怕二娘子因此大發脾氣,甚麼都不肯留,小心翼翼問道:“二娘子,那其他的……?”
“他人之都送走,剩下的就留下罷。”
意思是別人用過的不要,其余的沒問題。
南音不覺得自己非得把所有東西都推走,這些是溫家的長輩所贈,沒必要拒絕。
管家松了口氣,回去稟報之時,慕懷樟亦在場,聞言難得笑了下,“當真這麼說?”
“是,二娘子令青姨和兩個婢一起辨認,凡是曾被夫人和大娘子留下的東西,都人拿走了。”
慕懷林嘆氣,“南音子是有幾分像娘的,都有些倔。”好比當初了他的冷落,無論如何都不肯到他面前去服說好話。
慕懷樟暫時未語,等管家離開了才道:“這可不倔,進退有度,又不失原則,二弟,你這兒很是聰明。”
他的目中,湛出了亮,“有這樣的容和聰慧,還能得天子喜,若進宮為妃,何愁慕家不興?”
慕懷林微驚,“太后果真要讓南音進宮?”
“不是太后,是陛下。”慕懷樟冷淡地掃了他一眼,越發覺得這個弟弟蠢笨,“你莫非沒聽見陛下的話?”
是聽見了,但沒敢多想……
“可惜你至今職不顯,和其他幾家比,南音的世有些低了,不然……”那個大膽的想法在慕懷樟腦中一閃而過,很快道,“你要好好和這個兒好關系才是。”
慕懷林苦笑,“十余年來的冷落,恐怕早就滿腹怨氣,不肯認我這個爹了。”
“父親緣終究割舍不斷,我看不是心之人,你好歹為這些年,莫非連個法子都想不出麼?舍得下臉面,何愁事不。”
淡淡留下這句話,慕懷樟負手而去,留慕懷林在座上怔然有思。
……
喧喧到了一個新地方,不見張,唯有激,在南音閨房蹦蹦跳跳,到嗅聞主人曾留下的氣息。
青姨邊逗弄它,邊含笑和南音說近些時日慕府的變化。
自從南音進宮養病后,云氏的境況就一日不如一日。慕懷林突然要追憶往昔般,把曾經溫氏和南音這對母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都要查個清楚、問個仔細。
有些事無法查證,但有些也能出痕跡。譬如溫氏病逝前其實一直想見慕懷林一面,想讓他把自己送回揚州的老家去,但去傳消息的人都被云氏攔下了。譬如南音時得機會和慕笙月一起接先生開蒙,是云氏買通先生,令故意刁難小小的南音,再對慕懷林說南音不尊師重道,氣跑了先生……
青姨說:“郎主已經重懲了云氏,還拿走了的管家權,如今府里的務到了管家那邊兒。若不是大娘子求,只怕人都要被關在院子里不準出去。”
很是欣的模樣,“娘子從前總說郎主的心是偏的,不會在意你們,如今他可算是知道那些事了,也有意幫你和夫人找回公道。”
曾經青姨笑話兩個婢容易被郎主的小恩小惠收買,最初見慕懷林出懺悔之意時,也是不屑的,覺得是做樣子,但隨著這段時日親眼見到慕懷林對府里的整頓,心中的天平不知不覺傾斜。
想,娘子自無爹娘疼,若能在這時和郎主修復關系,也算是了了件憾事,便有意為慕懷林說話。
但說了這麼多,南音依舊很平靜的模樣,口中喚了聲喧喧,將跑到邊歡快搖尾的小狗抱起,像是漫不經心地它。
青姨聲音慢下,“娘子覺得呢……?”
“您的意思我聽明白了。”南音輕聲說,“但我依舊是從前的話兒。”
“……娘子,說句不恰當的話,浪子回頭金不換,郎主從前是有錯,但他畢竟是你生父,無論走到哪兒都斷不掉的脈親。他糊涂時,娘子怎麼怪他都不為過,可他想改了,總得給個機會。”
“如果我仍舊是五歲,他說這些話,我也許會很高興。”南音道,“如果十歲時,他能夠為我和阿娘懲罰云氏,我也會試著去和他好好相。但我如今已及笄了,青姨說的這些,于我而言已不再重要,于長眠黃泉十多年的阿娘來說更是毫無意義。”
并不避忌紫檀和琥珀也在場,以一種冷靜到幾乎無的態度道:“其實這些事,背后無不有他的支撐,不然憑云氏便能在慕家只手遮天嗎?他若要罰,最該罰的便是他自己。或者——他能讓阿娘活過來,我也可順他的心意,與他父慈孝。”
青姨睜大雙目,幾了,“娘子,過于決絕,并不是好事啊……”
是不是好事南音不知,但在聽到慕懷林的所作所為后,并沒有到分毫的高興,反而涌上一說不清道不明的譏嘲之意。
在時,人人都道云氏與父親深,種種事實似乎也證明確實如此。然而那些有著諸多見證的意,原來也可以因為他的突然“覺醒”,發現的一些往事,庡?而被全盤否定,好似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云氏的蒙騙而起。
與其說知錯就改,不如說虛偽而可笑。
青姨失落地出房,紫檀追出去與說話,唯有琥珀留在里面陪了南音半晌,而后小聲且堅定地對說:“娘子,婢覺得你沒錯,如今有那麼多人對娘子好,郎主早就不重要了。青姨是年紀大越發心了,指著娘子你能闔家歡樂呢。娘子也莫生的氣,更別和自己置氣,你正調養呢。”
南音認真聽著,口暖暖的,頷首一笑,“我省得,不會生氣。”
如果這種為好的話兒都要生氣,早就把自個兒氣了篩子。只希青姨能夠想明白,以后不再勸這些。
將喧喧放下地,南音和琥珀一起收拾起室來。
其實歸家以后的日子,除卻無法再見到太后和綏帝外,其余的對南音來說差別都不大。
如今慕府大有要把供起來的架勢,無論甚麼都會過問南院這邊的意思。年關前來訪的親友們不,此刻都想起了的存在,即便見不到的人,也會給備一份禮。
時倥傯間,除夕已至。
慕家三兄弟雖各有宅邸,但因老夫人的存在,今年依舊是選在了老大慕懷樟的府上齊聚,數十人一同過年也熱鬧些。
往臨府去的路上,已慢慢被說服的青姨不再勸那些話兒,而是和南音講近日隔壁兩個慕府的事,“前幾日陛下傳了那兩位進宮,好像確定了留在長安的事,且都職不小。聽說咱們郎主這兒即將也要有靜,雖不是原先戶部郎中的位置,但同樣有調,如今都很是高興。”
“升是好事,高興也正常。”
正說著老大家呢,王氏就親親熱熱迎了過來,說是年夜飯還得一刻有余,讓去和弟弟妹妹們陪老夫人說話。
弟弟妹妹都是指小叔父慕懷的兒,年紀最大的兒今歲也才十三,大約是過長輩教導,待南音這個姐姐很尊敬。
慕致遠同樣在場,見了南音忙起給讓座,幫忙端來果子香茶,得了南音一句輕輕的“謝謝阿兄。”
他在原地站了兩息,才低聲說:“不用這麼客氣。”
妹妹歸府的這些日子,他去南院的次數不,真心想認錯,可每每想起南音那次被他氣到大病的模樣,話到了邊都不知該怎麼說,俱是無疾而終。
南音呢,待他也沒有那日失的模樣,只是微微含笑的模樣總顯得疏遠極了。
這些讓慕致遠覺到,妹妹似乎真的定下決心不再親近他這個兄長,著急之余卻毫無辦法。
老夫人含笑召南音去邊,說自己這段時日子不舒服,一直沒見他們這些小輩,問病養得如何,又提前取出紅包,給這些孫輩們分放,引得幾個小的一陣歡呼。
這種時候,往年都是兄弟姊妹間的中心的慕笙月難免有幾分尷尬,一人待在角落喝茶,神繃不知在想甚麼,方才最小的那個妹妹想去找說話,都被面無表地看走了。
如此說了會兒話,管家請所有人座開宴,方知座位的順序也有調整,南音被安排到了老夫人的左手邊,慕笙月則和云氏待在了一塊兒,母倆在席上不說備冷落,但待遇絕對是不如往年的。
作為長子的慕懷樟行過敬酒詞后,老夫人指著面前的八寶如意湯,令給每位孫輩分去,陸續便是其他長輩給小輩們賜菜。
這是慕家特有的習俗,長輩給小輩賜菜時無一要說些鼓勵祝福的吉利話兒,往年都是小郎君們備重視,今年則毫無例外地變了南音。
歡聲笑語中,慕笙月的一聲冷哼便顯得格外清晰,其他人頓時都看了過來。
王氏忙打圓場,“可是有甚麼菜不合口味,我們笙月不高興了?”
云氏皺眉,在座下不停扯慕笙月袖,猶豫幾分,終究按下了火氣,說:“無事,我方才嗓子不舒服呢。”
“你這些日子別吃太多零食,偏貪罷。”王氏慣會做人,對慕笙月依舊是客氣的,“待會兒就讓廚房給你煮碗下火的湯,送你院里去。”
一頓年夜飯勉強平平安安過去了,待到發完紅包,眾人熱熱鬧鬧湊在一塊兒說話時,慕笙月不滿道:“阿娘為何不讓我說話?如今我們在府里都沒人在意了,你竟還不敢出聲麼?”
云氏道:“你爹如今正在氣頭上,勢頭又盛,沒事故意去惹做什麼?”
慕笙月不高興,“他們怕,你也怕,不過是見人進宮了一趟,個個就把我們忘了似的。怎麼,要進宮做皇后麼?他們這樣上趕著伺候?”
不知不覺,的聲調提高許多,竟傳到慕懷樟耳邊他聽了個清楚,漠然地掃來。
起初慕笙月還有幾分瑟,可一收到周圍的目,那種委屈就再也抑制不住。
是被周圍人寵大的,就算是看著冷漠又嚴肅的大伯父,過年時見了也會說兩句好話,再封個大紅包。
所以在慕笙月這兒,從不覺得有甚麼話不能說,此刻梗著脖子,“我說錯了麼?這段時日爹爹冷待阿娘,要把關在院子里,阿兄也當我不存在,再不理我。就連剛回長安的弟弟妹妹們,都敢不把我和阿娘放在眼里。”
忽略了云氏的眼,覺得這陣子和阿娘的委屈著實夠了,“就算我不該搶的親事罷,可阿娘又做錯了甚麼?不過是拗不過我的哭求罷了,事后也答應了會好好兒補償。真有錯,那也全是我虧欠的,干阿娘何事?爹爹,你這樣實在太不公了!”
慕懷林臉鐵青,他不想重蹈覆轍,云氏做的錯事都有意和兒笙月分開,其中因更是不好知道,卻了指責自己的理由。
“有錯我會擔著,可就因這一件事,所有的不是就都了我和阿娘嗎?”慕笙月越說,越覺得占理,“照這樣說,那前些日子在宮宴上故意去和明意說話,不就是想重新把人搶回去?從前明意是未婚夫,搶走是我的不對。如今我已和明意定親,再想搶走,是不是也有錯?一邊借著太后的勢想進宮,一邊還不放過我的未婚夫婿——”
陡然扯到這事,南音還有些猝不及防,而后反應過來,大概是那位慶州伯公子后來知道了和鄭瓔的份,為了防止在慕笙月面前說甚麼,先下手為強。反正二人之間,慕笙月自是更信他。
如果說前面的話慕懷樟還能當做是不小心聽到了弟弟的家事,但在慕笙月將南音和慶州伯公子重新扯到一塊兒時,他的臉就瞬間更冷了,“住!”
小輩們早已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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