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不勝寒, 南音一介凡人,自是會怕的。”
綏帝靜默地看著,許久道:“它是看不清而怕, 你也是因此, 還是因為看得太清?”
他的語氣是平淡的,可是其中刀鋒般的尖銳不曾減,令人膽怯,進而萌生退意。南音甚至不敢抬首, 畏于面對先生幽深的目,往常的溫和被撕開后, 變了無底深淵。
深淵在凝視,等待的回答。
庭院起風了, 攜著淺淡的茶花香拂過小幾,信箋隨之晃晃然飄走, 引走了南音的目,讓下意識抬手按住,和綏帝的手一起重疊在了喧喧的腦袋上。
小狗被信箋蒙住眼睛,更顯慌張, 嗚嗚得令人心碎。
綏帝的手掌寬大,手指又修長,南音覆上去,不過蓋住了他一半手背。常年筆的手,指腹間都會有層薄繭,南音一到,突然就想起先生曾經為了鼓勵學畫, 和他說自己時練字練到垂淚的事。
忽然就不那麼張了。
先生是天子不錯, 他的威嚴令畏懼, 可他曾經待的寬和與慈也不會有假。
“江太醫未歸,眼疾還未治好,我怎知看得太清的模樣。”南音道,“還得等江太醫為我治好后,才能回答先生這個問題。”
這是第二次巧妙地回避,綏帝沒有生怒,甚至微微笑了下,“言之有理。”
恭立在門前的全英亦在心中贊了句聰明。
全英領侍依次進門,手中托舉奏折、筆墨、硯臺等,在永延軒那張巨大的書案上陸續鋪好。
解釋道:“書房老舊,正在修葺,陛下說近日都要借永延軒的地來批閱奏折,請慕娘子擔待。”
南音接過綏帝遞來的小狗,按住它,“皇宮本就無不是陛下所有,我才是借住,不敢有擔待之言。”
說話的檔口,綏帝已經朝書案走了過去。高如山巔的奏折,堆積起來幾有他半人高,侍奉筆墨的侍正在分門別類,以綏帝批閱的習慣擺放,不出一刻,就效率極高地分了五份。
南音本想趁這時間悄聲退走,綏帝卻背后長眼了般,“做何事去?”
“汪嗚——”南音未答,喧喧先激地起來,把之前在綏帝手中不敢表現出的憤怒盡數托在了這幾聲有力的喊中,所謂狗仗人勢便是如此。
“喧喧了,我去喂它。”南音面不改道。
以為會得到阻攔,但綏帝竟甚麼都沒表示,嗯一聲隨去了。
薄順著門窗進屋,香爐的煙隨清風逸散,飄至每個角落,無聲地沁人心脾。
一時之間,室只剩翻閱奏折的沙沙聲。
綏帝的心靜了下來。
他知道自己流的意圖已有些嚇著南音了,是個聰明的孩子,敏銳如鷹,對危險的直覺總是很準。如果不是二人曾有師生的分,也許早就要避之唯恐不及地逃開。
作為天底下權勢至高無上的皇帝,他大可得更些,讓避無可避,甚至剝奪拒絕的權利。可每每低眸時,凝飛快扇的眼睫,他都會油然生出一種保護和憐,不忍讓為難,想維持從前相時溫脈脈的狀態。
還那麼小,纖弱的雙肩尚且承載不了任何重擔。他想把護在羽翼下不外界風雨侵擾,自然也不該讓先承了自己的力。
能夠知道在近,于他而言,其實暫且就足夠了。
熊熊燃燒的暗被綏帝回心底最深,他將注意力放在了政務上。
從恢復早朝,貶謫盧家長子后,雪花般的奏折便日日飛至案。七為盧家子求,委婉道他罰得太重,三窺見他整治世家的決心,悄然獻上更多的證據。
這三的力量略顯微薄,大都出自寒門,或是從平民百姓中提拔起的員,或與世家有私仇,或想借此大展抱負。這三的折子,每道都被綏帝認真用朱批回復,有時回的話兒比折子上的字還多。
在這其中,他看到了大理寺卿劉青的折子,代衛氏上書,請求讓衛家孤兒寡母搬離長安。
榮極一時的衛氏隨著壽王被發配瀾州,早就門可羅雀,兵權被收,職被貶,主家的最后一個年男子也在得知妹妹被嚴家庶子殺的消息后咳而亡,如今只剩下四十余歲的衛夫人,和年僅十歲的小兒子。
因綏帝對壽王的不喜,衛氏三年間在長安備欺凌,卻也不敢離開長安。劉青親審兩家的案子,大約生出惻之心,讓他這個大理寺卿竟愿為其做保,上折請求讓他們離開。
綏帝提筆微頓,筆尖的一點紅暈紙背,最終還是留下一個“駁”字。
大理寺為九寺之一,掌刑案審理,常與刑部、史臺聯合辦案。如今刑部、史臺中皆有他登基后一手提拔上去的員,唯獨大理寺,因對劉青中正無私的信賴,綏帝沒有換過里面的人。
如今,大理寺或也要一。
只能等春闈之后了。
他擱下朱筆,奉茶侍上前添茶,視線不敢偏倚,口中道:“陛下,江太醫到了。”
江盛在立下的期限飛速趕回,他已從師父那兒習得金篦髓,此刻有竹,自信滿滿。
守門的宮人見了他恭敬掀簾,并道:“江太醫,陛下也在。”
他愣了下,很快恢復如初,門俯首行禮,先喚陛下,再道慕娘子。
袍上翻飛的金線在他眼前一閃而過,綏帝令他行虛禮,江盛便依言直起,略顯拘謹地上前。
他到底年輕,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在綏帝面前談笑自如的本事。
江盛見南音雙目已經恢復從前可視卻模糊不清的模樣,詳細解釋對二人道:“金篦便是以金針將白翳撥開,助雙目復明。這一步,只要臣針得當,便很輕松。難的是將白翳取出眼外,這需要用刀在眼角開一小口,再將白翳取出,期間可能會有巨痛,麻沸散也止不住,若是娘子掙扎,不小心劃破眼,后果只會更嚴重。”
南音聽見側的輕嘶聲,同樣被江盛的話說得悚然,強自鎮定下來,“無事,最差也不過是我幾年后的結果,到時還請江太醫把我雙手縛住。”
綏帝直接道:“第二種方法呢?”
江盛鼻子,有不同的方法,他必會先把最差的那個先道出,這算是行醫的小小習慣,竟被陛下一眼看出。
“第二種方法時日會久些,用金針將白翳撥開后,每日繼續用它一點一點將白翳挑出眼外,這樣也會有疼痛,且白翳一日沒挑完,痛楚就會持續。不過此法風險小很多,臣也可配藥給慕娘子服止痛。”
比起開刀,用金針一點一點挑,無疑更符合如今的醫治之道,聽起來不會令人膽戰心驚。
南音問:“大約會用多久?”
“最多十日。”
已經算非常快了,南音的心傾向于用第二種方法,再看綏帝,他亦如此,“就用此法,需要多人配合,直接去太醫院調。”
君威難測,太醫院后,江盛常聽同僚暗地議論這四字。太醫院院正,即破格招他的柳太醫每月都會給綏帝請平安脈,明明龍康健,他依舊會開藥方,請綏帝每五日喝一次。
江盛不擅調養,偶然瞥見過那道藥方,覺像清火之用,好奇詢問院正,院正教他,“百道陛下喜怒難測,但人非泥胎木塑,都有七六,若不發泄,便會附著在臟脾腑之上。陛下常年抑制,容易生暗火,故要為其調理。”
世人也有怒急攻心之說,足以說明人的緒確實會影響康健。
聽過這些,江盛以為陛下定是個冷肅、威嚴赫赫的君主,但看他在慕娘子面前,卻又萬般關懷護。
他愈發明白慕娘子的重要,認真領命。
……
正月冷卅天,太熙四年的正月,比任何時候都要凜冽。
南音的眼疾逐步治愈之時,綏帝批閱的折子,也在一道道打回百手中。
折子中有這樣一句朱批極為醒目,“減賦乃福澤萬民、恩蔭百代之策,卿等為盧訴狀,于百姓公否?于己有私否?朕實屬痛心。”
他將為盧家求的名單列冊,令史臺和衛聯合查人,專查這份名冊中是否有和盧家利益勾結者,一旦發現收不當金銀重禮,立刻投大理寺和刑部審訊。
史臺中皆為先帝和綏帝一手提拔的員,其中無任何世家子弟,衛直屬天子,無需聽其他任何人調遣,這二者合璧,簡直是無所畏懼,寒點到之皆是哀聲一片。
一時間,朝堂表面的平靜也維持不了,每日都有人在金鑾殿上屈,都被綏帝強地下。
三年前,眾人曾為他親征打敗突厥的魄力所驚,還慶幸繼位之人是個有手段、有謀略的君主。風平浪靜幾年,沒想到刀刃直轉,落到他們頭上,讓所有當初覺得自己押對了寶的世家都到憤怒和不安。
鸞儀宮中每日都有源源不斷的拜帖,皆被太后拒絕,以養病為由,拒絕了這些世家的請求。
此路不通,另尋他途。有活泛者想到了那則私底下流傳極廣的消息,在某日下朝時,特意喊住了慕懷林。
“慕郎中——”因慕懷林又被喊回了戶部,雖無批文,但他有意以這個稱號討好慕懷林,拱手含笑,“天寒地凍,我在怡慶樓擺了桌酒,請慕郎中小酌兩杯?”
慕懷林拱手回禮,“家中事務繁忙,恐難領好意。王郎中有事不妨直說,但有下能做的,必盡力而為。”
“你我同級,何必用此謙稱。”這位工部郎中,出自王氏分家的員來回說了好些寒暄的話,才道,“小曾在宴上識得令嬡,與令嬡一見如故,聽說如今在宮中治眼疾,很是擔憂,非要將自己曾得的一枚藥丸贈去。慕郎中有所不知,小自弱,這枚藥丸是一位高僧見小與有緣所贈,說是可在危急時刻保命,不知慕郎中可否幫忙遞個話,好全小心愿?”
綏帝對南音的偏不曾掩飾,每日親自傳太醫了解病,并撥衛守護,這些消息,早就在世家之中流傳了遍。
有人甚至以“永延軒娘娘”來代指慕家二娘子,以彰顯的恩寵,道日后必定地位非凡。即便是天子大婚,皇后恐怕都越不過這位。
而自古以來枕邊風的威力,眾人都是知曉的。
事實上,頻頻用各種理由來找慕懷林的人在近段時日著實不,他一面部分世家的刁難,但一面也有不人因此討好他,讓他平生第一次到了被許多人奉承的快意。
若非慕懷樟每日的敲打讓他保持清醒,慕懷林還真有可能不住這些吹捧。
他連連擺手:“既是保命之,怎能輕易贈與他人。小在宮中治病,凡事自有陛下和太后娘娘定奪,下不敢輕易手。再者,就連下也不曾進宮見過小,如何給王郎中傳話?王郎中實在是高看下了。”
王元再勸,得到的都是百般拒絕,他的臉漸漸沉下,“慕郎中當真不給這個面子?”
慕懷林嘆氣,“實在無能為力啊。”
王元忍怒,想撂下狠話,最終還是有所顧忌,氣哼哼地甩袖走了。
至于他回稟主家后,主家大怒,道“慕家不識好歹,一朝得勢猖狂,必惹眾怒”,這又是后話了。
與此同時,鸞儀宮久違地大開,迎來了年后的第一位客人,崔家大夫人并盧家大娘子盧德容。
崔家此次牽連甚,崔大夫人走這一遭,是因聽說太后抱恙,故來看。盧崔兩家關系匪淺,盧德容此前多得太后歡心,便也被帶上。
霾的天幕下,往日輝煌璀璨的鸞儀宮也覆了一層灰淡,太后倚著引枕,閉目任肩捶,殿中浮著淡淡的藥味。
“起罷。”太后給二人賜座,面上倒無病容,像是倦意更盛。
崔大夫人坐近,奉上一匣藥,“這是大公子從海外求來的神藥,醫治頭疾有奇效,聽聞娘娘頭疾又犯了,郎主立刻令妾送來給娘娘。”
崔太后無子,綏帝以及崔家的幾個小輩都是看著長大的,聞言不由容,“你們有心了,哀家其實沒甚麼大礙,只是近日天兒不好,遲遲不見朝,悶出的病罷了。”
“娘娘可要為陛下,為萬民保重。”說話間,崔大夫人接過侍的活兒,親自為太后肩,“近來長安得風寒的人多,家里也病倒了好幾個,聽聞娘娘抱恙,郎主和妾都是食不下咽。”
“得風寒?”太后畔浮現冷笑,“都是在朝堂上得的病罷?”
崔大夫人不敢接話,過了會兒才道:“正月的天兒不好,穿得厚了容易熱著,單薄了,這風寒又馬上就找上來了,真是人左右為難。”
太后說:“那就適量地穿,把握好度。”
“是,自是這樣想的,家里人也正索著這晴不定的天兒,隨時添換呢。”
盧德容靜靜端坐,嗅著殿藥味、薰香混雜的氣息,目偶爾瞭至窗畔,有侍正在支起窗架,朦朧的進來了,對于深幽的室并不起甚麼作用,倒是吹散了些濁氣。
的思緒跟著靜置了許久,直到崔大夫人輕輕一聲,道是要去更,請服侍太后娘娘。
接收到崔大夫人眼,領悟其意,自覺坐了上去,先說了幾句話,踟躕的模樣讓崔太后看明白了,揮手遣退其余人。
“怎了,是有何事要說?”
作者有話說:
為了趕九點更新停在了這里QAQ,所以有二更!夸我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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